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海客白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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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又到了，我在周末拉着张佳乐去海埂大坝喂海鸥。这一次我有备而来，提前撕了一包面包屑。我刚从包里掏出面包屑，立刻吸引了小家伙们的注意。这群来自西伯利亚的聪明小白鸥瞪着一双双浑圆的眼睛，在我们周围跳着脚，扑着翅膀，期期艾艾。
“走你——！”张佳乐从袋里抓起一把面包屑，朝湛蓝的天空撒去。一时之间，惊起一行海鸥，它们扑腾着翅膀，争先恐后地抢啄食物。我和张佳乐哈哈大笑，又马不停蹄地撒了好几次：“不要抢！都有，都有！”我们周围的海鸥越聚越多，飞舞盘桓。我在一片纷飞的白与蓝之间抬头望张佳乐，见他弯起好看的眉眼，笑容中满是少年的意气风发，在跳跃的阳光下熠熠发光。
他就是那种焯过水的少年，年轻得干干净净。
仙人有待乘黄鹤，海客无心随白鸥。
我忽然理解了去年他对我的伟大兄妹情谊为什么就突然变质了。
我的男人真好看，真他妈的好看。
等面包屑全部撒完了，我们趴在大坝的栏杆边看别人喂海鸥。天空明蓝，浮云洁白，我们十五岁的秋天风景正好。这里没有熟人，张佳乐终于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堂而皇之地伸手揽住我。我听他说：“把头靠我肩上。”我还没反应过来呢，他就急不可耐地伸手，把我的头轻轻掰到了他的肩膀上。
水天一色间，我们两个少年人依偎在了一起。
“为什么这些海鸥只有冬天才会来呢？春天它们就走了。”我靠在张佳乐的肩上，有点不高兴地喃喃道，“如果它们一直在这里该多好啊，随时都能见到它们。”
“可能这才是它们的珍贵之处吧。”
“我们明年再来喂海鸥吧。”
“嗯，以后每年都来。”他说罢，低头吻了吻我的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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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后来的那一年过得并不太平。
张佳乐在年底迷上了一款新出的网游，打得废寝忘食，怠慢了功课。期末考试考得很不理想，张佳乐妈妈提着鸡毛掸子罚他跪了半宿。
第二天是周末，正好我爸妈不在家，他逃来我家避难。我看他膝盖上一片乌青，一边给他上药一边心疼得直掉眼泪。
他疼得龇牙咧嘴，但还不忘伸手给我抹泪：“你不属虎的吗，怎么就成爱哭鬼了？”
“属虎和爱哭有什么关系？你妈也太狠了，这可是亲儿子，她也下得了手。”我抹了把脸，抽抽鼻子，给他上完了药，收起药箱，又问他，“什么游戏这么好玩？”
“荣耀。”他笑得张扬又灿烂，“你想玩吗？我带你。”
下午我们溜去了一家违规招待未成年人的网吧。他提前去便利店给我买了一张新账号卡，我登陆账号，系统提示我起名。
海客白鸥。我一个字一个字认真地输入。
于是，那个身姿绚烂的弹药专家身边多了一个勤勤恳恳的小牧师。
我本来想跟着他学弹药专家的玩法的，成为一对雌雄双煞，多帅。可惜水平有限，玩不来他的华丽打法。学不了他，那就保护他吧。我一边这么想着，一边给自己选定了牧师作为职业，当他在空中编织出无比灿烂的光影之时，我这个一袭白衣的小牧师便像一只小白鸥一般期期艾艾地跟在他身后跳脚，努力地给他回血。
事实证明，谈恋爱不影响学习，打游戏影响。
那年一模考试时，我满脑子都是炸裂的手|雷和轰鸣的枪响，根本看不清眼前的数学几何题。结果果然手滑滑到了天上去。我妈有样学样，让我和张佳乐一样跪了半宿。
我收回前言。这群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中年欧巴桑真的对亲生子女下得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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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成绩双双下滑，我和张佳乐同时吃了门禁。
他还好，家住底楼，从小又上房揭瓦飞檐走壁惯了，翻墙出来找我。
但我可不行。家里住三楼，危险得很。
我下不了楼，他也上不来，于是我只能趴在窗台上和他隔空对望，可怜兮兮得像是罗密欧与朱丽叶。他问我膝盖疼不疼，我本来想逞强说不疼，可是一看到他我就哭了，近乎撒娇地对他说，可疼死我了。
他不说话了，像是犯了错一样低下了头。我忽然有点后悔跟他说了实话。
他是半大小伙子，家里人确实也拦不住他。关了几天，又把他放出来了。而我则是以初三学业之名，结结实实被家里人管了半年，上学放学都由我妈亲自接送，真是片刻不离身。于是张佳乐也没借口来送我上学了。
百花缭乱的身边没了海客白鸥，却依然是那个身法华丽的弹药专家。百花缭乱在荣耀游戏里名声越来越大，张佳乐在学校课堂上越来越困。
我辛苦结束了中考，没如我妈所愿考进师附，但好歹是又一次和张佳乐进入了同一个学校。然而此时，他却已经从实验班掉到了平行班。听说张佳乐妈妈在家里被气得呼天抢地，鸡毛掸子都打得折成了两截。
讲不听，张佳乐犟得很，满身都是伤却还是倔强地翻墙出去玩。
七月，在复旦读了一年书的表哥回来过暑假，得意洋洋的样子像是个荣归故里的新科状元郎。张佳乐爸妈像是看到了救星，急忙把这尊大神请回来，希望能劝张佳乐浪子回头。
