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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秋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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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叶
我死在了喧杂的声音中。
黑色长裙被风吹起,力大得险些将我吹倒,不过我凭着最后一丝力,稳住身子,我看见身后有人缓慢赶上前,但我不想再继续了,回头轻叹口气,同他们举了一躬,又小声说了句对不起,就在他们以为我要下去时,我挥了挥手,朝着相反方向倒下。
跟以往一样,我说了最后一句。
“谢谢,辛苦了。”
周围人连忙凑近,满眼震惊,其中一个更是将身子探出一半,伸出的手悬在半空中,抓住了风。
我看着对面大厦,玻璃反射出远方落日余晖,橙色一片,雀鸟并肩而行,向着远方去。
我微微笑了,连他们都有目的地,而我始终盲目前行,任人摆布。
最后几秒,我看着距离人群越来越近,周围都被风吹得沙沙响,出乎意料,我没有像到书中描述的一切感受,我不害怕,不后悔,甚至连一丝恐惧都没有,我只感觉自己现在一身轻,挣脱枷锁,挣脱束缚。
人们围成半圆,我再次成了聚焦点,无数相机对着,尖叫声不断。
这是他们希望的啊。
我一直都在成为你们理想中的人不是吗?
你们的理想人物。
我是母亲仅存的物品,脸就跟一个模子里刻出来般,几乎一样,越长大越是,所以我从小就被父亲关在阁楼里,穿着母亲生前的长裙,从一开始拖地,时常被绊倒,再到几乎合身,我见过的人都只有父亲。
我甚至连管家都是在父亲入狱后才见到的,声音无比熟悉,那是天天为我送饭送水的人。
我向后退了一步,按照父亲之前所教,微微拎起裙摆,点头致谢。
父亲说,这叫淑女,这是母亲生前人们给予的评价。
温柔、谦卑、大方得体,一切褒义词在她身上都相符,为了与母亲行为举止相同,我几乎天天都在学习如何优雅起身、微笑、谈话。
应是十二年,父亲将我这从未见面的母亲带回现实之中,只是不在人群中,只供他一人欣赏着他所创造的最佳替身。
或者是......
作品。
我在十三岁之前一直跟母亲名字相同,当时我只知道,要听从父亲。
阁楼隔音很好,一丝阳光、声音也进不来,每次只靠管家放在门口,等待父亲开门。
我曾经问过父亲,他说我不该好奇外面,他是我的一切,我亦是他的全部。
这个全部我很清楚是指他这些年的心血。
等他锒铛入狱后,我才能站在阳光之下,看着生存了十多年的地方原来这么美,只不过下面是鲜血,是无数骨骸,是无数生命。
那又如何?
我听着警察所说,开口问道,满脸不解,望着他们差异的眼神,更加疑惑了。
管家在一旁耐心解答。
听完之后,我点点头,没继续回应。
他们跟母亲一样,都去世了,而也会再有一个新的傀儡继承这些人的面貌、特征。
他们不是自己,他们只是人们记忆的寄托、承载。
倘若当时我意识到这些恐怕就好了。
父亲入狱,他公司一切都落在我身上,我需要做好善后,在我跟随管家进入公司时,其中一位老员工愣了一下,眼睛直盯着我看。
“夫人?”
