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78、家树的婚礼 ...

  •   这天上午,永昌为避免人多招摇,将人马分做两拨去东方家。走路的先到,坐下没多久,骑马的一阵风也跑到了。
      家树决定当天办婚礼。秋霞忙用向朱三娘学来的剪纸手艺,剪了几对红双喜和喜鹊闹梅这些,贴在门上和堂屋、新房内。
      外面土坝摆几张方桌,土坝边还临时垒了个灶,就在此置办婚宴。灶内柴块子烧得劈劈叭叭,上面蒸笼突着白雾,大小各类碗碟堆在桌上。
      客人中有些是太平街上的,当家木去请他们时,说了这突然决定的婚礼是知青提起的,他们听了将信将疑,觉得听的是梦话,但还是来了。
      来了见此情景,尤其是东方老汉和浪子,因身体都不好,两把凉椅并放在一起坐着,看上去亲如父子,竟真的像是梦境。
      远处坡脚过来一小队人马,中间晃悠着几付担子。众人都道:“来了来了。”
      近了时,见这队人无论男女都穿簇新的青布或蓝布衣衫,裤子都是一式的青色大裤脚,头上多数盘着白布或青布包头,只有那几付担子上的东西才红的绿的带有喜感。
      有的知妹不解问:“咦,新娘子呢?哪个是新娘子?”
      “也不见新郎官?”
      有人解释说这是女方先送来的嫁妆,人要下午才到,照规矩送嫁妆后人要隔几天才到的,今回是破例了呢。
      午后果然又来了一支队伍,东方家树在前,他后面穿水红衣裳的女子显然是新娘。
      知青都叹息现在新娘不兴坐花轿了。有农民说早就不兴了,前几年还有坐滑竿的,也废除了。
      知青又道:“那新娘子也该骑匹马呀,马头上扎朵花,骑马总可以吧?”众人笑道哪有女娃儿骑马的。
      等走近了,才见新郎满面春风,新娘头一直低着,走拢了才抬头看一眼,娇羞笑了笑,头又低下了。
      众人议论说她来耍过几次了,见得人的嘛,是因为来了这么多知青。噢,这娇羞中是带着一种骄傲的呀!
      一群村姑上去围着新娘子,都认识的,主要是看她水红色的新衣,忍不住又摸又捏,问是什么料子,不像布料,丝的还是麻的?
      新娘光笑不开腔,说不出来,连新郎也说不出来,是接的礼,料子叫什么凉,非常凉?
      谁也不会想到这件衣裳是小鱼送的,叫的确凉衣服。的确凉是一种又薄又光生的化纤织物,在大城市都才露面,要凭工业票买。
      孤儿小鱼在市里唯一有来往的一位亲戚,惯例是要等到小鱼生日的前一两天才汇5元钱来,这次可能是已经抢到手的原因,提前一月就把这件的确凉衣裳寄来了,说明了是生日礼物。
      小鱼舍不得穿的,要等生日那天才穿,可这次来易县,白素华和李丽华见她把新衣装进了挎包。
      白素华和李丽华懂她的心思,没人时问她:“你晓得白驹在那里呀?”
      “那他为啥叫及时雨呀!”
      白素华和李丽华被问住了,一笑了之。
      到了看见白驹在医院,小鱼马上就回旅馆房间把新衣服穿上了。小青很默契去找白驹:“喂!你到我们房间去嘛,小鱼跟你说句话。”
      说完就转身走了。这也是抓住白驹的性格,让他来不及说“不”字。
      小鱼、青豆都了解白驹性格不多言语。白驹进她们房间后,小鱼克服了羞涩,一边笑着拿眼睛瞅他,一边问他衣服好看不?小鱼皮肤白,穿上这件水红色衣裳真的很好看。
      可白驹对小鱼和青豆感觉有些烦,加上不晓得衣服的来历,故意说:“有啥子好看?”
