《非自然第三者》茶多番

64、爱的纠缠

　　18岁那年，秦遇从这里离开。28岁，她重新回到这里。
　　破败的街巷经过几番修葺彻底变了样子，变得秦遇都快认不出了。
　　年华使它仍然老旧，却带上了一层变迁的滤镜，成为了一张城市名片。
　　秦遇凭着记忆寻找，周遭层出不穷的小店模糊了她的判断，只能到处打听着。
　　突然，她远远地看到了熟悉的位置坐着一位熟悉的老人。
　　是以前住在她们家对门的王奶奶。
　　王奶奶变得更苍老，却还是那副瘦削慈爱的样子。秦遇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便见王奶奶察觉似的抬起头，望着她笑眯了眼，“回来啦？”
　　就像曾经无数次放学，无数次路过，都会被叫住问一句：“回来啦，小遇。”
　　秦遇在她面前蹲下身，问：“奶奶，您还认得我？”
　　“囡囡，你是囡囡不？”
　　囡囡？王奶奶的女儿，不是不在了吗…
　　旁边水果店的大婶在一旁道：“阿嬷老年痴呆啦，自己都不认识哩。”
　　难怪。
　　秦遇重新看向眼前的人，道：“奶奶，我是小遇，秦家的女儿，以前住在你对门，您还记得我吗？”
　　王奶奶跟着她的话重复：“小遇…”
　　秦遇托起她的手，弯眉笑了，“以前我爸爸妈妈经常不在家，您就让我到您家吃饭，我最爱吃您做的鳝丝面了。”
　　王奶奶眼前突然清明起来，“记得记得，鳝丝面，囡囡最爱吃我做的鳝丝面了！”
　　秦遇笑了笑，笑得欣慰又悲伤。
　　曾经，王奶奶也说过，秦遇很像她的小女儿。
　　如今，她记不得自己，可她的女儿永远活在她的心里。从前不敢提，如今不怕提。
　　秦遇站起身，让王奶奶保重身体，便礼貌告辞。
　　她转身朝巷子走去，路越走越宽，越走越熟悉。
　　终于，见到那面彩绘的墙，它特立独行的占据在楼梯中间，又奇异的和谐。

　　画面被分成了三个故事。
　　第一格，是一个紫发女孩蹲在一个黑裙子的小女孩面前，背景是游乐园的旋转木马。
　　第二格，还是那个女孩，只是头发的颜色变成了黑色。她站在两个男生中间，手边牵着一个稚嫩的小男孩。
　　第三格，一片薰衣草的中间，女孩成长为女人，与比高她半头的女孩遥遥对望。
　　画面的下方，用英文写了两句话：Welcome to JB，Welcome home.

　　不知何时，湿润夺眶而出，而后被风干。
　　秦遇再次望向那面墙，笑得柔软。她怎么会觉得小希精明呢，女孩明明在用自己的方式，笨拙地爱着她。
　　十年前，她和母亲出国的时候，这里的家就被卖掉了。她回不去，便只能存在记忆里，女孩用行动告诉她，她有朋友，还有她。
　　秦遇还有家。

　　将画面珍藏在手机里，秦遇收起手机，围着小区转了转，回来一年，她也没有回来看看。
　　一切都在翻新，连墙体的颜色都变成了新的。
　　中心湖被围了起来，她记得小卓当年在这玩耍的时候，还差点掉进去。
　　不由失笑。
　　终于，秦遇找到了她曾经的家。
　　她没有贸然前去，只是静静地看着闪烁着微光的窗户。
　　曾几何时，她最害怕“回家”这个词。
　　那个家里什么都有，可还是让她觉着空旷。她每天放着电视机的响，听着门口的动静，等着不知何时才会回家的爸妈。

　　走出小区时已经是傍晚了，秦遇记挂着女孩，便给沈溪发了微信，问她在干嘛，醒了吗。
　　上午欧小希不敌困意，再次睡下，沈溪拎着午饭来替秦遇时，她才刚醒过来。
　　欧小希让她赶快回家休息，昨晚秦遇就一直浅眠，自己翻个身，她都会醒。
　　临走时，秦遇和沈溪加了微信。
　　沈溪回她说欧小希已经醒了，也吃过饭了，精神倍好。
　　秦遇放下心，一下午没怎么吃东西也不觉饿，她还不想回家，看看时间，文燃的火锅店已经营业了。

