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错》海和夏天

11、第 11 章

　　晚上，林家别墅的书房里。

　　林问津刚把线装书合上，就听见走廊里传来拐杖敲击地面的声音。

　　她抬头时，奶奶已经推开了书房的门，银白的发丝在顶灯的光线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又在看这些老东西？” 奶奶拄着拐杖走到书桌前，目光扫过摊开的古籍，忽然停在夹着书签的那一页。

　　林问津父母工作太忙，小时候长在爷爷奶奶家，两位老人都爱好看书，特别是喜欢收藏一些古籍。
　　长期耳濡目染之下，她自己也对这方面的东西很感兴趣。

　　奶奶有时候会觉得自己这个孙女没有什么私生活，和自己生活时间长了，倒是老成得很。

　　不过今天，她倒是发现了一点不一样的地方。

　　伸出枯瘦的手指，轻轻拈起竹书签，“这是新做的？”

　　林问津起身给奶奶搬了把扶手椅：“别人送的。”

　　奶奶把书签凑到眼前，老花镜滑到鼻尖也没在意。

　　灯光落在竹片上，“汲古” 两个篆字的刻痕里还沾着点未磨净的竹屑，带着股新鲜的草木气。

　　“这手艺倒是少见，” 她指尖抚过竹节处的浅痕，“哪个店里的老师傅做的？”

　　林问津站起来靠在桌沿边，目光落在竹签上，“一个年轻的女孩做的。”

　　奶奶：“现在的年轻人，还有心思做这个？”

　　“她是做古籍修复的，” 林问津给奶奶倒了杯茶，“对这些手艺熟。”

　　奶奶把书签翻过来，对着光看竹叶的纹路。
　　竹片边缘被打磨得圆润，却故意留了道极细的竹筋，像水墨画里没晕开的飞白。

　　“用料看起来朴素，其实是用心了的，比你爸当年送给的那些金箔书签耐看多了，” 她把书签夹回书里，又抽出来摩挲了两下，“透着股活气。”

　　林问津拉开一个椅子，奶奶顺势坐下，两只手交叠拄着拐杖，她穿着一身宽松的旗袍，背微微佝偻着，面容淡然。

　　“我正操心着呢，下个月准备找老姐妹们一起办个读书会，但是还没有想好，走的时候给大家准备点什么小礼物，你这个书签倒是不错。”

　　老人家抬头，微微笑着：“不俗气，有心意。”

　　林问津身体斜靠着，指尖滑在桌面上，她依旧是不动声色的。

　　“这是小东西，不值钱。”

　　“我们这些老朋友谁又是在乎钱的人呢，你小小年纪，倒是一身铜臭味。我不管，你到时候做好交给我就行了。”

　　老人家最后以孩子气的语气下了死命令。

　　林问津点头：“好，我会办好的。”

　　——

　　周一傍晚。

　　陈茉正蹲在地上整理修复工具，竹刀、排笔在木盒里码得整整齐齐。

　　窗台上的薄荷被晒得微微卷曲，她起身想去浇水，手机在床头柜上突然响起来，屏幕上跳动着本地来电的字样。

　　会给她打电话的的陌生人不多。陈茉好像意识到了对方的身份。

　　指尖在接听键上悬了半秒，陈茉深吸一口气按下通话键，声音带着点没散开的紧张：“您好。”

　　“请问是陈茉小姐吗？” 电话那头传来清晰的女声，“恭喜您通过我们公司文创策划职位的面试，下周一可以来办理入职手续了。”

　　陈茉握着手机的手指猛地收紧，木盒的铜锁硌得掌心发疼。

　　“真的吗？谢谢您！” 她的声音忍不住拔高，尾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音。

　　人事在电话里交代入职需带的材料，陈茉嗯嗯应着。

　　挂了电话，她握着手机愣了三秒，忽然转身冲向客厅。

　　夏璐正趴在画架上涂颜料，被她拽着胳膊晃得差点把画笔戳到画布上：“璐璐，我被录取了！”

　　“真的？太好了，我就说你行吧！” 夏璐扔下画笔，抓起桌上的薯片往她嘴里塞，“晚上出去吃火锅，我请客！”

　　夜晚正是都市热闹的时候。

　　她们两个找了一个家评分不错的潮汕牛肉火锅店。

　　玻璃门刚推开，浓郁的牛骨汤香气就扑面而来。

　　陈茉被夏璐拽着往里走，鼻尖萦绕着沙茶酱和芹菜粒的混合味道，刚洗过的头发还带着点薄荷洗发水的清凉。

　　“就坐那个靠窗的位置！” 夏璐指着角落的卡座，透明的玻璃窗能看见街上的霓虹灯。

　　两个人刚坐下，就听见服务员喊着 “吊龙来咯”，金属托盘划过桌面的声音清脆悦耳。

　　这一家上菜的速度很快，牛骨汤在锅里咕嘟冒泡时，各种肉和蔬菜已经铺满了整个桌子。

　　牛肉切得薄，丢进去，几秒钟就熟透了。

　　陈茉正用漏勺捞起第一片烫熟的匙柄肉，肉片裹着沙茶酱滑进嘴里，鲜嫩的肉汁在舌尖炸开。

　　她感觉自己有一段时间没在外面吃火锅了。

　　整个人脸上红彤彤的。

　　潮汕牛肉火锅店的热气在玻璃窗上凝成水珠。

　　夏璐刚把最后一盘肉倒进锅里，蒸汽腾得更高，模糊了她的侧脸：“发什么愣呢？再不吃就老了。”

