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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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念》
文/星七六
迎着下班高峰期的车流，周琪踩着点到了和友人约定好的咖啡馆。
她今天约了个作者准备谈接下来的出版事宜。
馆内风铃因为开门的动静传出一阵悦耳声响，宋婧婧坐在靠窗的位置对着眼前的电脑在捣鼓着什么，见人来了只说了句“等我一会儿。”便接着在电脑上敲敲打打。
宋婧婧是周琪去年签下的作者，看她这样心知她灵感正盛，周琪不便打扰，安静的在一旁等她工作完。
入了冬，天黑得快，窗外车辆依次亮着车尾灯，点点红色汇聚成一条长线，周琪从这头看到那头，约莫等了十几分钟，宋婧婧终于合上电脑长舒了口气。
“写完了？”周琪问。
宋婧婧端起手边的咖啡喝了口：“差不多了，回去收个尾。”
周琪笑了笑，又从包里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出版合同：“那你看下合同，没什么问题就定下来，我争取让书号早点下来。”
“没问题。”宋婧婧直接翻到后头签下字，推回给她。
周琪看她毫不犹豫的签字，有些惊讶：“这么信我啊？”
“昂。”宋婧婧点头，对着她笑，“我的周大编辑，我可是巴不得我所有的书都由你来进行出版啊。”
“少来。”周琪被她逗笑，突然想起什么来，问道，“对了，下本确定写暗恋？”
这几年暗恋题材的小说深受读者钟情，周琪手下有好几位作者都是以暗恋文出圈，可宋婧婧却擅长写江湖情仇类的文，前段时间突然说想写本校园暗恋，这对她来说太过冒险，周琪不免有些担忧。
“写啊。”宋婧婧耸耸肩，“不就是暗恋嘛，谁还不是个有故事的女同学了。”
周琪喝了口果汁，笑着听她说完，忽地垂下眼睫，无意识的咬了咬吸管。
宋婧婧半天没听她说话，不禁盯着她看了会儿，她是个言情作者，看周琪这副神情自然能猜出几分来，不禁八卦道：“嘿，我们周大编辑这是怎么了？有故事的女同学啊？”
周琪听声抬起头，眼神清澈，唇角轻扬：“没什么。”
“切。”宋婧婧说，“你觉得我会信？”
周琪还是笑，惹得宋婧婧越来越好奇：“说真的，你不会也暗恋过谁？我还以为像你这样的工作狂在读书的时候只会埋头学习呢。”
“……怎么说得我像个书呆子啊？”
“你就和我说说呗。”宋婧婧说，“正好给我一点灵感。”
周琪抿了抿唇，落地窗外又是长长一条红线，像是怎么也看不到尽头，可随着红点闪烁，她却仿佛看到了记忆里那段只属于她一个人的懵懂青涩。
——
十六岁初入高中的周琪敏感寡言，爱独来独往，十个人的寝室生活她生生把自己隔绝出去，像是个怪物，到哪都不合群。
她在家中排老二，上有个受爸爸妈妈喜欢的姐姐，下有个独得奶奶宠爱的弟弟，每每见到姐姐弟弟笑得欢欣时她总会感到莫大的孤独。
这个家里她是个多余的人。
多余，就是可有可无，甚至是不必要存在。
在家中如此，在学校亦是。
她成绩中等，不上不下，中考费了九牛二虎的力才考上市重点高中，然后不出意料的是个全年级倒数。
她不擅交际，也不愿交际，同学说她性格孤僻，是个有病的怪物。
周琪自认这么些年过来早已习惯，无所谓的继续埋头写题，可公式写满草稿纸，算出来的答案却错得离谱。
她不爱流眼泪，因为哭会挨打挨骂，会被说她一点用都没有，会说生她出来是上辈子造了孽。
期中考成绩出来，同桌拿着自己不合格的试卷嚎啕大哭，说着自己明明那么努力了，为什么就是考不好，而周琪看着她比自己高出十几分的卷子，想起自己每晚学到半夜的时刻，内心里除了落寞再无其他情绪。
