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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1、银匠作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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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亮穿好衣服,并把自己收拾一下。
他找到了昏睡已久的子羽并赶快将其背离了花丛。
摸着有心跳,并有鼻息,无论怎么喊、怎么摇都弄不醒。
他想起了茂生父亲讲过的童军野外经验,便撕根草茎,伸进鼻孔里去,戳并旋转着。
子羽鼻翼开始翕动,张嘴“啊且!”打个响彻群山的喷嚏,睁开眼睛,双手往后支撑着坐了起来。
“嘿,这是哪里呀?”子羽问。
钱亮一来不知道,二来将子羽救醒了的兴奋感未能冲销掉其极度沮丧和失落感,没做声。
“你嘴角咋有血?”
“我摔了跤。”撒谎是必须的。
“哦,想起了,”子羽说,“我们从仙女山过来,找白驹,一路上都是花海。”
二人沿一条羊肠小径下山。一路都是松树和青杠树林,快到山脚,便有一弯弯梯田和一坡坡洋芋地,小桥流水,竹篱茅舍。
小河边有洗澡的男女,男的就在天光之下,女的却在树荫下,竹林中,半遮半掩,都十分自然。
二人见了都暗暗称奇,子羽想哪里找陶令笔下的武陵源,这里就是呀!钱亮更觉激动,想这些人都是我的同类吧?不知不觉间他已把自己的“同类”打了折扣。
前面一道石头砌成的高墙,墙后一大片鱼鳞似的青瓦屋顶,虽是院落,更像城堡。走近听见清脆细微的敲打声:“叮灵咣当,叮灵咣当”,
子羽道:“嘿,这里还有银匠,进去看看。”
二人沿着墙根走,看见一道侧门,便走了进去。
进去迷宫似的走廊穿巷,连着许多天井、庭园,挨着叠着都是房间。
然而因现在许多家住户,各不相干,故在不该开门的地方凿了洞,不该隔断的地方砌了墙,过路的地方搭了偏厦,厨房猪圈鸭棚各增加几十处,到处是鸡鸭鹅粪。
当然喽钱亮、子羽进去,看见那曲折的庭院、八面的通路、落满尘埃的藻井、垮塌又飞起的栏干檐角、穿进穿出的燕子蝙蝠和与人抢道的猪鸡鸭鹅,还是觉得气象万千。
叮灵咣当的声音来自大院靠山边的西南角,这里有个银匠作坊。
银匠金戈灰白头发,戴副水晶眼镜,正拿樱桃木把的小锤子在案台上敲打,耀眼的星星在他手边溅起落下。
忽然来了两个不速之客,他取下眼镜看了看,忙让进屋里。
他又戴上眼镜,像是不经意又看了钱亮一眼。水晶眼镜钱亮看他深不可测,他看钱亮洞悉内心罢了。
他见钱亮虽像所有生客那样笑着,却是典型的皮笑肉不笑。眼珠定定的,漆黑无神,钝而凶。同时,这些又掩饰不住他内心的稚嫩和粗糙。
二人踏了进去,迎面见墙上挂的镶银马鞍、银铸笼头等。不起眼处挂个银边小相框,里面嵌着张少女画像。走近看,竟是个穿军装剪短发的女兵,模样端庄秀气。
二人虽感诧异,也不好问什么。
子羽对银匠说他们是知青,一个老知青,一个新知青。银匠笑道:“哈,知青还分老的新的?那我是老老知青!”
钱亮、子羽都笑了。
去看柜台内各种首饰和器皿,有银耳环、头钗、手腕上的镯、新妇戴的银冠圈,镶银的杯盘等。
看过啧啧称赞一番。子羽笑问道:“老老知青,那你怎么当的银匠?”