      小鱼脸一垮。白驹情知不妙,一来说出的话覆水难收,二来他又不会曲意奉承这一套,捱了一会才走。
      他一走小鱼就把这件衣裳脱了,这次穿了有5分钟,而刚寄到时她只打开贴在身上比了比,都没有舍得穿。而今碰上这事,她马上就交给秋霞,说送给新娘子。
      此时众人都惊赞新娘的衣裳,颜色好看,料子又轻薄,而且据说可以穿一二十年不烂。只有白素华几姊妹在注意小鱼,见小鱼独自站在丝瓜架边,看结的丝瓜。
      白素华遂话里带刺对白驹说:“都在夸新娘子的衣裳好看,这都是你的功劳!”
      白驹尴尬笑了笑,要躲开,白素华干脆拦着他说:“你看一眼人家小鱼!”
      白驹从背后看小鱼一眼,像在拭眼泪。白驹过于内疚之下,忽然心血来潮,走过去道:“小鱼!”
      小鱼肩头抖一下。
      “我另外买一件新的送你。”
      小鱼听了呆住了,两眼斑斓闪烁,像梦幻一般。小鱼慢慢转身,白素华在旁边,她一下伏在白素华肩上,开始只是在抽泣,后来干脆呜呜地哭了起来,哭得一身都在抖。
      她这种反应使大家都感到惊讶。白驹本来说了就想走的,这样只好一直像根木桩站着不动了。
      青豆和九妹赶快走拢来挡着,怕众人看见了东问西问,又要笑话。
      青豆突然产生一股冲动,也不知哪来的勇气,指头戳在白驹额上说:“你呀,好一个负心郎!”
      搞得白驹脸通红,青豆自己脸也通红。
      婚礼上大家故意说新娘没有开腔,不依,要新娘唱一支歌。新郎连忙说新娘唱不来歌,他也唱不来,但是他可以拉二胡替代,众人只得依了。
      家树就进去拿二胡,坐定后拉了一曲当地的民间小调,颇为轻松活跃。众人因见白素华的脚跟着在打拍子,都道:“白姐,你来跳!”
      白素华果然大方站出来,说不跳这个,这是小娃儿跳的,另说了几个歌名,并说:“秋霞,我们一起跳!”
      秋霞笑着上前,和白素华翩翩起舞,脚步轻盈,裳袖翻飞,表情缠绵。尤其是造型和细节,流露出内心的憧憬,须知这心情是天然伴随着每个知妹的呀!
      白素华跳完了想给豆腐司仪说,叫小鱼和青豆表演。她看豆腐一眼,见豆腐呆头呆脑,像还沉浸在她刚才的舞蹈中,只好自己说道:“下面欢迎小鱼唱支歌,小青伴奏!”
      青豆会吹箫,但是哪里带箫来呀,她先站起来,着急说:“大姐,我拿啥子伴奏嘛!”
      “就吹树叶子!”
      “哪里有叶子?”
      白驹等四人昨晚几乎没睡觉,白驹这时正靠在后面垂柳的树干上,眯着眼睛打瞌睡。
      白素华叫他道:“嘿,白驹,你给小青摘匹叶子!”
      青豆道:“我要匹豆叶子!”
      白驹便是在睡也听见了,定神说:“这附近哪里有豆叶子?我看见你就用手指吹过。”
      青豆瞄他一眼说:“那我就用手吹?”白驹不敢大意,给了鼓励的眼神之后才坐下。
      大家都在鼓掌,白素华也说:“那你就单独吹。”
      青豆把左手食指和中指并拢放在口边,吹出声音来了,虽然不成曲子,但也悠扬宛转,而且带种如怨如诉的凉幽幽的味道,加上她天真的姿势表情,完了大家齐声喝彩,下不了场。
      但青豆已经没有力气再吹了,来了个金蝉脱壳,笑着说:“欢迎小鱼唱歌,小鱼,你唱《丽达之歌》。”
      小鱼从来没有在大庭广众之下唱过歌,她唱歌多数是自己唱给自己听,有听众的话一般就是青豆。她连忙向青豆摆手,但掌声已经起来了。
      这时周围田径上,来看热闹的人或三三两两,或牵着线,土坝子早挤不下了,附近坡上都站着人。
      这种场合六指的警惕性最高,他看在眼里,先悄悄与隔得近的永昌说了几句,又来对孙猴道:“猴哥,不对头。”
      孙猴把豆腐看着的,在想他跟白素华的关系,像有些眉目了呢,感到高兴。乍听六指所言,问:“咋不对头?”