　　门外又排起长龙，秦遇进门后在吧台前均匀，正要问老板娘呢，老板娘便从后厨出来了。
　　文燃有些意外，又笑起来，“怎么来也不说声。”
　　她叫着收拾桌子的服务员：“小龙，这里安排一桌。”
　　“不用啦燃姐。”秦遇连忙拒绝，“我是来喝酒的。”
　　文燃红唇微翘，恐怕是不止喝酒这么简单。
　　果然，秦遇问她，“忙吗，想和你聊聊天。”
　　文燃让她稍等片刻，之后从后厨冰箱取出一瓶白兰地。秦遇坐在吧台静静地看她调酒，一杯调好，她将杯子轻轻放在秦遇面前。
　　双手撑在吧台上，红唇一触：“说吧，遇到什么难题了。”
　　“我…”
　　秦遇吞吞吐吐，她知道文燃不会因此看不起她，但还是有些难为情。
　　她说：“我喜欢的人，是女生…”
　　文燃眨了眨眼睛，不惊奇，而是感到恍悟道，“还真是。”
　　秦遇：“？”
　　“你…早发现了？”
　　文燃摇头，说自那天聚会秦遇走了之后，几人还在想，究竟是什么男人能把向来从容冷静的人吊成这个样子，连等都不想让他多等。黄宴清说真想见见这兄弟，顺便警告他两声。
　　那时候陈卓突然说了一句，万一不是兄弟，是姐妹呢。
　　三人都当小孩在玩笑，“切—”一声过去了，随后又严肃的考虑起这个可能性，不是0.
　　原来是百分百呐。文燃问：“那个人是谁，我们认识吗？”
　　“小希。”秦遇说。
　　这下她便有些意外了，那女孩不是和小卓一个年纪吗。陈卓她就不多赘述了，调皮小屁孩，这样的年纪，心智真的成熟吗。
　　秦遇坦白说：“之前我也因为年龄的问题自责过，羞愧过，觉得小希拿我当姐姐，我却在觊觎她。”
　　她喝了一口酒，“但是燃姐你知道吗，她一直在骗我，她的身份，她的住址，甚至连名字，都是骗我的。”秦遇说：“她骗我爱上了她，又不告诉我真相。”
　　就让她爱着一个虚构的人，沉迷于一场假象，一边自疑，一边甘之如饴。
　　借着酒精的力量，秦遇将憋在内心深处，本以为已经平复掉的屈辱感一股脑说了出来。
　　文燃问她是怎么发现这些的呢。
　　“她妈妈来找我了，小希她…一直以为我是破坏她们家庭的第三者，所以想方设法接近我。”
　　“所以都会误会？”文燃问。
　　“是…”
　　“既然是误会，解开了就好了啊，难道她不喜欢你？”
　　“喜欢。她的喜欢，比我想的还要早。”秦遇将杯中的酒喝光，眉头轻蔟，“可是…”
　　文燃接着帮她倒满，“可是你过不去心里那个坎，是不是？”
　　她心里的坎，是她的原则，是生而为人的立身之本。秦遇从前说自己不是感情用事的人，她坚守着原则，保护着人格。
　　直到发现欧小希的欺骗。更令她绝望的是，她不仅原谅了，她对女孩的爱甚至从未减退。
　　秦遇说燃姐你知道吗，在她得知欧小希出车祸的时候，第一反应不是急切和痛心，而是不相信，想逃避。她甚至没敢想欧小希会有什么三长两短，只想照顾到她好起来为止，一个星期好不起来就照顾一个月，一个月好不起来就照顾一年，反正她才28岁，还有好多好多时间。
　　直到亲眼看到女孩躺在病床上，孱弱呼吸的时候，痛苦才开始一点点蚕食她的身体和理智。那时的她，满脑子都是该怎么办。她开始后悔自己对女孩说过的重话，痛恨对她置之不理，狠心推拒的自己。
　　她的原则，在面对欧小希的时候聊胜于无。

