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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陈闻道疯了 ...

  •   夜壶放两个社员过来,让他们和柳石一起把杨灵抬走。他又逼王昌林叫几个使牛匠来耙这两块麦田,可王昌林也是犟脾气,硬不肯。
      夜壶和小刁气得七窍生烟,因见社员们愤怒的眼神,竟不敢动手打他。就派几个会使牛的弟兄驾牛,踩着耙子,吆喝牛在麦田里横七竖八地乱踩乱耙。
      绿油油正在灌浆的小麦一片片被压倒、铡断、碾烂,埋进烂泥巴里面去了,发出沙啦啦的哭泣声。
      大家惊诧、发呆,瞪圆了眼睛,这种奇景连八十岁须发如霜的老人打出娘胎以来也从未见过的呀!农民们因愤怒、痛苦而呐喊起来了!
      王文德、谢华荣等十几个老头、老太婆从人群中踉踉跄跄地走出来,手指着这群凶徒骂:“你们作孽呀!要遭雷打,要断子绝孙呀!”
      夜壶和小刁心头发怵呼喊口令,一二十人忙慌慌地站队,赶快溜之大吉。
      虽然撤之前脸上都是大模大样的傲然的神气,走时脚板底下都像踩着火。
      地头上人走光了之后,陈闻道还独自坐在麦田边发呆。直到听说家里也遭了灾,才慌忙奔回。
      只见天井中堆了一大堆破烂,所有衣物被烧成焦糊卷儿,又泼得水淋淋的,犹飘动着几股青烟。
      尤使他惊骇绝望的是实验设备和资料:那些玻璃瓶子、陶瓷器皿,有开膛剖肚的,有断了颈折了腰的,有呲着牙咧着嘴的,有手杆截肢脚杆粉碎性骨折的。
      一地的药物溶液和粉末,五颜六色,活像剖复后呈现的红红绿绿的内脏。书籍、资料、标本、卡片都烧成了焦糊的卷儿,有的化做了灰蛾儿,在穿堂风中悠悠地飞。
      水秀哭肿了眼,犹坐在灶屋门口抽泣。王昌林在这里,告诉陈闻道,已派人到公社去了,公社干部来看了现场,看怎么说。
      陈闻道似未听见别人说话。他瞠目结舌站在那里,因眼镜被打掉了,露着两个深陷的眼眶,目光怕人。他突然扑向那堆烧已过半的废物,发疯似地翻寻起来。
      三旋也来了,忙也跳下天井:“陈哥,你、眼镜掉了看不见,你要找啥,我帮你找!”
      陈闻道嗄着嗓子说:“信信信,信!一个木箱子!”手里比着长宽。
      原来他要找高教授写给他的许多信,这些信一律编了号,连同他写给高教授的信件的底稿,都保存在一个小箱子里。
      水秀从灰烬中将箱子翻出,已化成了炭,箱内之物仍一层层叠放着。陈闻道扑拢去抓的手却在空中停住了,他依稀看见这些宝贝都是黑黢黢的,意识到它们已经经不起碰。
      陈闻道半跪着,手捧着炭箱子,以头撞击,号啕痛哭,哭得上半身陷进灰堆里,王昌林、三旋慌忙去拖起来。
      他一脸的眼泪鼻涕,被纸灰弄得花糊糊的,将炭箱子紧抱在怀里,仍跺脚呜呜地哭。一个七尺之躯的汉子竟哭成这样,大家都有些惊骇,怕他要成疯子。
      果不其然!他挣脱了王昌林和三旋,一脚踹开灶屋门进去,手提斧头跨出来,冲向大门。
      众人只能眼睁睁看着。水秀上去死死揪住他,大家方一拥而上,夺走斧头,强行将他簇拥进了黑屋子。
      三旋摸黑去往柏舟,将封岳叫来陪了一晚上。
      次日上午,临时掌权的造返派头头张毕发和公社干部中唯一未被夺权的妇联仇主任来了。
      张毕发前几天在分配守山拦截下来的木料时和小星一队知青吵了一架。陈闻道希望能分到二立方米木料,这样添上安办拨下来的建房费,生产队今年就可以给知青建新房。
      但是张毕发坚持要把所拦截木料的一部分给驻军送去,他表面上说是要拥军,实际上是他把驻军发给守山用的三十支步枪扣了十五支,现在敲锣打鼓送一些木料去,以平息驻军团长的愤怒情绪。
      后来陈闻道等只分到九根木料,与期望的相差太远,遂与张毕发闹了一场,不欢而散。
      张毕发和仇主任楼上楼下看了现场,又问了王昌林和谢华荣几句话。张毕发便吩咐王昌林给厨房换根柱头,把顶修好,把灶头重砌过。王昌林说这些事你不说我也要办。
      仇主任叫哭丧着脸的陈闻道和水秀写份救济申请,把被毁的东西据实列个清单,附在申请背后,明天拿到公社去签意见盖章。
      张毕发道:“这些打烂的坛坛罐罐原是农中的吧?那就算了,清单上莫写。”
      见陈闻道鼓起眼珠把自己盯着,疯兮兮的像听不懂话,
      见陈闻道鼓起眼珠把自己盯着,疯兮兮的像听不懂话,转身看见封岳。
      听封岳说了己是何人,王昌林也说这是陈闻道他们的知青好朋友,遂拍了封岳一下,封岳就随他走上厅堂,在神龛边站着。
      张毕发掏出纸烟递一支给封岳,封岳摆手说不会抽,同时心里很诧异,他怎么反而给知哥递烟,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张毕发就自己点燃纸烟,不慌不忙抽了两口,问封岳:“他们从大明大队古书纪手上借这些实验室设备,你知道吧?”
