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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撒谎 ...

  •   校门外,许枳声烦躁地扯出缠在一起的耳机线,切换成单曲循环。走过长坡路的尽头,她没有上天桥,而是拐进了转角处的药店。

      "请问有治疗扭伤的药吗?"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谢谢惠顾。"

      药店的玻璃门在身后合上,将冷气与药香一并隔绝。许枳声站在路边,抬头望向天空,余晖已经褪去了大半,只剩下天边一抹暗橘色的残影。许枳声慢吞吞地走上天桥,木质台阶在脚下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奇怪的是,以往令她心跳加速的高度,今天似乎没那么可怕了。

      大概是因为陈弥野吧。她这样想着,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风又起了,带着初秋特有的凉意,掀起她额前的碎发。许枳声抬脚正要继续前行,却在下一秒怔在原地——那个刚刚还在她脑海中徘徊的少年,此刻就站在天桥的另一端。

      天桥的另一端,陈弥野斜倚在栏杆上,校服外套随意地搭在肩头,单肩背着书包,整个人浸在逐渐暗淡的天光里。就在她望过去的瞬间,江城的路灯一盏接一盏亮起,昏黄的灯光像被施了魔法般次第绽放,将他的轮廓勾勒得格外清晰。

      这一幕太过熟悉。许枳声的耳机里,那首循环了无数遍的歌突然放大音量:

      "若我有裂迹谁为我着迷
      我是光鲜或是褴褛都不可惜
      我的身世我的故事
      不用拿谁 做对比
      就由你们去想象我的价值"

      歌词一字一句敲打在鼓膜上,与心跳共振。许枳声感觉自己的神经在一瞬间断了线,所有的感官都被无限放大——风掠过皮肤的触感,耳机线摩擦衣领的细微声响,还有胸腔里那颗快要失控的心脏。

      陈弥野看她呆立不动,眉头微蹙,以为她又犯了恐高的毛病。他直起身,三两步跑过来,在她面前伸出手晃了晃:"吓傻了?"

      许枳声这才回神,发现一边耳机不知何时已经滑落,挂在颈间轻轻摇晃。她下意识后退一步,却忘了自己正站在天桥阶梯的边缘。重心后倾的瞬间,她看见陈弥野瞳孔骤缩——

      "小心!"

      手腕被一股力道牢牢扣住,向前一带。许枳声踉跄着撞进一个带着阳光和青草气息的怀抱,额头堪堪擦过对方的下巴。她慌忙站稳,这才发现身后是长长的阶梯,如果摔下去...

      "好险。"陈弥野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比平时低沉了几分。

      许枳声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手腕还被对方握着。少年的手掌宽大温热,指腹有一层薄茧,大概是常年打球磨出来的。那温度透过皮肤直抵心脏,烫得她耳尖发麻。

      陈弥野似乎也察觉到了,手指微微一顿,迅速松开手,后退半步拉开距离。他别过脸轻咳几声,喉结上下滚动:"白痴,看路。"

      "谁让你突然出现..."许枳声小声嘟囔,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药袋,拍了拍并不存在的灰尘,掩饰自己发烫的脸颊,手忙脚乱地把掉落的耳机塞回耳朵,却因为手指发抖而几次都没能成功。

      陈弥野看着她笨拙的动作,突然解下自己斜挎包的带子,递到她面前:"走吧。"

      简简单单两个字,却让许枳声的心跳漏了一拍。她点点头,小心翼翼地捏住那条黑色的带子,像是抓住了什么珍贵的承诺。

      走过天桥,还有一段长得仿佛没有尽头的楼梯。走到一半,许枳声突然停下脚步。

      "对了,药。"她轻声说。

      "什么?"陈弥野弯腰凑近,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随之袭来。

      许枳声抿了抿唇,从书包里掏出之前在药店买的药,连袋子一起递给他。"你的伤,好点了吗?"

      陈弥野罕见地沉默了。他盯着那个印着药店logo的塑料袋,表情复杂得让人读不懂。

      许枳声见他沉默,干脆拽住他的衣角往路边的长椅拖。陈弥野挑了挑眉,却意外地顺从,任由她拉着自己坐下。

      药袋被拆开的声音在寂静的夜色中格外清晰。许枳声拿出棉签,蘸了些药水,头也不抬地说:"把裤腿挽起来。"

      陈弥野盯着她看了两秒,突然笑了:"命令我?"