      六指低声道:“我看周围的农民,起码有一半,脸色不对头,根本不笑。而且拿着扁担锄头,他就是从地头跑来的,也不会把锄头带上。带扁担就更怪了。”
      六指说对了。这些围观者中,不算老人、妇女、孩子,男子大半是从太平街上来的民兵。都装成这附近的农民,扛着锄头扁担,有的携着棍棒短刀,还带了十来杆猎枪。
      为首的赵哥是民兵营长,认为知青大队人马在太平乡搞□□,已不是东方一家人的事,而是全太平乡的事!
      知青来帮东方家办喜事,真也好假也好,正好趁机打他个落花流水,人仰马翻,再活捉他几个,叫米县安办拿钱来取人,赔偿剃头店、茶馆挨砸挨烧及沿街有的房檐断裂的损失。
      茶馆的火因救得及时,实际只烧了背后的猪圈。
      赵哥揣着驳壳枪,约定了以他鸣枪为号。这里不算知妹,知青只二十多个,四五个民兵对付一个,绰绰有余,手到擒来。
      还有个对赵哥有利的因素,知青虽未穿队服,脸上也没有刺字,也很好辨认。倒是这些民兵与东方家请的客人无区别,混战中一方目标明确一方却是稀里糊涂,你说结果怎样!
      孙猴、永昌察看周围情况,果如六指所言。两个虽感到不安,仍稳坐着。因一方面正在办喜事,人山人海,逃或先动手都免谈。
      一方面仍相信这里民风淳厚,知青既已悔过赔偿,下了矮桩,又在东方老汉家办喜事的场合,未必打得起来。
      随着时间推移,孙猴开始有些焦躁不安,想打起来更好,这回知青有理!不打“知匪”恶名始终在,打这一仗反而能将恶名洗刷掉!
      嘿,这一仗才叫有声有色,义薄云天!他眼睛看着在吹口哨的小青,手指下意识已经把衣裳纽扣都解开了,脸上隐现着狡诈的微笑。
      白素华对青豆、鱼儿说:“这里唱啥子《丽达知哥》!小鱼,你就唱《金瓶似的小山》,你唱得好。”
      小鱼只得忸怩走到地坝中间去。这时白驹又在打盹,青豆拾颗石子把他打醒了说:“喂,小鱼唱歌!”
      小鱼唱得极尽悠扬,缠缠绵绵,全场听得如痴如醉。从太平场来的民兵在青豆吹口哨时都还是横眉竖眼的,现在有的已被歌声陶醉,但同时也都在注意赵哥,等他的信号。
      哪知赵哥到后,看见知青和东方亮一家亲热的场面,且满场妇女儿童,感到意外和棘手,决心一直在打与不打之间摇摆,他的几个心腹也一样。
      故青豆的口哨吹了,小鱼的歌也唱了,他始终没有发令。
      知青预先准备的节目有男生小合唱和“耍刀”。女生节目都是即兴,因为豆腐司仪在男生中有威信,在女生中不行,被讥为“糯米”,无法找女生出节目。
      男声小合唱《班长拉琴我唱歌》,出来的有小宝、小和尚、虼蚤、土匪、水牛五个,站在坝子中央。虼蚤等三个新知青姿势端正,还有学生味道,那两个都歪起斜起,站端正了自己都好笑,一笑背又驼了,肩膀又斜了。
      新郎二胡伴奏。
      唱完了,掌声中豆腐拦着不让下来,叫再唱支《日落西山红霞飞》!遂又唱:
      “日落西山红霞飞,战士打靶把营归。胸前红花迎彩霞,愉快的歌声满天飞……一二三,四!”
      没有乱唱,乱唱的话后面几句唱成:咪索拉咪索,拉到派出所,派出所的所长就我,一二三,四!