唯一一次真的忍不住掉了眼泪，是奶奶一声不吭地拿走了她床底下全部的压岁钱，去给弟弟买了双天价的名牌鞋。
周琪去找奶奶，和奶奶说这是她打算拿来报补习班的钱，奶奶冷着脸，毫不在乎地说：“报什么班？就你这脑子报十个都没用，还花这冤枉钱做什么？再说你弟那鞋穿多久了？作为姐姐难道不该给他买？”
奶奶不耐烦，又说起弟弟当年出生有多不容易，说起当初生周琪又浪费了多少钱，里里外外的抱怨都是因为周琪的多余。
周琪没再听下去，面无表情地走到客厅玄关，打开鞋柜，入目满满当当的弟弟的新鞋。
周琪攥紧拳头，指甲嵌进掌心，眼底情绪晦暗不明，心底愤恨的想一定要拿把火将它们全烧个干净。后来妈妈突然走到她身边不轻不重地推了她一把，拿着张二十的纸币，没什么情绪的吩咐道：“下楼买瓶酱油，多余的给你姐买两瓶酸奶。”
那天猝不及防的下起雨，周琪从便利店出来，看着外头的暴雨景象，想也没想的直接走了出去。
她听见后头有人惊呼了声：“这么大雨直接走啊，真够猛的。”
那人旁边立马有人接话道：“现在的小姑娘还流行非主流啊？”
雨珠不留情地向下砸落，周琪全身被淋湿，却还是慢悠悠地走。
电视里这般景象多是主人公不得意之时，若是再狗血点这个时候应该有辆黑色轿车突然冲出来，然后不偏不倚正好撞倒了主人公。
周琪回忆着看过的情节，有那么一刻她是希望真的有这辆车出现的，然后再巧合些，撞倒她。
如果要是因此死掉了，周琪想，这反倒给足了她体面。
可是到头来，周琪顺利走过了马路，也顺利走到了小区门口。
真是可笑，她竟然把自己想象了主人公。
周琪抬眼，看着自家窗外透出的暖黄灯，明亮温暖但到底又是冰冷的很，极致矛盾别扭。
他们应该已经在吃晚饭了，才不会等她，那她还回去做什么呢，一身狼狈反倒还要挨说。
那就再走走吧，也不差这点雨了。
这么想着，周琪下一秒便转了身，没有目的，没有方向，纯粹的走哪算哪。
暴雨如注，街上车辆行驶飞快，溅起一滩又一摊水，零星的行人脚步匆忙，谁也不想被淋湿半分。
只有周琪，格格不入的不慌不忙，面色还颇有闲情逸致，手里的袋子入了水，变得更加沉甸甸，她拎起袋子倒掉水，酱油瓶不慎掉落，清脆的碎裂声响起，酱油溅了她一身。
周琪止住脚步，怔怔地看着自己的鞋尖，大雨把酱油冲走了，她的鞋没有变脏。
可是为什么，她还是会觉得脏呢，明明已经很干净了。
人的情绪总是来的莫名其妙，奶奶的不屑，妈妈的漠视，她都能不痛不痒地揭过去，现在仅仅只是因为被酱油溅到了而已，她却觉得好难过。
连你也不喜欢我吗？
眼泪控制不住地掉下来，怎么都止不住，周琪蹲下身，再无顾虑且放肆地哭了出来。
这下她真成了怪人。
周琪蜷着身子，哭到喉咙有些发痛，哭到雨有了变小的趋势，抽噎着平复情绪，周琪擦掉眼泪，打算站起来。
如果说，周琪人生里有没有过最美好的时刻，那一定要属当下。
因为在她站起来的那刻，有人搀住了她手臂。
有力的触感传达到大脑，周琪错愕转头。
“女孩子怎么能淋雨啊，感冒了多不好。”
少年嗓音低沉温柔，眼中是显而易见的担忧，待人站稳，少年又及时松开手，绅士礼貌，像是和煦的春风，带来善意的问候。
周琪大脑迟钝半拍，看着来人忘了张口回话。
少年也没在意，瞥见她胸口熟悉的校牌，笑着说道：“你也是一中的？真巧。”
“嗯。”周琪眨了下眼，思绪回笼，慢慢回，“谢谢。”
“这有什么好谢的？”少年不明所以，又笑了笑，露出尖尖的虎牙，“赶紧回家吧，都淋湿了，感冒了不好受。”
听到某个字眼，周琪情绪又低落几分，半晌过去才轻“嗯”了声。
“伞拿着。”少年递来伞，过了两秒见她没接，不由分说地将伞直接塞到她手中，“都是校友，别客气。”
周琪张了张口：“我......”