　　酒精随着眼眶代谢出来，秦遇反应过来时，已经泪流满面。
　　文燃心疼地给她擦眼泪，她叹气，老天爷总是这么会开玩笑，让有情人相遇，又不让她们好好相爱。
　　“既然舍不得，就别为难自己了。”
　　文燃说这个世界太大，人太渺小，身不由己的事很多，有关真情的事太少。
　　人生不过几十年，相遇很难，且行且爱吧。

　　“可她，才18岁啊….”秦遇踌躇。
　　文燃没好气地到：“你连‘她有一个四十岁的男朋友’这个设定都接受了，难道还接受不了自己吗！”
　　秦遇只是在给自己找借口，文燃知道。只不过她的借口，是想要一个完全填补的理由。
　　秦遇点点头，又一杯酒下肚，她好像有点感受不到酒精的味道了。
　　文燃让她慢点喝，这酒后劲大，果然，酒不醉人人自醉，秦遇话还没说完，就爬在台边合上眼睛了。
　　文燃无奈，只好先找件毯子给她披在身上。
　　正巧，她手边的电话响了。
　　她红唇轻弯，接起来：“你好呀，小朋友。”
　　“……”
　　“你是？”
　　“火锅吧的老板娘，我们见过。”
　　欧小希礼貌问好，又问秦遇呢。
　　“她晚上突然来我这喝酒，一言不发的把自己灌醉了，现在在我这睡着了，我正愁怎么办呢？”
　　文燃苦恼道：“我这里还有店要忙，你看…”
　　“我现在去接她。”
　　“好。”文燃笑着挂断了电话。

　　*

　　欧小希随意洗了把脸，换下病号服，头上的纱布下午就拆了。正要出门，她突然想起，她没有车。
　　只好让赵叔开之前的宾利来接自己。赵叔犹豫说小姐现在身体可以吗。
　　欧小希明天就可以出院了，让赵叔放心。

　　*

　　秦遇半梦半醒地睡着，还做了个梦。梦里女孩躺在病床上怎么也不愿意醒来，她大声喊她的名字，还是没有反应。
　　欧小希一进门就看到她一边流泪一边嘟哝着自己的名字。她轻轻地将秦遇揽进怀里，一遍遍的回应“我在。”
　　“秦遇，我在。”
　　终于，秦遇看到了这张令她渴望已久的脸，那张脸上全是心疼，眸子里被灌满忧伤。
　　欧小希的泪水也不可控的滑落下来，她挤出一个笑，说：“走吧，我们回家。”

　　她揽着秦遇一直到车前，才将她小心的抱到副驾驶上。
　　秦遇看了看有些陌生的车厢，恢复了一点清醒，问：“你的车不是拿去修了吗。”
　　“这是我爸的。”
　　“你爸是欧羡康。”
　　“嗯。”
　　“你是欧小希。”
　　“是。”
　　“你们是父女，对不对？”
　　秦遇一遍一遍地问，迫切的想要一个答案。
　　欧小希心疼的无以复加，她钻进车厢，躬身在秦遇面前，认真的回答她：“对，秦遇，没有情人，没有什么第三者。”
　　“从始至终，只有我们两个人。”
　　秦遇缓缓眨了眨眼睫，眼前突然晴明起来，而后，她脖颈一仰，不顾一切地吻上了女孩的唇。
　　理智断线在一瞬间，欧小希感受着唇间的柔软，下意识回应起来，又忽然退了出来。
　　“秦遇… 我感冒了。”
　　秦遇不给她犹豫的机会，伸手揽住她的脖颈，直奔主题。
　　两人在密闭的车厢里唇舌相缠，疯狂吞咽对方的口水，直到秦遇的头越来越晕，行动越来越慢，终于睡了过去。
　　“……”
　　欧小希再次退了出来，留恋地亲了一下女人的唇角，帮她把沾湿的晶莹擦干。
　　而后将椅子放平，转身坐上驾驶座。
　　车子停在公寓楼下时，秦遇还没醒。欧小希没叫醒她，也放平椅子，躺在她身边静静地看着她。
　　欧小希不由好笑，两人吻了三次，都是在一方不清醒的状态下。
　　但愿秦遇明天醒来能记得，不记得也没关系，她会帮她回忆。