      五个知哥有老有新,先没有排练,所以都按“原歌词”唱算了。
      场上掌声笑声一片。孙猴兴犹未尽叫道:“小和尚不要下来!小和尚来个独唱《光光小和尚》!”
      知哥知妹都笑着起哄,要他唱。珍珍脸儿红红的也说:“唱就唱嘛!”
      小和尚嘻笑着找人借烟竿。白素华说:“又不是《逛新城》,要啥子烟竿!”
      他便弯着腰,垂着手,晃着肩头,在土坝中央走来走去唱道:
      光光小和尚,进山去烧香。
      忽听庙内钟声响,一步一步,走进庙堂。
      如来佛坐中堂,十八罗汉排两旁。
      下面小和尚,烧的什么香?
      哎呀呀,如来呀,
      保佑小和尚,下山找个好对象!
      他滑稽的样儿,歌词又这么通俗易懂,农民、知青都笑得合不拢嘴,巴掌声半天才停下来。
      钱亮昨晚受伤流一脸的血,对家树扯谎说半夜解手摔斤斗,敷了些草药,此时和白驹一左一右,靠在同一棵柳树树干上。
      秋霞记起他说会跳舞,去问他:“嘿,你的伤,好些没有?”
      他振作精神道:“哈,已经好了!”
      “你说过会跳维吾尔族舞!”钱亮颇为意外,以为秋霞邀他一起跳舞,站起说:“跳哇,献丑了!”
      他伤口一直痛,头昏沉沉的,这些都一扫而光了。
      秋霞遂转身向大家道:“下面是个精彩节目,维吾尔族男生独舞,我们新疆好地方。”
      回眸一笑:“我给你吹口琴。”
      钱亮失望之余依然兴奋,因为他一直觉得对秋霞完全是单相思,秋霞对自己一副高冷不理不睬,现在像有点“意思”?
      他揭起火眼头上的毡帽歪戴着,遮住额角。向秋霞递个眼色,踩着美妙琴声入场。他在坝子中央飞速跳跃、旋转,引得知哥都跟着唱了起来。
      钱亮旋转完之后全场连树木、连屋檐角都在吼:“再跳一个!”
      白素华在后面戳秋霞的背:“哎,有点专业,你跟他合跳!”
      秋霞也兴奋想跟钱亮合跳,在想跳个啥呀?哪知钱亮是硬扛着的,跳完下场就路走不稳,脸色发灰,赶快坐下。
      因他的身材、舞姿太动人了,知妹和村姑们竟为之狂热,掌声一直停不下来。秋霞过来见他神色不对,手在他额上摸一下,看他烧不烧。他感觉她的一万只手摸在心上,脸色逐渐变红润了。
      不意浪子起身叫道:“我来唱段京戏!”连叫了两遍,才安静了。
      他这样子使众人感到惊讶。浪子坐在躺椅上的,头上、身上都敷着药。
      他要站起来,孙猴等赶快上前说:“咦,你行不行?”
      “你要唱就坐着唱!”
      六指和小和尚把他连椅子抬到前面,车个转,对着观众放下。
      浪子说:“我唱段《苏三起解》。”
      挺身坐直唱道:
      苏三离了洪洞县,将身来在大街前。
      未曾开言心内惨,过路君子听我言。
      哪一位去往南京转,与我三郎把信传。
      就说苏三福命断,破镜只怕难重圆。
      倘若公子得见面,来生变犬马我就当报还。
      浪子目光平视,微蹙双眉,运足了气在唱,不光唱得字正腔圆,还完全唱进去了,走进了那个悲剧的境界。
      那个苏三,那个三郎,那些过路君子,是血肉之躯又是符号,所以他动了情,不长的一段,他从平静的叙事开始,竟唱得泪光闪烁。
      听的人中,绝大多数哪里晓得苏三的故事,但是又都进入了苏三的境界。等他唱完后都还静静的,不相信唱完了,过一会才鼓起掌来,叫道:“唱得好!唱得好!”
      孙猴和小和尚又去抬他下来。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