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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一去不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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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娘已把小鱼视为自己的儿媳妇了。她有个儿子颇精明,在境外挣钱,但是口碑差,在本小城不好找对象,沈娘也不愿他从外面领个不三不四的女人回来做媳妇。
从天上掉下来了小鱼和青豆,沈娘接触后觉得小鱼比青豆温顺。她已经给儿子带信去了,有个如花似玉的知妹,叫儿子赶快回来成亲,第一步先把生米煮成熟饭。
晚上青豆没有回来拿东西,沈娘对小鱼说旅馆晚上正是忙的时候。小鱼要去看一看,沈娘说天黑了你不要单独出去。小鱼说那你陪我去呀,沈娘不高兴了,说我店里就没有客人来呀?
其实白天小鱼都从芒果旅馆门口过了几回,没有看见青豆,又觉得没啥事,不好进去找她。
这晚上小鱼只好一个人睡了,辗转难眠,自从在孤儿院她和青豆就一起睡,十几年了难得分开过。有次她俩在枕头上说话,青豆说小鱼,以后我们嫁人都嫁一个。
小鱼嗤嗤笑个不停,半天问:“那哪个大哪个小哇?”
青豆道:“你说。”
“我比你大,当然我是大喽!”两个笑着在床上扭起来了。
过后安静了一会。小鱼像在自语:“嫁给哪个呀?”
青豆说:“哼,你这还要问?”
“他像看不起我们。”
“哼,我们长得又不丑,而且又不笨!”
小鱼不语。青豆觉得小鱼肩膀一抽一抽的,在抽泣。
青豆心里不是滋味,强打着精神去捅小鱼的胳肢窝儿,直到小鱼笑了为止。
芒果旅馆是座淫窟。小鱼和沈娘走后,青豆被带到楼上房间,都出去了只有她和姓汤的老板两个人。她问老板分配她做什么工作?
四十来岁、长得矮壮敦实的汤老板怪笑着说:“你叫青豆?小青,沈娘已经把你卖给我了,我花了两百块钱。你从现在起就要开始接客。”
青豆腿一软差点坐在地上。汤老板过来要搀她,她马上一手撑着桌子,一手抓起桌上的花瓶。
汤老板经验丰富,一看她这样子就晓得她是很刚烈的,不过汤老板对刚烈女子反而更喜欢。这也是一种人性,不容易得到的更诱人。
汤老板马上拍手叫进来两个粗蛮女人,先缴了青豆手上的花瓶,再把她周身上下都摸一遍,以防她有剪刀之类东西。
然后汤老板问青豆是不是处女?是处女的话可以对她客气一点,而且不一定就在今天。
青豆难以回答他这个无耻的问题,她甚至有一种濒死的感觉,但为了拖延时间就需要盯紧才看得见地点了一下头。
两个粗蛮女人轮流把她守了一个白天。
这晚上汤老板实在抵御不了青豆的诱惑。半夜时分,他决定放弃用青豆的第一次去赚一百块钱,自己来消受青豆。
青豆抵死不从,又抓又咬,汤老板被迫叫刚才守着青豆的蛮女人进来帮他。
最后直到“咔嚓”一声,青豆右胳膊被扭脱臽了,坚持反抗的她因为一只手突然不听使唤了,心头一凉,汤老板才一下子得逞了。
第二天小鱼一早就去看青豆。到那家旅馆,看门的说这里没有青豆,她昨天来了又走了。
小鱼一听就呆了,晓得出事了。她差点就要盲目冲进去,脚软的她也要冲进去!