      "不然你自己来?"许枳声抬头瞪他,却在看清他腿上大大小小的淤青时怔住了。膝盖上一块新鲜的擦伤还在渗血,脚踝处除了今天的扭伤,还有几道已经结痂的旧伤痕。

      她垂下眼睛,没有多问,只是用棉签轻轻涂抹着那片淤青。药水的气味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混合着傍晚微凉的风。棉签小心翼翼地避开伤口边缘,药水均匀地涂抹在伤处,连呼吸都放得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陈弥野静静地看着她。少女低垂的睫毛在脸上投下细小的阴影,鼻尖因为专注而微微皱起,嘴唇不自觉地抿成一条线。她擦药的动作很轻,像是怕弄痛他一样,时不时还会对着伤口轻轻吹气。

      "许枳声。"他突然开口,声音比平时低了几分,"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许枳声的手顿了一下。棉签悬在半空,药水的气味在两人之间弥漫。她抬起头,正对上陈弥野的目光——那双总是盛满张扬与不羁的眼睛,此刻竟带着几分她读不懂的情绪。

      许枳声的手指微微蜷缩,棉签在药瓶边缘轻轻磕了一下。

      许枳声也不知道为什么。

      她说了一个谎。

      "因为校医室关门了,"她低头继续涂药,声音平静,"总不能让你瘸着腿回家。"

      陈弥野轻笑了一声,目光却沉了几分:"撒谎。"

      许枳声没抬头,指尖却无意识地加重了力道,药水渗进伤口,陈弥野"嘶"了一声,她却没像往常一样道歉,只是低声说:"那你呢?为什么总把自己弄成这样?"

      夜风掠过,树影摇晃,远处路灯的光斜斜地切进走廊,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陈弥野沉默了一会儿,忽然伸手扣住她的手腕。许枳声一怔,棉签掉在地上,滚了几圈停在阴影里。

      "许枳声,"他盯着她的眼睛,声音低哑,"你真的不认识我吗?"

      第二天

      闹钟还没响,许枳声就惊醒了。

      她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冷汗浸透了后背,手指死死攥着被单,指节泛白。其实她记不太清一些事情,也忘记了很多事情。但梦里那些笑声还在耳边回荡,尖锐刺耳,像钝刀割着她的神经。那些模糊的面孔,推搡的手臂,还有永远擦不干净的、从头发上滴落的墨水...

      许枳声颤抖着呼出一口气,伸手摸到床头的手机。凌晨四点十七分。屏幕上还显示着昨天设置的闹钟。

      "第七次。"她低声对自己说,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这是她第七次转学,从初中开始,几乎每学期一次,像逃难一样从一个学校逃到另一个学校。

      窗外还是浓重的黑暗,远处偶尔有车灯扫过天花板。许枳声蜷起膝盖,把脸埋进去,深呼吸。她闻到自己头发上残留的洗发水味道,茉莉花香,许母上周特意寄给她的,说是新学校新气象。

      "这次会不一样的。"许母打视频的时候总是这么说,每次都是。

      "枳声,这次至少会住满一年,奶奶也在这里。妈妈的工作合同签了三年...你要试着交朋友,好吗?"

      许枳声看着许母眼角的细纹和泛红的眼眶,点了点头。自从许父离开后,她已经三年没有看过医生了。转学只是把问题推迟到下一个地方,而那些笑声和窃窃私语,总会像影子一样追上来。

      只是,昨晚陈弥野在她脑海挥之不去,好像变得有些不一样起来。

      许枳声强迫自己数到一百,然后下床。她轻手轻脚地洗漱,换好熨烫整齐的校服——江城一中的藏蓝色西装外套和格子裙。许枳声站在那儿,像一株纤细的月光。

      她的皮肤白得几乎透明,仿佛能看见底下淡青色的血管,在阳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瘦削的身形裹在宽大的校服里,锁骨凸起两道精致的弧线,整个人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

      她的眼睛大而明亮,双眼皮的褶皱深且清晰,像工笔画勾勒出来的。睫毛又密又长,垂眼时在脸颊投下两片小小的阴影。长发如瀑,黑得发亮,发尾微微打着卷儿垂到腰际。走动时发丝轻晃,像流动的绸缎。

      她习惯性地将一缕头发别到耳后,露出耳垂上一点朱砂似的红痣。整个人透着一种易碎的精致感,又像橱窗里摆放的瓷娃娃,美得不沾烟火气。

      "至少这次没人认识你。"许枳声对镜子里的自己说,然后别开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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