　　就这样，两人静静地躺在温度舒适的车厢里，一个在睡觉，一个在看她睡觉。
　　突然，欧小希的手机响起，是沈念之的电话。
　　“喂，妈。”
　　她关上车门，走到一旁接电话。
　　“小希，你去哪里了。”
　　“你知道你现在还生着病吗。”
　　沈念之仍是那副沉静声调，但欧小希清楚，她越是冷静，越是生气。
　　“我…一个朋友过生日，待会儿就回去了。”
　　不知道为什么，欧小希突然害怕说秦遇的名字。
　　今天她和沈念之坦白，说秦遇不是第三者，是她们误会了，沈念之只是点头说她知道。
　　她什么时候知道的，怎么知道的，是不是又聘用调查公司跟踪秦遇了，欧小希都不知道。
　　她承认，她有点害怕了，怕有人为难秦遇，那人包括自己的母亲。

　　沈念之站在空无一人的病房里，不自觉地放轻了呼吸，她问：“哪个朋友？我认识吗。”
　　“您当然不认识了，是我大学同学。”
　　沈念之心里“咯噔”一下，为她的谎言，也为心里那个难以置信又解释得通的猜测。
　　“好。”
　　沈念之呼出一口浊气，“那结束早点回来。”
　　欧小希说知道了，让她早点休息，不必担心。

　　刚挂断电话，欧小希就看到副驾驶的门被打开，秦遇弓着身子下车，蹲在路边要吐的样子。
　　她立刻快步上前，揽过女人的肩，帮她轻轻顺背。
　　秦遇没吃晚饭，肚子里空着，只能干呕。生理性泪水沾湿了她的眼睫，她脱力地靠在了身后的怀里。
　　欧小希将她的头发拨开，给她擦了擦眼泪。
　　她道：“上楼睡吧，好不好？”
　　秦遇点点头，说：“好。”
　　她头还是晕的，扶着欧小希勉强站稳，脚步虚虚浮浮。
　　欧小希要背她，她怎么都不肯，结果直接被横抱起来。
　　秦遇：“！”
　　女孩垂眸看着怀里的人，“你现在相信我力气大了吧，不过这样我也很吃力，我背你上去，你别挣扎，答应我。”
　　秦遇在她怀里仰视着她，羞赧来的后知后觉，撇开脸轻轻点头。

　　上电梯的时候秦遇想下来，欧小希依然不肯，也不许她动。
　　秦遇只好老实的趴在她的背上，感受着女孩线条下的力量，心里说不上的熨贴。
　　她又有点想睡觉了。
　　欧小希一直将她背回房间才松手，她帮秦遇脱下外套和鞋子，之后托着她的后脑勺将她放平。动作细心轻柔。
　　而后去客厅接了杯温水让她喝下，紧接着又去厨房找食材，做了锅醒酒汤。
　　回到房间时，秦遇已经睡着了，担心她晚上会再吐，欧小希只能强行唤醒。
　　然而叫了几声秦遇仍没有反应，欧小希碰她，她还会不耐地皱起眉头。
　　好吧。
　　欧小希觉得可爱，又戳了她两下，直到秦遇烦躁地背过身去。
　　她端着汤准备倒回锅里温着，被窝里突然一阵窸窣，欧小希回身，就见女人突然坐起来，正在一件件脱着自己的衣服，最后一件打底衫脱下的时候，秦遇瑟缩了一下，而后娴熟地背过手，解文胸带子。
　　欧小希立马闭上眼睛背过身，醒酒汤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
　　窸窣声戛然而止，欧小希不自觉放轻声音，“秦遇…？”
　　她缓缓回头，见秦遇已经盖好被子，呼吸均匀。
　　才大大吐出一口气，虽只有一眼，且只看到了个形，也令她心下一惊，这比她曾经设想的还要壮观…

　　收拾好地下的汤，给小望添上水，欧小希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快十二点了，还没到，就还好。
　　她从大衣外套里掏出一个小物什，在秦遇身边坐下，从被窝里牵出女人的左手，欧小希将一个挂着薰衣草图案的金手链戴在她的手腕。
　　而后再轻轻放回去，帮她掖好被角。欧小希用眼睛描摹女人的五官，终是克制不住，在额角留下一个浅浅的吻。
　　她说：“生日快乐，秦遇。”
　　“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