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共赴江湖（一） ...
-
熹微五年四月，太后君娄氏勾结外党，毒谋北征帝君。军心不固。
五日后，君师全军覆没，帝君不知去向。
五月，北海挥师南下，太后亲启城门。
中旬，君须并入北海版图，北海王赐姓君娄氏为“北辰”。
六月，前朝臣子与军部首领密谋借帝君之名直捣长安，被奸细揭发。于六坊街街尾一处
密宅被捕。两日后玄武门问斩。
七月，北海王改君须为新安，封次子为新安王,与太子呈分庭抗礼之势。
新安改号，与北海同出共息。
熹微五年末，改征统二十八年。正月初一，长街漫巷遍着缟素。
君须覆于熹微五年。
征统三十一年，蓬莱坊。
“师父。”青涩的柳枝被青年绕在葱白的指尖，进行着一场追逐。
席地而坐的老头麦色的皮肤被白袍包裹，滑稽地像长安街上小贩五文一卷的黄油饼
子。
“将离，你早已过了束发之年。”
“师父莫再顾左右而言他……弟子提了那么多次，您也知道我活不……不知道还能不能
陪您终老，”将离抚平蜷曲的枝条，尽量平静地说，“我再试试吧。”
老头激动地抽起气来，扯着乱得走样的棕发，咆哮道：“你这死小子，这两年我带你在江湖上东奔西走的，还授你医术。若不是当初见你面相不错，又生不逢时遭了那般霸道的毒，巴途我绝不会动一根手指头来救你这只白眼狼……”
“行了老头，戏过了。”将离着手解开船索叼在嘴里，用脚尖勾住了船。全然不顾自家气得跳脚的老小孩。
老头瓮声瓮气地抖了抖鱼竿：“真要走？”
“您老放心，真不行了我回来……”
巴途道人想着你小子不就怕死在蓬莱让老巴我伤心吗，不，你这崽子可不知道老巴的心有多强大……
“濮——”将离乘船离了岸，慢慢划起了桃木桨。
桃源满岸的绿意葱茏被日光投进彼莱河，一派碧色搅动着紊乱。
某自诩拥有强大心脏的道人捂着自己的胸口，沉痛道：“鱼！我的鱼！将离你这死崽子吓脱了我的鱼！”
将离：“……”这是一场生离死别好吗？给你点料你还开始宴客了……
椒蕃城。
“听说彼岸城城主有个极美的干女儿，来历不明不白，如今跟了三年了。你猜，现在怎么样了？”茶馆里，斜桌满面横肉肥肠似的男人猥琐地笑着，不安分的手掌在经过的侍女腰上揉了一把。
“小美人，待会儿等等爷。”
“好，官爷慢用。”侍女对他笑得花枝招展，待别过头去，满眼的嫌恶与委屈。
将离微微侧身。
——怎么着也得洗耳恭听才不枉这人神神秘秘、遮遮掩掩的样子。
四大宗师之一彼岸城城主的关门弟子，似乎年且二十就是七品的高手，放眼整个江湖或许不算打眼。可人家姑娘二十岁就达到了普通人闻鸡起舞三四十年才达得到的水平——夸句天才是万不为过的。
武林人在江湖上不仅仅是刀剑关系。互切互磋之余，哥俩个出去喝喝小酒，巷头碎碎嘴，扒一扒圈里大佬的小道消息才是经久不衰的保留节目。
如果说正经时不打不相识，豪侠俊才只消得较量一番便惺惺相惜。不那么正经时，一句“你知道某某宗派的谁谁突然攀上了哪个年老色衰的长老”绝对是交友利器——
【“哦，小兄弟你也知道这事啊！”】
【 “哈哈哈，好！既然兄弟是同道中人下次一起切磋啊！”切磋瓜艺。】
美色人人敢遐想，容貌与实力同样具有八卦效力——
听说见过她真容的人里，就没有不被惊艳到的。
即便是未见识过的，无心人随口的两句编排，有心人吊人胃口的只言片语，足以重造出一个江湖人眼中的女子。
将离清清楚楚地记得，第一次听到百里烬这个名字，是她首次作为彼岸城小城主出现在人们视野中时……
自那以后流言蜚语就如夏日林中的飞虫——多得令人厌恶，几乎毁了满树繁花。
明明那些人话语里是鄙视不屑，却又把自己的淫念附加在上，这素来的陋习简直令人倒尽胃口。
也是奇怪。
但飞虫再猖獗，繁花依旧独自美丽，仍会有蝴蝶蹁跹而至。
人家姑娘实力摆在那，似乎也不屑理会这些疯话。毕竟非议再多也压不过钦慕者的势头。
美人谁不爱呢。
有人唾弃自然有人追捧。
他本来也可以这样光鲜。
将离苦笑，手把着粗糙的酒杯。顺滑地转了两周又“汀—-”一声放下。
“听说近日城主会将彼岸城的如梦令交给那个弟子。”胖子旁书生模样的人说，“可惜如此权大势大的宗派后继人，休想让我们这些小破门派的人攀上。”语罢又是一声叹息。
将离皱了皱眉。只是回了蓬莱半月有余，倒又多了这些事。不过这些人说话字字不离“听说”，不可全信。
同时，他愈发好奇——这位传闻中恃色上位、武功了得、资质上乘、容貌非凡、现今又要接下如梦令的女子究竟是何等人物。
彼岸城、青羽峰、蓬莱坊、古提漠这四处是四大宗师统领的四大门派，四宗鼎立多年。
然而那彼岸城和青羽峰是不同于其他两处的。这两派的两位宗师流随云和青衫子初出江湖时就是剑友，可不知怎的，两人出名后一凑对就开始互呛，大有弄死对方的阵仗……