银匠且不回答。问饿了没有?到后面叫女人做面疙瘩。
二人跟他来到作坊后面,这里有方空地,傍着高墙搭建了厨房和羊圈。墙上挖个洞,出去一条小河,河对岸沿山脚有几间房屋。
问深山里怎么会有这样大一座院落,金戈道这过去、呃用现在的话说吧,是个地主庄园。
吃面疙瘩时来了个人,和银匠差不多的年纪,银匠对二人介绍:“这是我的老朋友,叫蔡谊,打铁的。”
钱亮想蔡谊、金戈谈吐举止都不像纯粹山里人,铁匠八成也是个“老老知青”,莫不是下放到这里来的什么人。
子羽心里却有数。他对彝区各种匠人的来历,早有知晓,皆为汉人,在过去被掳入山,为之择妻配偶,生子传业。
对金戈笑道:“嘿,老老知青!刚才问你咋学的银匠,你还没有回答。”
金戈道:“回答起来话长哦。”
钱亮惦记着晚上的事情,吃了面走出高墙看天上,太阳还高。二人便坐着听金大叔、蔡大叔讲他们的故事。
金戈道:“这里其实地名叫手爬岩,院落过去叫苏家院子,是一个名叫苏友山的大地主所建。现在叫嘿木院子,嘿木是小地名。”
子羽道:“哈,他建这么坚固的院子?像城堡一样!”
“听我说,苏友山在易县城另有公馆,这里只是他用来退守的后院。砖墙,彝族建房都是土墙和木头,他为此建这幢房子专门修个砖窑来烧砖。他在这里存了大量枪支弹药、银元和草料粮食。”
故事正讲到精彩处,几只白的花的小羊从外面跑进来,跟着那散披着乌发、腰间拴根精致草带的牧羊女也出现了。
钱亮尴尬不已,站了起来,看着牧羊女傻笑。
他不知自己的笑其实就像哭,是一种滑稽甚至是一种恶狠狠,只不过从遇见牧羊女开始,是一种转折,但仍然是一种难看。
牧羊女也很惊讶,想转身,但这里就是她的家,所以还是瞅着他,微微胀红了脸。
钱亮从荷包里掏出张钱来,放在桌上:“赔你!”侧身从她身边跑了出去。
金戈等都惊讶莫名。牧羊女光流泪不说话。子羽只得跟出,追上大步走着的钱亮,在他肩上拍一下。
钱亮站住转身,脑袋一团浆糊,故作轻松地耸了耸肩:“我杀了她一只羊。”
出来打不清方向。他们观望找到了那座仙女山,从她体型的变化,明白现在的位置,阿熏家在山前,则他们是在山后。
只得奋力向那前山而去。
走一会听见如梭镖掷空锐利响起的唿哨声,白驹在一座山包上向他们挥手。
子羽道:“你跟他有事,那我就先回阿薰家去了。”
白驹把钱亮带到一处守山的窝棚,在那里待到夜深。
白驹带他摸进一顶很大的帐篷,白驹用打火机点亮挂着的马灯。六七个人正在酣睡,白驹挨着看一遍,在其中一个脸上拍一下:“诶,起来!”
夜猫子翻身坐起,揉揉眼睛叫道:“兵兵!做啥子?”
其他人全醒了,有人赶快跳起摘壁上的猎枪。
钱亮已把马灯挂在篷顶上,照射无死角。把着门叫道:“不许动!”
“砰!”朝上开了一枪,震慑住了。
白驹这事要找钱亮,主要因为听秋霞和浪子说他有枪。并且浪子对他的评价是心狠手黑,可一以敌三,加可靠。
白驹除了夜猫子外,叫都躺下。
再叫赤条条的夜猫子挨个去搜钱,搜一个来交给他,再搜下一个,最后是交出自己的钱。
白驹这时对夜猫子道:“快穿衣服,出去说几句。”又对其他人道:“你们睡!”
钱亮走去把两把猎枪摘了。
白驹不光要让夜猫子死得明白,还要让仙女山的烟贩子和居民都明白,将夜猫子带到二妹子坟前,出其不意,一刀穿心。
钱亮朝地上蜷曲蠕动的身体又捅数刀,蹲下去。白驹不知他要作啥,
转身朝着二妹子的坟堆。
钱亮狂饮突突冒出的热血,莫辨滋味,只觉好酣畅好天然好痛快淋漓呀!咕嘟咕嘟吮出了声音。
白驹扭头吓一跳,只得又回过头去向着坟里的二妹子念念有词。钱亮有一瞬间竟想干掉白驹,免得自己的丑态泄露。
全得想到二妹子在坟堆里看着,才打消了念头。二妹子又何以有这么大的面子,因为不知不觉他已经把二妹子与瑞雪相并列了,相并列的还有好好的那个牧羊女,能这样说明他的人性并未泯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