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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3、第 403 章 ...

  •   雪,下得像是要把整个世界埋葬。

      她推开吱呀作响的柴门时,寒风立刻撕扯着她单薄的衣衫。那件棉袄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袖口磨出了絮状的棉絮,像她一样支离破碎。拐杖敲击冻土的声音沉闷而规律,如同她十年来不曾改变的步伐。

      "老瞎子又去站岗了。"豆腐坊的媳妇往热气腾腾的豆浆里点卤,眼睛瞟向窗外那个佝偻的身影。

      村口的歪脖子槐树下,她像往常一样站定。雪花落在她银白的发上,很快积了薄薄一层。她仰着脸,尽管那双浑浊的眼睛早已看不见任何东西,却始终朝着北方——那个她永远回不去的方向。

      孩子们的笑声由远及近。

      "我们来给雪人打扮!"领头的男孩抓起一把混着泥土的雪,拍在她背上。其他孩子一拥而上,有人用木炭在她衣服上画鬼脸,有人往她头发里插枯枝。她微微颤抖着,像风中残烛,却始终保持着仰望的姿势。

      "她是不是死了?"一个小女孩怯生生地戳了戳她布满老年斑的手。

      大孩子们哄笑起来,又跑去别处玩了。雪地上凌乱的脚印很快被新雪覆盖,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十年前被送来那天的记忆,在她脑中时隐时现。五个子女围在客厅里争吵,声音刺得她太阳穴突突地跳。

      "妈又把屎拉在床上了!"大女儿尖利的声音穿透房门,"我受够了!"

      "养老院一个月要三千!"三儿子摔着计算器,"不如找个偏僻村子..."

      她蜷缩在床上,尿液浸湿了褥子,冰冷的触感让她想起小时候被母亲罚跪在雪地里。那天她也是这么发抖,直到一个穿蓝布衫的少年偷偷塞给她一个烤红薯。

      记忆在这里断裂。再醒来时,她已在这个陌生村庄的土炕上。起初她还记得要回家,后来只记得每天要去村口站着。站得久了,连为什么站着都忘了,只剩下骨髓里刻着的方向感——北方,家的方向。

      "吃点东西吧。"

      苍老的声音让她微微一颤。这个声音很熟悉,像梦里反复出现的某个旋律。粗糙的手将温热的饭盒塞进她掌心,那温度让她冻僵的手指刺痛。

      "你...是谁?"她摸索着饭盒边缘,触到对方手背上凸起的血管。

      "你的守护神。"声音里带着笑意,却让她莫名想哭。

      饭香飘进鼻腔,是白菜炖豆腐——她年轻时最拿手的菜。味觉突然唤醒某个沉睡的画面:煤油灯下,她给孩子们盛饭,丈夫在修农具,窗外有个模糊的身影一晃而过...

      "昨天...你是不是也来了?"她咀嚼着食物,碎屑从颤抖的嘴角掉落。

      "每天都来。"老人轻轻擦去她脸上的饭粒,"十年了。"

      这个动作让她突然抓住对方的手腕:"建国?是你吗?"这是她丈夫的名字。

      她感觉到那只手僵住了。长久的沉默后,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融化在风雪中:"不是...你认错人了。"

      失望像钝刀割着她的心脏。她松开手,继续机械地进食。那些记忆碎片又消失了,只剩下北风呼啸的声音。

      送饭的老人望着她凹陷的脸颊,六十年前的阳光突然刺进眼底。那年他十八岁,在集市上看见穿蓝布裙的她蹲在鱼摊前讨价还价,辫梢系着的红头绳像蝴蝶上下翻飞。后来他每天故意绕远路经过林家院子,只为看一眼她在枣树下绣花的侧脸。

      直到那个端午节,唢呐声震落了树上的槐花。她穿着大红嫁衣被背进花轿,盖头下隐约可见晶莹的泪光——后来他才知道,她哭是因为要嫁的是嗜酒如命的张家儿子。

      "下雪了,回去吧。"老人为她披上棉衣,手指不经意拂过她稀疏的白发。年轻时他无数次幻想抚摸这头秀发,如今真的触到了,却只剩下心碎。

      她固执地摇头:"我要等...孩子们放学该回来了..."

      雪越下越大,世界渐渐变成模糊的白色。老人的身影消失在雪幕中,只剩下她独自站在槐树下,渐渐变成雪地里的一个凸起。

      当村民们发现她时,积雪已经覆盖了她的全身。她像一尊冰雪雕塑,面容安详,嘴角甚至带着微笑——也许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终于看到了等待的人。

      没有葬礼,没有哭声。几个村民挖了个浅坑,把她和那件旧棉袄一起埋了。有人插了根树枝当墓碑,第二天就被野狗叼走了。

      五年后的清明,一个驼背老人踉跄着扑倒在荒草丛生的土堆前。他枯瘦的手指插进泥土,仿佛要挖出深埋的珍宝。

      "秀兰啊..."他嘶哑的哭声惊飞了树上的乌鸦。村民们这才知道,这个每天来送饭的老人,是当年那个躲在林家院外偷看的少年。

      他颤抖着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半块发霉的红薯干——六十年前他没敢送出去的那半块。泥土簌簌落下,盖住了这个跨越半个世纪的信物。

      "当年要是勇敢一点..."老人把额头抵在冰冷的土堆上,"要是我家再多出两担米当聘礼..."
      “我喜欢你真是一件漫长的事情啊…时间就像漫无边际的海洋,它带着回忆奔腾前去…
      你忘了我,但我从未忘记你。”

      暮色四合时,有人看见他还在坟前自言自语。后来他干脆在坟旁搭了草棚,每天对着土堆说话,说那个她永远缺席的过去。

      第二年开春,村民们发现老人蜷缩在草棚里永远睡去了。他的怀里抱着张泛黄的照片,上面是个穿蓝布裙的姑娘,站在阳光里微笑,辫梢的红头绳鲜艳如血。

      下葬那天突然下起太阳雨。雨滴打在两个并排的坟茔上,很快渗入泥土。几周后,坟头冒出星星点点的蓝色野花,在风中轻轻摇曳,像在跳一支迟来的双人舞。

      有人说夜里听见村口有笑声,循声望去,只见月光下有两个模糊的身影——穿蓝布裙的少女和戴草帽的少年,手牵着手走向北方。但更多人相信,那不过是风吹过老槐树的声音。

      毕竟,谁会相信灵魂的存在呢?除了那些心里装着未亡人的人。

      这个故事很长,长过一个人的一生;这个故事也很短,短到只需要一句话就能概括:

      有些人,一旦遇见,便是一眼万年;有些心动,一旦开始,便是覆水难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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