但她一下又恢复了理智,我冲进去有什么用?他们还欢迎我冲进去。于是她转身就走,在街上没走几步,她突然就用手掐自己的脸。
沈娘从后面上来抓住她的双手。小鱼想痛骂她,但小鱼在悲痛中仍保持着基本的清醒,知道在此和她大闹一场没有意义,不仅救不了青豆,连自己也断送了。
而且她也不能跑,她的东西和钱都在旅馆里。
小鱼刚才挖自己的脸把沈娘吓坏了,脸挖烂了不好见儿子还在其次,这主要说明她的性子烈。这时她见小鱼光哭不说话,心想她还是懦弱,高兴自己的眼力。
她把小鱼拉到街边道:“小鱼,有什么话我们都回去说。”
小鱼道:“沈娘,我见不到青豆,我就死在这里!”
沈娘脸一虎:“说的啥子话!”
小鱼道:“这是在大街上,你要敢动我我就拼命喊!”
沈娘想只能就在这里使杀手锏了,就压低声音说:“小鱼,你们那个兵哥,警察正在抓他!”
小鱼膝盖打个闪。但风风雨雨也已经磨练出小鱼的沉着和机智,她说:“我不信!”
“他是左撇子,对不对?”
白驹并不是典型左撇子,而是左右手一样用,写字爱用左手写。
小鱼这才周身发软,相信沈娘不是认得白驹,就是从警方得到的材料。
沈娘看透小鱼的虚弱,进一步道:“信不信?我现在就可以把你和小青扭送派出所!”
小鱼勉强冷笑一下,抿紧了嘴角。
沈娘又说:“话又说回来,我们都是社会上的人。小鱼,你和小青只要懂事,听安排,我们也会对得起白驹。”
小鱼还是紧抿着嘴,心想听这句话她认得白驹,那这些人一定是白驹的对头,不然不会这样整我和青豆。
沈娘见她还不像要屈服的样子,干脆又扔出第二颗重磅炸弹,说:“小鱼,我再把话给你说穿,芒果旅馆说没有青豆,青豆明明就在里面!你只要不是傻女,就晓得那是啥地方。你跟我回去,我保证不让你走青豆那条路,我骗你的话要遭雷打!”
小鱼已经受了雷击!她身子定定地站着,眼珠定定地盯着沈娘。
沈娘害怕了掐她一下,她才舒缓过来了,一个字一个字说道:“我要去看一眼小青。我要看了小青才跟你回去。不然我宁肯到派出所,到派出所我说得清楚!”
到派出所自己当然说得清楚,但是一问到这时的目的就把白驹扯出来了,一团乱麻,肯定不想去派出所。
沈娘没法,只得带小鱼去看青豆。青豆躺在床上,脸色铁青,目光呆滞。脱臽的右臂被接好后上了夹板不能动。
她看见小鱼便要坐起来。小鱼看见她全身光光的,皮肤青一块紫一块。小鱼强忍住没有哭。
青豆说:“小鱼,你快点走……”
还想说我马上死了,你一定叫白驹给我报仇!这不能说出来,只能用神态,青豆木然的眼珠镀上光闪闪的泪膜,配上倔强翘动的嘴角,把这层意思给小鱼表达出来了。
小鱼岂肯由随青豆死。心想小青死了,我就算找到白驹报了仇有什么用?
她没有死是在等我,我一走她、她……小鱼悲从中来,拉着青豆好的这只手无论如何都不松开,对沈娘说她就在这里不走。
沈娘牙缝里蹦出句话:“这里是火坑呀!”
小鱼也从牙缝里蹦出句话:“火坑就火坑!”
旁边汤老板和几个其他姐妹听了都很意外,汤老板当然还乐不可支。
沈娘眼皮几眨挤了几粒眼泪出来,一下给小鱼跪下了说:“小鱼,求你跟我回去!我给你穿金戴银,把你供起!你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都可以!”
汤老板道:“哈哈,你原来是要她给你当儿媳妇!听说你儿子在境外混,还没有找到婆娘?”