少年捡起地上碎片，打断她：“还伞可以来高三六班找我，我叫杨颂。”
话音落下，少年勾着浅浅的笑转身跑开，而周琪愣在原地，须臾，她垂下眼睫，握着伞柄的手紧了紧。
翌日返校，周琪将折叠好的伞放在抽屉。
高三班级在另一栋教学楼，她平日爱呆在座位不怎么走动，此时拿着伞离位怕是会惹得同学议论，便只得等到放学后。
等铃声打响，同学们陆续走光，周琪拿着伞发了会儿呆，而后深呼吸了几口，才终于踏上通往高三六班的楼梯。
高考在即，高三学子争分夺秒的看书刷题，周琪站在门口大气不敢出，犹豫了一分钟还是敲了敲门：“请问，杨颂学长在吗？”
空气中寂静了良久，离门口最近的一女生终于注意到她，将手里试卷翻了面，问道：“你找谁？”
周琪抿了抿唇：“杨颂学长。”
女生看了眼题目，拿过草稿本演算，头也不抬地说：“你去画室找找，他爱待那。”
周琪一愣，慢慢反应过来杨颂原来是美术生：“谢谢。”
画室在艺术楼二层，周琪到的时候，里头空无一人，门半遮掩着，好奇心驱使着，周琪轻推开了门。
窗户没被关紧，有风从外头吹进，卷起了地上的几张油画。
周琪不懂画，也从没机会欣赏过，她拿起其中一幅画，静静的看了看，接着莫名走了神。
画中最右有一颗苍翠大树，大树底下坐了一个女生，明明背影萧条孤寂，但由执笔人添色后，整幅画面倒多了几分生动感。
周琪摩挲着画纸，视线再往下时忽地一顿。
Yang/2/12。
字迹行云流水，g的最后一笔勾画很长，几乎将所有字母都包裹其中。
不知为何，周琪莫名生出一种笃定——这画是杨颂的。
......
在画室没能等到杨颂，周琪不知道还能去哪找他，便只能回去收拾起书包离开。
平淡不起波澜的日子滴滴答答地走过，周六一早，周琪抱着要复习的书本考卷到了市图书馆。
馆内安静的落针可闻，偶有管理员推着小车分门别类地整理书籍。
周琪盯着草稿纸上写下的几道公式，绞尽脑汁也没想明白自己到底错在了哪儿，她无奈又看了遍解析，而后丧气地双手交叠，下巴抵在手腕上，眼里失望明显。
大概放空了十几秒后，身侧忽地落到一道阴影，接着响起道有些耳熟的声音，那人问：“你好，请问有多余的黑笔能借下吗？”
周琪抬起头，望到那人的眼睛，干净清澈，眼尾微微上挑，带着礼貌的笑。
杨颂一眼认出，笑开来：“是你啊。”
周琪坐正身，不自然地抓了下脖颈，从笔袋中抽出一支笔：“嗯，给。”
“谢谢啊。”杨颂接过，问道，“你一个人吗？”
周琪顿了顿，点头：“嗯。”
“我也一个人，刚就坐你后头。”杨颂说，“一起学吧。”
说着，杨颂径自拿过自己的书坐到她身侧，周琪看着他动作下意识地往旁挪了挪。
身旁突然多了个人，周琪不太自在，本就没能解出的题目这下变得更加繁难。
杨颂余光瞥见她在一个劲儿的抠笔身，转过头，看她盯着道题百思不得其解的样，轻柔道：“是不会吗？”
“啊？”周琪羞赧，低着头嗫喏，“嗯，看不懂。”
“我看看。”杨颂拿过她的卷子，只是看了一眼，他又说，“我教你。”
周琪闻言愣了愣，也可以说是僵在原地，记忆里还从没人这般待她，明明只见过两面却能温柔细致的同她言语。
少年身上清冽干净的味道传至鼻尖，像是春日里春风拂过的花朵，清香中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周琪没忍住微微侧了下脸，小心谨慎地偷看了几眼。
一直到快要闭馆，周琪跟着杨颂给出的思路顺利写完试卷，看着空白纸张被笔墨填满，周琪心里似是漾开了蜂蜜，连带着脸上也扬起甜甜的笑。
杨颂同她一起走出图书馆，见她周身没再有先前那般被雾霾笼罩的落寞，说道：“什么事这么开心？”
周琪抬起眼，圆圆的眼睛里还有未散去的笑意：“没什么，谢谢你。”
杨颂有些好笑的勾起唇，想起什么，说：“想谢我的话，告诉我你叫什么吧，还不知道你名字呢。”
“我叫周琪。”周琪抿抿唇，接着补充，“周而复始的周，琪花瑶草的琪。”
“周琪。”杨颂轻念一番，忽地低眸笑开，“之前说过，我叫杨颂，杨树的杨，歌颂的颂。”
“嗯，知道的。”周琪说。
因为做了正式的自我介绍，周琪和杨颂的交集多了些，平日校道上碰到，杨颂会先主动同她打起招呼，而周琪不习惯在众人面前热络的回应，通常只是礼貌的点头，不敢再多做其他任何。