我爸妈一看，这思想教育的机会千载难逢，于是也赶紧捎上我赶去了张家。
时隔半年，我和张佳乐这才又在同一片土地上脚踏实地地重逢。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当然，有家长和表哥在，我们连执手这个动作都省略了，只剩相看泪眼无语凝噎了。
表哥牛皮哄哄地坐在张佳乐的电脑椅上，为我们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理想。我和张佳乐抱膝坐在凉席上，听得直打呵欠。表哥真不愧是复旦中文系的男人，废话一大堆，有用的却捡不出几句。
“——所以，”表哥在电脑椅上转了一圈，总结陈词，“明白了吗？不好好学习是不会有前途的。”
“啥叫前途啊？”沉默半晌的张佳乐骤然开腔，“考上复旦就算有前途了吗？”
表哥睖睁，脸上的表情似乎在说：啊那不然咧？
“我才不稀罕，我要做自己喜欢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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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表哥也好，家长们也好，都对张佳乐说了很多难听的话。我一句都不想听，但那些话语却还是霸道地往我耳朵里钻。群情激奋之下，连我爸都忍不住开口，说，乐乐这孩子啊……唉……
其实和其他大人的恶言恶语相比，他的话已经算是温和了，欲言又止，意蕴悠长。
但是我明显看到，抱膝坐在床上的张佳乐听见这一句话后，浑身抖了一抖，像是打了个寒噤。
我多想伸手替他捂住耳朵。我想告诉他，这是一群讨厌的封建大家长，你不要听。我的乐乐哥哥是最好的，是世界上最好最好的。
表哥离开前对我说，他觉得乐乐这孩子没救了，宁宁你可别跟他学坏。
也不知道张佳乐有没有听到，我希望他没听到。
表哥叮嘱得晚了，学都已经学了，而且学得无怨无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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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张佳乐又置身同一个校园了。在学校里，爸妈的门禁可管不了我，我每天都拎着饭盒在午休时间去高二找他。
久别初逢，一开始我俩都有点矜持，正襟危坐地坐在食堂里对食，仿佛是刚被撺掇介绍认识的对象一般拘谨。
然而这份矜持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我们又像当年一样顶风作案了。
我们在人迹罕至的实验楼转角处接吻。他把我压在墙上，动作粗鲁，差点碰翻我的饭盒。这暌违多时的亲吻热烈而急躁，带着苦涩与渴求。我恍惚间才意识到，他已经是个十六岁的少年了。他的个子蹿得很快，力气也变大了不少，攥住我手臂咬住我嘴唇的动作都让我感到疼痛。他吻了又吻，霸道地夺走我口腔里所有的空气。他颤抖着声音叫我宁宁，带着快哭出来的腔调。
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伤心，但是他喊得我也想哭。于是我真的哭了，眼泪水滴滴答答落下，他用拇指替我抹去，然后亲吻我被泪打湿的脸颊。
靠，我们为什么要把自己弄得跟罗密欧和朱丽叶一样悲情。
我们终于耗尽了多余的体力和情绪，筋疲力尽地席地而坐，互相分享刚从食堂打包的午餐。
他说下午他想翘课翻墙去网吧，我说你带我一起去吧。
他扭过头看我，摇了摇头。
“鸡毛掸子打得很疼的。”他摸了摸我的头发，这个时候他仿佛又变回了一个哥哥，哪怕他一直竭力否认这个身份，“好好学习，别跟我学坏了。”
我很不高兴，以前我们都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革命同志，现在他怎么就变得畏首畏尾了呢，居然还让我好好学习！
“张佳乐同志，”我严肃起来，伸手掐他的脸，“你不要听程思源那个老东西的鬼话。你是最好的，最好最好的。”
张佳乐闻言，脸上的表情有些许松动。
他忽然说，我不去了。
“为什么？”我问他，“这不是你喜欢的事吗？”
低头扒了几口饭，他又抬起头，很认真地喊我名字，说，宁宁，我喜欢荣耀，但我也想跟你长长久久地一直走下去。
谁不想呢。我眼眶一热，饭都咬不下去了。
他从我这里要走了海客白鸥的账号卡。与其说是要走，不如说是没收。
我不再打游戏了。听说他也收敛了很多。他人聪明，稍微花点心思就能把大半年落下的课补回来，成绩慢慢又有了起色。我看不着百花缭乱夺目的光影，于是，便也能定下心来看清每一道数学几何题了。高一一整年我的成绩都不错，妈妈再也没罚我跪过，我也从来没挨过鸡毛掸子的打，不知道那有多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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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我们的封建大家长来说，成绩果然是唯一的真理。
我和张佳乐成绩变好了，自然也就不用关禁闭了，大人们也不再对他恶语相向了。
又可以一起上学放学一起出去玩了，美滋滋。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海客白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