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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列车 ...


  •   她苦笑一声,下意识陷入了昏迷。

      冥冥中一只无形的大手拉扯着她的灵魂和肉身,像一种诡异的,身魂分离的感觉。

      周围的环境光速变幻着,最终速度缓缓慢下,停留在树叶纷飞的场景。

      蒋谢温醒过神,感觉一切都不太真实,大脑的眩晕一阵一阵的,似乎在无声地提醒她。

      她回来了。

      她回到了那段最阴暗不堪,饱含遗憾的中学时期。

      蒋谢温整理好心情,照着内心原有的记忆,顺着走廊走到了熟悉的班级。

      校园内,书声琅琅,朗读声整齐划一。

      “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

      有些剥落掉漆的墙壁上竖着班牌,牌上赫然写着——

      九年一班。

      她的腿有点抖,从内到外油然而生的恐惧感占据了大脑,像老鼠怕猫的天敌感,深深刻在了骨子里。

      一切都不一样了。

      蒋谢温这样告诉自己。

      她抬脚,迈向教室的台阶。

      “报告。”

      让她惊讶的是,没有一个人抬头,甚至连讲台上的老师也熟视无睹。

      更让她毛骨悚然的是,原本属于她的座位上,坐着一个熟悉的肥胖身影。

      那是她自己。

      也可以说,那是十五岁的自己。

      肥胖的,长满青春痘,被自卑环绕的自己。

      蒋谢温呆愣愣地站在原地,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那她现在,是个什么东西?

      蒋谢温穿过桌椅,试着触碰十五岁的自己,却划过了一片空气。

      她才意识到,自己还不是一个实体的“物质”。

      并且,好像别人都看不见她。

      没有人因为她忽然的出声而投来目光,也没有人因为她随意走动引起注视。

      教室门口走进一个严肃又精明的女人。

      “蒋谢温,出来一下。”

      ……

      蒋谢温眼看着肥胖的自己拉开椅子,低着头朝女人走去。

      她才恍然大悟地想起来,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

      女人一脸沉痛地对她说,“你外婆……过世了,你回家一趟吧。”

      对于十五岁的她来说,不亚于晴天霹雳。

      她呆愣愣地站在原地,似乎还没听懂这句话的模样,连下滑的眼镜都忘了去扶。

      蒋谢温在一旁默默看着,多少年前,她也曾经历过,只是现在从经历者成为了旁观者。

      夏日的蝉鸣声不绝于耳。

      教室里,语文老师背着手讲课,台下,认真听讲的人屈指可数。

      “同学们,我们不妨拿人生做一个比喻,人生就像一趟列车。”

      幼时的她没有犹豫,转身,朝着尽头狂奔。

      蒋谢温看着自己奔跑的背影变成一个细小的黑点,直到不见。

      “在这过程中,在车站,会有人上车,也会有人下车。”

      视线被模糊,眼里噙满了泪水,就差一点就要摇摇欲坠。

      说到这儿,老师叹了口气。

      “没人会陪你走到最后。”

      ——

      蒋谢温最后还是追了上去。

      凭借记忆中的路线,拐过曲折的小巷。

      这里依旧破败,陈旧。

      无数拥挤在一起的房子,密密麻麻的,只有头顶照下的唯一光源。

      窒息。

      尽管生活了很多年,她还是有这样的感受。

      其中一个最不起眼的红木门后,是她儿时的家。

      屋里只来了零星几个亲戚,和沉默不语的她。

      尸体被送去火化了,亲戚是来接她去火场的。

      她从小跟着外婆长大,而外婆靠拾荒而生,艰难地把她拉扯大。

      她的童年,伴随着腐臭的垃圾味。

      她的外婆今天照例去翻垃圾,没有想到旧疾复发,倒地没了声响,周围的路人怕被讹钱,竟然没一个人愿意伸出援手。

      她似乎一闭上眼,就能看见布满皱纹的一张橘皮老人脸。

      ——

      “阿懒。”