杨颂知晓她性格内敛沉默，对此并无二话，只在两人有缘独处时，杨颂会对她道：“周琪，你大胆一点，想做什么就去做，别怕。”
周琪低着眼睑消化完话中含义，点着头像是做保证般地郑重回他：“我会努力的。”
高三最后一次模拟考出成绩的时候，周琪装作不经意地走到公告栏前，混在周围嘈杂的交谈声中直白又大胆地寻找起杨颂的名字。
这样的事，她不止做过一回，从高三第一次模拟考，到百日誓师，再到如今，她总是克制不住自己，小到关于高三的消息她一个都不愿错过，大到每日晨会她一定要在茫茫人海中看他一眼，周琪不懂这样的感觉源于何，但她想，若一定要说出个由头来，那一定是因为杨颂是第一个对她好的人。
高考前几天，周琪从体育课上下来，路过球场时，听着场内篮筐不断与球碰撞所发出的声响，她不禁侧头驻足，而后目光被球场内的某位少年吸引。
少年没有因为即将到来的高考而浑身充满紧张感，相反更加轻松恣意，投着精准的球放肆张扬的笑着。
顶头阳光正盛，少年所在之地，尽处是光。
“小学妹，捡一下球。”
少年向她跑来，眼角带笑，示意落于她脚边的火红篮球。
周琪蹲身拾起：“给。”
杨颂满头汗，随意将额前碎发往后撩起，露着尖尖的虎牙，笑：“谢了。”
周琪摇摇头，咬了下嘴角，过了半秒像是下了很大决心般，她叫住打算回去的人：“学长，高考加油。”
杨颂定定看了她几眼，再一次笑开：“你也是啊，还有两年，相信自己啊。”
6月8号的最后一场铃打响，周琪坐于校外的奶茶店内，透过偌大的落地窗，她能清楚瞧见每一个走出考场的人，或愁容或欢欣，情绪尽不相同。
杨颂挤着人流出来时，周琪望见他目标明确地走向一处，有中年模样的女人手捧鲜花，激动地跃于他怀中，高兴的像是得了糖果的小朋友，少年一笑，又与一旁西装革履的男人握拳相碰，画面实在温馨动人。
不知怎地喉间忽有一股涩意上涌，周琪眨了眨眼，又见三人谈笑着相拥，互挽手与自己背道而驰。
……
高一高二重新返校后，周琪被安排到艺术楼打扫卫生。
出于某种目的，周琪推开了画室的门。
一如初见那般，地面散落各类画笔，无数画纸或堆叠在桌，或被遗弃在地。
周琪准确找到那人的画，手指无意识摩挲着画纸最底下的签名，字迹同人一样潇洒恣意。
那个在阳光下奔跑的少年有着永远用不完的朝气，是那般热烈明媚，洒脱自如。
可惜她从没学过画，不能完美将少年最好的样子描摹下来，也可惜她言辞匮乏，用不来多美的辞藻描述她藏于心底的少年模样。
可她会记得，那个人叫杨颂。
杨树的杨，歌颂的颂。
是她喜欢的人。
——
周琪独自坐在书房的地板上，手边的铁盒子被打开，露出些许早已泛黄的纸张。
丈夫打开门，见她席地而坐，轻皱了下眉：“坐地上干嘛？”
周琪收拾好散在周围的纸张，扬起笑：“找到点东西，突然想看看，你今天回来那么早，吃饭了吗？”
丈夫拉起她，按着她肩膀坐到一旁的沙发上，捏了捏她指尖：“吃了，你今天去和谁吃饭了？信息都不回。”
“青一下。”
“嗯？”丈夫愣了下，反应过来后无奈的一笑，拉着人到怀里，唇瓣覆上她的，吻了吻，抬手轻刮她鼻尖，“还提条件了。”
见他误会了自己的意思，周琪红着脸把人推开：“我说的青一下是个作者的笔名，想什么呢你。”
丈夫闻言“哦”一声，没半分尴尬：“行呗。”
周琪窝丈夫怀里，看了眼刚被收拾好的纸张：“你不好奇我和她聊了什么？”
“聊什么了？”
“我和她说起我暗恋过某个人，她打算将我的故事写到她书里去。”周琪说。
丈夫听完意味不明的长“哦”一声，又捏了捏她指尖：“难怪又把我画翻出来了，那你有没有和她说，你还偷人画了？”
周琪脸热，从他怀里挣脱来反驳道：“什么偷啊，我光明正大拿的。”
“是是是。”丈夫笑得肩膀直抖，见妻子脸色越来越红，重新将人拉到怀里，“好了不逗你了，困了没？去睡觉了。”
周琪跟着起身，蓦地想起当年与丈夫的相遇，想起自己足够勇敢的和他开了口，顿了顿，她缓声说：“老公，谢谢你。”
谢谢你，让我能够得偿所愿。
谢谢你，能够如此爱我。
丈夫听言转过身，朝着她笑，伸出手牵住她：“嗯，所幸我们没错过。”
我有所念人，在我眼前，伴我身侧，所幸，所幸。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