我没有任何表示,而是管家在旁边儿说话。
资金周转这些很是麻烦,父亲入狱对股市大受影响,接连跌了好几个百分点,这些父亲都教过我,我端坐在椅子上,看着面前文件,挨个整理,先是妥善处理好家属,钱款没少还,不过公司规模不小,这些连零头都算不上。
我接连处理了整整一个半月,在生日时,管家推着蛋糕入内时我才意识到这是我生日,但还是与母亲相关。
这是我听管家说的。
他告诉我,自己决定一个日期作为生日,身份证上的日期是假的。
我拒绝了,这不过是名义上的日子,过与不过,又没有太大变化,世界不会因你不过而后退,也不会有人因为不过生日而永远停留在一个岁数,该继续还是会继续。
停下吗…
很难。
或许当时我没发现,一直有声音在劝我,劝我要选,只可惜父亲声音过大,我只能跟随他。
一次偶然,我在电视中见到一个颁奖典礼,灯光聚集,万众瞩目,视线都锁在红毯上的女人,那个身穿黑色抹胸长裙,看似单调,但我很喜欢。
“但这不是你母亲的风格。”
虽然父亲已经入狱,可声音仍然近在咫尺。
“你母亲喜欢素雅、温柔的风格,你不可以这样。”
这句话是在什么时候说的?在我印象中从未有过,我向来听话,从不会违背父亲指令。
或许记错了吧。
可那人我印象极为深刻,而公司也逐渐恢复正常,我便辞去总裁一职,交给管家。
他曾跟我说过,他是常青藤毕业,只是因为继承父亲遗愿。
我当时微笑着回答。
“看来我们都身不由己。”
他没回应,或许应该算上那轻哼。
我离开府宅,拿了一笔钱,是管家给的,我没仔细看,大概将父亲被罚的钱排除外,几乎全部都给了我,后来某一天我数了一下,大概十位数。
我看着那笔钱,或者说应该称之为鲜血、人命,内心头一次出了该死这个词,应该是在某些小说里看见的。
“你不可以如此粗鲁。”
父亲的指令又在周围说道。
“你母亲从来不会这样。”
我没应答。
当时我按照自己的想法,成功当了一名演员,成绩很不错,获了不少大奖,但是我根本不在意,奖项什么的都是身外之物,死了又不能带走。
“你不该想着死亡。”父亲道:“你是鲜艳的玫瑰,我深爱的人!你是独一无二的!”
屁。
我只是母亲的替身。
这些粗鄙之语还是我在影视圈内的好友告诉我的,她是那次颁奖典礼的人,那个黑色长裙就是她。
我们初次相遇,我便直言问她关于裙子,她说那是品牌方的,不属于她。
我其实有些可惜,但后来我们在同个剧组,日渐熟捻,谈起时又觉得是个不错的开头。
我们聊起从前,应该是我的前半生,她几乎是目瞪口呆听完,几乎可以成为教科书级别的样子,当然是指喜剧表演专业。
可每当她说话,我就被声音所困,真的很烦。
后来行程冲突,我们私下见面的机会更少,况且当时不少明星被记者抓拍,甚至有一位因此跳楼自杀,好像还是一个团队成员,而他们队长很快也宣布退出,离开娱乐圈。
不少小到消息说,一位演员前辈也一起,他们两人关系不纯,还拍到搂在怀中的图片,当时掀起了一阵风雨。
我在现场见过那个队长,很意外,我感觉我们很像。
初次见面时他眼神空洞无神,呆坐着,看着远处,而旁边还有队友,他们一起坐在角落,却不显得无聊。
周围都在聊天,只有他,一人安静。
我看着他身后凑来一个男生,应该是同团的,当时我不知道,后来发现是自杀那人。
我当时并没有过去搭话,只是静静看着。
后来我后悔了,但也没有办法,直到死了,我都没能再次见到他。
再到之后,公司的新人设逐渐于我性格相反,或者说与母亲性格相反,但我感到很自在。可后来频繁更换,各种节目,各种伪装,将自己内心隐瞒,将真实埋葬。
身为一名前公司管理人,我对这种事情很理解。
商业价值。
或许我这辈子都会成为工具,回忆的工具,赚钱的工具。
一次我喝酒后壮胆,跟老板说,他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一个劲儿骂我傻。
我没有过多回应,点头离开了。
“看吧,你应该学你母亲,她是个成功人。”
————————
“嘭——”
身体重重撞击在地面上,我感觉不到疼痛,而周围不断蔓延着水,带着股铁锈味,很难闻。
周围惊呼声不断,几乎到了恐慌的地步,可刚才他们明明在喊“快跳,我手机没电了!”
我向来对自己记忆力很满意,哪怕在死亡面前也不会记错。
可我很是不解,明明穿了黑色裙子,与血液很像,应该不至于这么害怕吧?
真是可惜,这条裙子可是我特地找到当时设计抹胸长裙的设计师重新定制,但是按照我的喜好来,我几乎在看到第一眼就爱上了。
“不可以!你不可以这样!”耳旁声音再次响起,急促、紧张,可我不顾上,任由他叫嚣,声音渐渐,渐渐远去。
在看不清事物前,我见到天空中飞鸟掠过。
世界终于安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