      老人呢喃细语,坐在了她床边。

      阿懒是蒋谢温的小名,小时候胖成球,做什么都懒得动弹,因此被开玩笑地叫成“阿懒”。

      “还是睡不着吗。”

      外婆拾起床头搁置的蒲扇,在她耳边轻轻扇风。

      拥挤的房间内没有落脚之地,在夏日的夜晚里,没有空调和风扇,才是最难熬的。

      脸旁好不容易透来凉意的风,燥热感下去了些,可蒋谢温还是睡不着。

      纱窗被外来的热风吹的嘎吱作响,接踵而来的,是老人低低的呢喃吟唱。

      “咁讲你不知我爱的只有你你啊你啊

      哪会转头就要走。”

      她所熟悉的江南小调,温柔如春风细雨。

      老人浑浊的双眼里,流露出深沉的爱意。

      她盯着老人鬓边,那根被月光照的发亮的白发,缓缓坠入梦乡。

      ——

      门口还有一麻袋没来得及卖的纸板和塑料瓶。

      墙壁上,代替各项奖状的是老人黑白色的相框,高处放着一小罐黑瓶,里面装着骨灰。

      拥挤的房子里只留下了生前的痕迹。

      她照旧收拾东西,早起上学。

      在她踏进教室的那一刻起,热闹的气氛随之一僵,随后又开始哄闹。

      “肥婆来喽。”

      “丑女早上好!”

      她低着头,刻意回避着众人嬉笑的目光。

      “还记得我上次说……她外婆会翻垃圾桶诶。”

      “怪不得身上一股味道呢。”

      手心揪着纸页,被捏的发皱。

      “这什么东西啊……”

      她们高高在上地从她手里抽出歌词本。

      多少天守着录音机,听着音乐抄写下歌词,一字一句饱含了少女的心血,甚至书本的外皮因为过多的翻动起了毛边。

      “呀,肥婆还喜欢唱歌啊。”

      为首的女生像发现了什么新大陆。

      “还给我。”阿懒笨拙地跳起来够那本子。

      铃——

      上课铃响,进教室的老师作势喊了几声安静,众人作鸟兽散开,她不得已回到座位上坐下。

      歌词本在前后传来传去,传了大半个教室,被粗鲁地掀下几张脆弱的纸页。

      最终。

      “咻——”

      纸本被抛起,飞跃了遥远的弧线,正中垃圾桶里。

      始作俑者无声的张嘴朝她说。

      “想要就去拿啊。”

      所有人都朝她分来了看好戏的眼神。

      刺耳的笑声不绝于耳。

      一张张,带着恶意的,稚嫩的脸,张牙舞爪。
      她瞬间被赤裸裸的恶意吞噬。

      整个教室像蠢蠢欲动的恶兽,期望等她一时不察,再张开血盆大口撕咬下一块血肉。

      酸涩一阵一阵涌上喉口,疼的她无法开口。

      所有攒积的一切,在一瞬间轰塌。

      她猛的起身,撞开教室后门,往外奔去。

      她跑的很快,企图甩下身后连绵不绝的议论声。

      教师办公室大门被撞开,发出哐当一声巨响,里面的老师瞬间被惊吓到,朝门口的方向看去。

      班主任最为震惊。

      “现在是上课时间!你怎么跑出来了?”

      蒋谢温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眼睛红了一圈,眼泪硬生生地憋着。

      “老师,三年以来,您一直在作旁观者。”

      “蒋谢温,还要我重复一遍吗,现在是上课时间!”女人还是那不可置否的语气。

      “老师,我只是有问题想要问您。”

      她非常冷静地说,随后深吸一口气。

      “我外婆翻垃圾卖钱有错吗。”

      “可以因为别人长得胖就嘲笑她吗。”

      “有自己喜欢的东西有错吗。”

      她的目光如炬,扫过每一个与她对视的眼睛。

      整个办公室陷入了死寂。

      老师干巴巴地挤出一句话。

      “你回去上课。”

      那一刻,蒋谢温万念俱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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