      封岳点头。
      他又问:“那现在而今,你看怎么办才好?”
      子都不解其意,想想才说:“张团长”,因张毕发手下的组织叫造返兵团,所以称他张团长——
      “这些东西砸烂就算了,如果要赔,哪个来赔?这些即或是要赔给农中,也只有叫安办出钱。但听王队长说,你叫清单上不写这些。”
      张毕发说:“我办事要负责任,要实事求是嘛!这些又不是他们知青组损失的财产,怎么能够叫安办赔?叫他们自己赔,又赔不起呀!我同意你说的砸烂就算了,但是要挽个疙瘩呀!”
      封岳道:“我晓得他们找古书纪借这些东西,是开了借条的,要挽个疙瘩,就只有请古书纪把借条拿出来,撕了。”
      张毕发说:“撕借条倒没必要,而且你去找古书纪又多一道弯拐。干脆就请你帮着开张条子,就说这事情算了,公社盖个章。”
      “要得。”
      子羽找来纸笔问怎么写,张毕发就说:“你写:小星一队知青借的古书纪农中的实验设备……”
      子羽打断道:“是小星一队知青通过古书纪所借农中的……”
      张毕发接过说:“嗯嗯,你写:小星一队知青通过古书纪所借农中的实验设备,被武斗砸烂了,古书纪和农中对这件事不说话。”
      “啥叫不说话?”
      “不说话这里就是不拿皮来扯的意思。”
      “那不如就写不扯皮——不要赔偿?”张毕发点头。
      子羽又道:“不能写被武斗砸烂了,陈闻道他们又没有参加武斗。”
      张毕发道:“那写被来搞武斗的人砸烂了。”
      子羽写了。张毕发道:“加一句:知青也不准找古书纪说任何话,嗯嗯,扯任何皮!”
      子羽这时就明白了他的用意,略想了想,便照着写了,然后一式两份。
      张毕发拿着看了看说:“你是柏舟知青,本来是该他写的”,朝陈闻道努了努嘴,“你看他现在连话都听不懂。你代表他们一队写的作不作数?”
      “叫他们看后,签个字。”
      张毕发说:“对对!”
      子羽就走过去先让陈闻道签,陈闻道把子羽默默盯了一会,也不问是啥东西,竟顺从地签了。接着水秀也签了。
      张毕发马上就从衣袋里摸出公社大印和印泥盒来盖了,递一张给子羽,嘱他交给柳石。
      陈闻道接连几天都是失魂落魄的样儿,吃不下饭,也不出工,不是在黑屋子里闷坐,就是在河坎和尹家坟坡一带乱走。
      人很快瘦成了枯骨,鬓角的白发以令人吃惊的速度长出,猛然间白了一大片,显得非常刺眼。
      他走路弓着背,颈项前伸,姿势像在寻找地上的东西。社员议论道,俗话说“走路朝前窜,活不过一年半”,这人恐怕活不长了。
      他通宵抽烟。水秀对人说半夜三更经常听到黑屋子里有哭声,有晚上她大起胆子从门缝看,看见陈闻道坐在床上,抱着那只乌黑的炭箱子呜呜地哭,哭一阵听他又在自言自语。
      柳石听了说我咋不晓得?你在乱放屁!
      水秀说你睡得像个死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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