沈娘被汤老板这样点穿了,觉得已经没有意思,就从地板上爬起来,悻悻然走出去。
汤老板更得意了,沈娘问他要小鱼的钱他也不给。
沈娘走回自己店里,形影相吊,想到忤逆不孝的儿子可能就要兴冲冲回来了,一阵急火攻心,差点倒床。
汤老板善待小鱼两天,让她细心照料青豆。第三天他委婉暗示小鱼,今晚她要接客,小鱼神态麻木,汤老板疑心她没听懂,也不管了。
晚上叫别的姐妹给小鱼画眉毛和打口红,小鱼像木偶一样没有反抗,汤老板遂放心。
汤老板吸取青豆的教训,先让小鱼在不提防的情况下喝了杯饮料,第一位客人看上去还是文质彬彬的。小鱼在连续被蹂躏后几天米水不粘牙,汤老板最后是把小鱼的口撬开喂的稀饭。
芒果旅馆在县城十字街口,有三层。青豆或小鱼爱在楼上视野最好的窗口坐着。对此汤老板能猜到她们在望谁,姑由之。
白驹发现了她俩。
他从远处看见了站在三楼露台上的青豆。在那一刻他真是惊讶、痛心和愧疚之极,他知道青豆,一定还有小鱼肯定是到这里来找他,方落此下场。
但他这时既不能去招呼她们也不能设法怎样,他另有一件事,与浪子有约。
次日,雨蒙蒙的下午,浪子出现了。他见街对面的张贴栏前一动不动站了几个人,知道一定在看布告,便走了过去。
有个女的从旁边走过来,像为了截住他还小跑两步,一看是青豆!
青豆画了眉毛,涂着口红。因青豆没有开腔,他便也没有开腔。
青豆向他眨了眨眼睛,背离布告而去。
浪子心里难受,追两步问她:“小鱼呢?你们没有找到白驹?”
青豆不说话,带他走了好几十米远,才突然说:“你还敢去看?那是张通缉令,上头就有你,赶快跑!”
浪子早有预料,也不吃惊:“你莫慌,还有哪些,上头?”
“诶,老猿呢?”青豆还惦着事情的起因。
“没有救出来,对不起二姐。诶,问你上头还有哪些?”
“还有孙猴、水牛,别的认不得。哦,对了,还有白娘。”
“咦,还有白娘?龟儿,咋把白娘扯进来了?”
“唉,你快点跑!”
“没得白驹?”
“没——你快点跑!”青豆眼眶包满了泪花,语声已经哽咽。
“青豆,不要哭,我发誓救你们!”
青豆向他感激地一瞥,最后说句:“你快跑!”就把手一甩,分手走了。
浪子心有不甘,觉得太怪了,会有白娘,给白娘安的啥子罪名?
看青豆背影已消失,便径直向张贴栏走去。
走拢他先扫视名字和照片,白娘在下边,已经被风雨撕破了。
他便蹲下将风中飘动的残片拼拢辨读白娘的罪状。
他这样做真是糊涂一时,让旁人觉得他就算不是布告上的人,也认识布告上的人。
几个都站着不走,想看清他的脸。
浪子从移动过来的几双脚已感觉到了,站起时故意抹着头发的雨水,手臂自然遮挡了对方视线。不慌不忙,转身就走。
背后叫声“同志!”他没有回头,加快步子。
“同志!”
“喂!同志!同志!”有人叫着追上来……
浪子跑了起来,而他周围是越来越密的雨丝和人影,他哪里冲得出这如磐的风雨和人群!
就在这时落下来一匹马,马腹生七飞毛,时发时至。
让他纵了上去。
白驹在约好的地方,城外离此不足一里空等。
叫闹声都有隐约听见。
后来打听是布告上的一个人,差点抓住但还是让他逃了,不见了。怎么逃掉的没哪个说得清楚。
白驹在所约处白等了两天。
第三天他择定时间前来芒果宾馆,是小鱼在窗口张望,看见白驹就连忙告诉了青豆。
汤老板见白驹进来的同时,青豆也从楼下来了,明白是怎么回事。故意模棱两可地问:“白驹,你要她?”