　　陈茉的视线里叶昭正举着啤酒瓶和一群人碰杯，真丝衬衫在霓虹灯下晃得刺眼。

　　她认出其中几个人，是叶昭市场部的员工。
　　叶昭创业，她算是一个见证者，看着从一个小作坊慢慢成长起来。
　　里面的几个元老，她都认识。

　　“你看对面。” 陈茉的筷子在漏勺里拨弄着牛肉，肉片卷成粉色的卷。

　　夏璐探过身，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嗤笑一声：“叶昭这是在聚餐呀，真的是冤家路窄，晦气。”

　　陈茉没接话。

　　从那个家里搬出来后，叶昭给她打过很多电话，也发过不错信息，但是她都没有接。
　　后来就直接拉黑了对方所有的联系方式。

　　玻璃对面的包厢门开着，能看见叶昭正和一个人说话，后者点头哈腰地笑着。
　　她算是少年有成，没经历过什么挫折。
　　创业的第一桶金是父母支持的，前面几步也走得比较顺。

　　以前，陈茉身处其中，看不清形势，现在她觉得叶昭得顺利倒并不是一件多好的事情。

　　“估计是在炫耀自己的成就。” 夏璐往她碗里舀了勺牛骨汤，“咱们吃咱们的。”

　　汤里的芹菜浮起来，陈茉吹了吹，热气拂过脸颊，像层薄薄的膜。

　　陈茉把一块肉放进嘴里，脆嫩的口感里带着点韧劲。

　　这时，对面包厢里有人朝门口刚进来的同事挥手，那边的人也往这边看了过来。

　　叶昭的目光扫过来，和陈茉的视线撞在一起。她愣了一下，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陈茉。

　　明明不过一周没见，却好像隔了很长的时间和距离。

　　身边的人和叶昭说话，她敷衍着点头，半点没有听见去。

　　叶昭原本想过去打个招呼，但是看到陈茉冷淡的眼神，踏出去的步子又收了回来。

　　陈茉低下头，继续涮着牛肉，仿佛没看见。

　　牛骨汤在锅里咕嘟作响。她忽然觉得，那些热闹的喧嚣隔着层玻璃传过来，竟像老旧收音机里的杂音，模糊又遥远。

　　“快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夏璐夹了个牛肉丸放进她碗里。

　　吃撑的两个人扶着肚子走了回去。
　　半个小时左右才感觉身体轻松了一点。

　　洗漱完，陈茉蹲在桌子前修整一块新的竹片。

　　手机在桌面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一串陌生的号码，她捏着竹刀的手顿了顿，竹屑簌簌落在铺着的桑皮纸上。

　　这么晚不会是外卖快递，也不会是新公司的同事，那会是谁?

　　她深吸一口气划开接听键，指尖还沾着点竹青色的粉末：“你好？”

　　“方便说话吗？” 电话那头的声音透过电流传来，比平时更低沉清淡些，混着隐约的翻纸声。

　　“方便的。”说完，陈茉才意识到对方的身份，“林总？”

　　“你不是我的下属，不用这么称呼我。”林问津的声音比较随意。

　　陈茉把竹刀放在木盒里，指尖在桌面轻轻点着，“林……小姐，有什么事情吗？”

　　“是关于书签的事情，” 林问津的声音顿了顿，“家里很喜欢，说想多要几个，放在她的线装书里。”

　　陈茉的心跳漏了半拍。

　　“啊？”她一时半会没有回过神来。

　　林问津听到她低低的轻呼声：“陈小姐，不方便吗？”

　　陈茉摇摇头：“不是，只是没有想到……”

　　“我会按照市场价付费的。”

　　陈茉的视线落在旁边码着的几块竹料上，那些是她特意挑的老竹根，纹理像水波一样蜷曲：“您需要多少？我这几天有空，可以赶制出来。”

　　“麻烦了。” 林问津轻笑了声，“家里老人看着新鲜，说你的刻法很耐看。”

　　这话让陈茉的脸颊微微发烫。
　　一直以来，这都是她的个人爱好，很少获得圈子外的人的夸奖，这让她有些不自在。

　　她想起刻书签时，总不自觉用上修复时的手法，连留的刀痕都带着补纸的弧度：“我用的是…… 修复时的竹刻技巧，可能是有点特别。”

　　“很别致。” 林问津说。

　　竹片在掌心微微发烫，陈茉低头看着上面刚刻出的半片竹叶：“我……我刚入职新公司，可能时间不太……”

　　“不会影响你的工作。” 她似乎早有准备，“周末有空的话，带些样品来一起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