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国旧情，爱连环，恨连环》让之

23、祭屈原

　　端午节这天，月光诗社祭屈原。纹革风起于青苹之末，柏舟街上已有破四旧立四新的专栏，诗社成员浑然不觉。子羽住河边，这次就由他做东。
　　多数人上午太阳升起一篙竿高就到白鹭滩来了，苏武牧带只两米长的龙舟——竹子做的骨架，糊的牛皮纸，说要点燃了放下河去。
　　兼之他大腹便便，跟随的娃儿尾巴比龙舟长无数倍。
　　过会儿苟灵均也来了，手里提一柄竹子削的长剑，另外还有一顶纸糊的高帽子，高帽子幸好是折起带来的，不然吸引的娃儿会更多。
　　老猿要放学后才来。
　　大家先在子羽屋里坐了片刻，因见锅灶都是冷的，问子羽做了粽子没有？子羽笑言将有两个知妹做了拿来。并说其中有个知妹也爱好文学，对诗谈得上几句。
　　气氛顿时变活跃了，都问这两个知妹是哪里的？懂诗那个是女朋友吧？
　　大家来到河边。这时秋霞和林芬就在河对面，不多会也坐船过来了。
　　林芬提着粽子和腌肉，就是上月子羽从农场带来的那块腌马肉，吃了剩的一半。秋霞也提着粽子——却是用彩色丝线缠的。
　　秋霞和朱三娘聊天，说起小时候市里有用丝线在纸壳上缠的粽子，小摊挂起卖的，很好看。
　　朱三娘说你们市里才有哇，这里一样有，原来她也会的。就说现在没有丝线卖了，不然请你做几个。
　　朱三娘居然从破箱破柜里寻了些丝线出来，做了一串十多个儿。秋霞也学着缠了两个，附于骥尾。
　　大家目光都落在林芬提的腌肉和粽子上，只有子羽拿着秋霞手里这串只有姆指大小的丝线粽子，爱不释手。
　　大家这才注意到了，也凑拢看，苏武牧指着说怎么尾巴上这两个扎得不好看呢，是次品？
　　苟灵均连声说：“鱼目混珠！鱼目混珠！”
　　子羽正要说话，林芬连忙对他挤眼睛。秋霞反而瞪林芬一眼。
　　这群诗人当秋霞还在船上时，就齐展展盯着她看，暗想所耳闻的河对面公社有个吉普赛女郎，就是她了。
　　而子羽所言懂诗的知妹也非她莫属！
　　船靠岸时，被秋霞黑幽幽的眼睛横扫，均感到像中了丘比特的箭。
　　而这时，在被腌肉和粽子短暂吸引之后，注意又回到秋霞身上来了。苟灵均将自己说鱼目混珠时秋霞和林芬的神态看在眼里，颇懊恼，我刚才怎么没反驳小胖说这恰好是仙品，人间仙品！
　　李云霄飘浮出一句肉麻的诗：用多少知妹的身体，炼就了眼前的精灵？
　　本欲寻找僻静之处，但只有渡口这一带的河床才较为规范，没有岔河和回水荡，他们沿河走一阵之后又回到这里来了。引得过渡的人船都不上了，大人娃儿都跑过来看。
　　遂在河边焚了几柱香。苟灵均喜孜孜将高帽子戴在头上，又将长剑舞动，这就是《楚辞》中“高余冠之巍峨兮，长余佩之陆离”了，在鹅卵石滩上踱着方步，拖声悠悠朗诵《涉江》。
　　只诵了一半卡住了，秋霞提示了一句。姬隐菊、李云霄和小胖均大惊，奋袖、挺拇指说：“呀，才女！才女！”
　　实际上秋霞的文学修养哪能与他们比肩，她只是记性好，读两遍就记得罢了。
　　然后各人朗诵自己的祭诗，也有旧体的，也有新体的，也有欧化的，各有千秋。完了说等一会江边野餐时才来互相评议。
　　小胖客气问秋霞写诗没有，咋不拿出来念？