蓬莱坊超然物外，蓬莱散仙巴途道人不屑于江湖纷争，凭着一身妙手回春的医术受武林各部势力敬仰，倒也是股不小的清流。
当初将离待的便是蓬莱散仙在蓬莱坊的私院——顾西观。听门内师兄们说，这取自“西出阳关无故人”，至于是哪个故人，也就不得而知了。
许是哪个师父命里的有始无终吧——毕竟他老人家这款不修边幅的模样实在是不太讨人喜欢。将·白眼狼·离如是想到。
那古提漠最为神秘，是一座风城，只有大漠那三四个月的风季才会显山露水。棕黄的石块群在贯通南北方的沙漠地带拔地而起，生生将南北两处拦腰截断。
是一位常年黑纱笼身的宗师执掌着，名唤忆昔。
当初有段时间江湖上都在传忆昔夫人的儿子百里荼蘼将成为继承人，事情传地一板一眼，真到连将离的师兄们把敷敷衍衍的祝福函都制好了，谁知最后却被荼蘼同派的师妹截了胡，谁也没当成，只好不了了之。谁会想到四大宗里第一个立储的会是彼岸城。
“这消息可信？”胖子突噜着眼，压低声音道。
“八成。”书生样的人故作姿态地抿了一口茶，又叹道：“好茶！”
将离翻了一个白眼，就这垃圾茶若是搁在往日，别说是他将离，怕是偏殿的仆役都不屑看一眼——
俱是杂碎，上不了台面。
和人一样。
楼下街角处兀地出现一阵打铁似的声响。
“梆梆梆——梆——彼岸花开彼岸城，城主诚邀武林人。月末彼岸黄金擂，擂主自得彼岸花。彼岸城要开擂台了，各路豪杰千万不要错过！”
将离透过窗，看见身着灰青布衣，衣襟上绣着一只白鸟宗徽的小童满大街地喊着“彼岸城”。
是亥帮的报童。
他带来的消息如一颗有炸裂潜质的因子，丢入水中遍炸开了锅。
茶馆里热闹起来，素昧平生的食客顷刻间熟络地交谈开来。
“城主大人终于舍得再开擂台了！去年是谁得了擂主来着？”
“是青羽峰的墨如令，不知今年会不会是他。”
“今年古提漠的荼蘼也会参加吧？”
斜桌地胖子急不可耐地开了口：“何止！这种场合除了蓬莱坊其他三宗都会上的，说不定彼岸城主养的那个小贱……”他“人”字还未出口，就被拽住了后领，忽如其来的窒息感让他满脸发紫，横肉堆砌，令人嫌恶。
将离：重金求一双没被污染过的眼睛!
同桌的人急急地往他身上掴了一掌，揪着他不动声色地说：“熟人面前霍霍就算了，祸从口出！这里人那么杂，难保有什么身份不明的人。你嘴里要是蹦出什么对小城主不敬的话，看你还混不混了！”
发表意见的人很多，也没人太注意这边。
胖子心有余悸地环顾四周。
将一切收归眼底的将离暗觉好笑。
“去年墨如令因此得了本武功秘籍，武功涨了不少。今个听着应当就是彼岸花了。”有人说道。
彼岸城年年都能靠擂赛的赌局大赚一笔。对一般人来说，这是一个赚钱的机会，也是提高知名度的机会。对高手来说，这是一个切磋武艺提升自己的舞台，许多遇到瓶颈的都会选择对战势均力敌的人来突破。
将离不是没想参加过，只是他这副破身子经不起这番折腾。
但是，如果今年的奖励是活死人肉白骨的彼岸花……
这个第一他倒是有兴趣争一争。
反正最后都逃不出那个结局，搏一次就搏一次。
无谓损益。
走下楼梯，将离用折扇把银锭推到掌柜的面前。
他指着刚才那个侍女说：“我赎她。”
掌柜为难地说：“那是小女，赎不得。”
呵，抬价的手段。
将离又推出几锭银子，似笑非笑：“得了，谁会让女儿做那种买卖？规矩我懂，这些够了吧。”
这是一句中规中矩的陈述句，掌柜硬生生听出了威胁的意味。
片刻，才答应下来。
将离暗自松了口气。
这样呆在暗无天日里的人，少一个算一个吧。
椒蕃城偏西，这里的日头连落下都是极美的。
像一盏欲关不关的长灯，孕育着旖旎与一切不可探知——
打铁声充斥大街小巷，清清脆脆倒也干爽。
江湖是一场木秀于林。你弱了，便是过路人也能轻轻松松将你连根拔起。你强了，就是树大招风，风暴颠簸你得承受最多。四大宗好比是林子里最挺拔高耸的树，幸而根深枝稳，大劫得度。而这亥帮遍布山林，是漫地满树的苔藓。它的势力最广——市井、官宦家、皇宫……都有亥帮的眼线，各派多多少少有些把柄在他们手中。
得罪四大宗，顶多被打压，或是直截了当地让你死。得罪了亥帮，你就算是死了，人也会给你挖出黑历史来——直截了当地让你身败名裂。
不惹亥帮的时候，他们还是蛮接地气的。这个门派接个小广告，那个门派做个代
购……
以亥帮的能耐，如今这擂台赛的消息，应当蒲公英遇风般散布四方了吧。
将离的目光尾随报童，直至他消失在长街尽头。
冷铁的颤声也悠悠扬扬地飘远了。
被蚕食的光落下了灯盏，今夜怕是要起风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共赴江湖（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