“她,还有小鱼,我要把她们带走。”
白驹把挎包放在桌上:“我这些都给你,够不够?”
青豆低着头。她突然想去死,外面有汽车开过,她全身的肌肉都收缩起来了。但她还没有来得及旋踵,白驹像有心灵感应,瞄她一眼。
汤老板把挎包提一下,又用手指捏了捏,对白驹之慷慨有些惊诧。
青豆进去叫小鱼。小鱼畏畏崽崽走出来,抬起眼皮,低声叫:“白驹!”
白驹叫:“小鱼!”
小鱼迟疑道:“我给你说句话!”
白驹说:“哦?”
小鱼拉着白驹的手,走开几步,踮起脚,凑在他耳边嘘了几句,也就是上次沈娘所言的内容。白驹听了点头,他其实早晓得了。
小鱼和青豆进去收拾。小鱼把门一关,已是两眼泪花,从枕边的席子下摸出把小刀,刀身是弯的,很尖锐,手柄刻的花,爱拿起耍。
青豆并不上前去,只把她看着:“你要怎样?早不死迟不死……”说不下去了,鼻腔发酸,喉头在哽咽收缩。
“青豆,”小鱼反而很斩截,一字一珠,“我晓得你也早就想死。没有死,就想看他一眼。现在,看到他了。”
说完上前撩起青豆衣服,露出她系在腰间的一把麻绳,从挽疙瘩的地方一刀割下,一转身,从背后窗口扔了出去。小鱼动作从来没这么利索过。
青豆一动不动,一是没反应过来,而且也怕她手上的刀。
小鱼然后说:“我死,只死一个。两个都死了,咋对得起他?他不哭死才怪!”
不防闩着的门被拨开,白驹走了进来。
再走就是境外了,白驹却在一段斜坡上坐下。跟随的小鱼、青豆便也分坐在他的两边。
这首先才说了几句浪子的事,小鱼、青豆都说跑了肯定没抓着。
小鱼顺势趴在他怀里,“呜呜”哭起来了,越哭越凶,撕心裂肺,浑身抽搐,白驹裤腿变成一片沼泽。
青豆不好也跟着哭,只把白驹的肩头偎着。正对白驹的耳根,放得好大,嶙嶙峋峋,是大树根,是山根。吸进鼻孔的汗味,是海洋、是江河。
小鱼哭够了,揩干眼泪之后问:“你带我们过去?我们都这样了,你……”
鱼儿咽下的话被青豆说出了,青豆声音小得几乎都听不见:“你还要我们哪?”
白驹说:“小鱼小青,你们不要胡思乱想!这次过去就不容易过来了,我走之前还想办件事情。”
青豆说:“你要办啥子事情?那你去。”
小鱼说:“你是不是要去杀汤老板?他很坏,他把小青的手都扳断过!”
白驹道:“呃?”
想看青豆的手臂,青豆说:“都接好了。”
“哼,汤老板今天就算了,我以后再找他还钱。”
青豆说:“那,是沈娘?”
小鱼说:“狗日的,千刀万剐才解恨!”
白驹说:“就是。你们要保证等我,我才好去了结这件事情,然后我们才好走。”
青豆说:“你去,我们等你。”
白驹摸一下小鱼包着的手。小鱼说:“你去,我不会了。我觉得对不起你。可是你安心要带我们走,我和青豆如果那样了,去死了,就更对不起你。”
“那好!”白驹忍不住在小鱼脸上亲一下,小鱼眼睛马上闭上了。
小鱼又睁开眼睛说:“青豆!”推白驹一把。
白驹在青豆脸上也亲一下,青豆眼睛也闭上了。等她睁开眼睛时白驹已经不见了。
白驹回来步履如飞,神采昂扬。
“你把她杀了?”小鱼急忙问,很兴奋。
“沈娘。”小青冷静补充。
“没有,把她房子烧了。”
他并对沈娘和她儿子各捅了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