　　秋霞笑道：“我写啥子诗！我光晓得看，记得几句，但是不会写。”
　　龙舟怕风，是用鹅卵石压着的，这时将鹅卵石取出，放粽子进去。秋霞先把丝线粽子放进去，林芬又放真的粽子，问子羽和秋霞：“都放进去？”
　　众人道：“哪里！是个意思，而且船乘不起。”
　　便把已经放进去的取了出来，只留下两只真粽子。
　　飘放时，有的说应该点燃了飘才好看，也才有祭的意思。有的说点燃后可能还没有来得及飘，半分钟就烧光了。
　　争了一会，秋霞指着烧了还剩半截的蜡烛，笑道：“哎，干脆把这半截蜡烛安在上面，看它是自己沉，还是最后烧沉的。”
　　因为有悬念，大家都说要得。遂将这小半截燃着的蜡烛安在船上，姬隐菊和吕子瞻一黑一白一瘦一胖相映成趣，脱了鞋子卷起裤腿，抬着龙舟踩水走了几米，水淹过腿肚了，才放下去。
　　岸上的人正鼓着掌，下水的两个刚上岸还没来得及回头看效果，从看热闹的人群中走出十多人——却是埋伏的民兵，猛喝：“走！你们八个人，走公社去！”
　　或一个抓一个，或两个夹一个。说八个，因为民兵中就有学生家长，认得老猿和小胖是老师，手下留情的缘故。
　　这些屈子之后裔一开始都惊呆了，跟着便挣扎说：“做啥子！做啥子！”
　　“做啥子到公社去？”
　　老猿刚到一会儿，大声对民兵说：“我们祭的爱国诗人！”
　　民兵嚷道：“做啥子，我们也不晓得，等到了公社就晓得了！”
　　“袁老师，你说的啥子话！咋说爱国死人？”
　　却见龙舟淌了不远，被风吹着就燃起来了。
　　八人中有的胳膊被狠狠一拧，就垂头丧气被带走了。有的还坚持要看龙舟燃烧完，屁股和背心挨几拳后只好跌跌撞撞被硬拖着走了。
　　唉那焦糊的龙舟或将永在大家心里燃烧，包括对屈子什么的一无所知的庄稼汉们。
　　老猿也一脸怒色地跟着走。
　　民兵告诫他：“袁老师，你不要来！”他像没听见。
　　有民兵道：“哈，晓得了，你们是一起的！”过来抓住他的胳膊。
　　他气愤地一摔说：“我自己走！”
　　顺脚踢飞起一块鹅卵石砸在民兵小腿上算是泄了口怨气。
　　原来当苟灵均拿着纸船从街上走过后，消息就传到公社去了。公社大为头疼，研究之后由武装部长做了具体布置。
　　秋霞和林芬因试图在中间劝阻，结果都被推倒在沙滩上坐起。
　　大腹便便的苏武牧过来要拉她们，才自己起来了。
　　这才发现粽子、腌肉也不翼而飞了。
　　秋霞道：“哼，无耻！”
　　林芬看秋霞脸红筋胀的样子，又望了望小胖，十分无助。
　　不料涵养深很少有面部表情的苏武牧这时满脸是笑，手插进裤兜里扯了两个粽子出来。
　　刚才混战之时，他因农村尚还在尊师重教未对他动蛮，他趁机去拾粽子，还想拿那块腊肉没有来得及。
　　秋霞接过他手上两个粽子，他裤兜里还有两个。
　　秋霞高挽起裤腿向搁浅的龙舟残骸跑去，大声喊：“屈原，你今年没有粽子吃了呀？我给你送粽子来了！”
　　用力一抛，粽子和她脸上断了线的泪珠都飞向了河心。
　　她又接着喊：“郁姑台下清江水，中间多少行人泪！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
　　不管意思对不对得上号，反正是那个心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