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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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凉如水，天幕藏星。
广阔无垠的荒野上，青衫人夺路狂奔，他还，不想死。可是，心中却一点点凉了下去，因为他几乎可以触到，那如死亡般阴冷的气息逼近。
终于，他的脚步凝住了，眼前，是一抹几近浓黑的紫，高束的发随风而动，极精致的面容却十分冷峻，目光犀利如电。
“你……”绝望地，吐出一个字。
划破夜色、如水冰凉的剑指向他，手腕轻轻一翻，挽出一个剑花来，然而不同于一般江湖女子手中华而不实的剑花，她手中的，却是招招逼人，直封住青衫人身前各个方位，让他连动一动都不敢，差点跪了下去。素手顿了一顿，正正握住剑柄，寒剑直欲刺出去了，却是从剑尖射出三根银针，那种用暗紫的曼陀罗汁浸过的剧毒之物。
见血，封喉。
青衫人瞳孔骤然扩大，在他倒下去之前，他听到最后一句话。
“将来向阎王索命时，你记住，我叫，紫、夜、歌。”
阴暗而冗长的甬道，不时传出暗流涌动的声音，暗紫如墨的身影快步穿梭着，走向，那更为阴抑的尽头。
尽头处，一张乌木镂花大插屏。
“回禀主上，任务已经完成。”拱手，略一低头，那种冰冷彷佛来自幽冥之狱的声音在此空荡之处异常清晰。
“夜歌，这是第几个？”插屏后的声音隔了一会才响起，深邃而不可捉摸。
“三十六。”此刻对她而言，这只是一个简单的数字，浑然不见其背后浓重的血腥，而她第一次执行任务时握刀的颤抖，早已消失无踪。
“只有，半年吧，夜歌。”
“是。”再次，依旧是冷然的。
“我说过，等你杀过三十六人，就可以走过这个大插屏，如今，夜歌，走过来吧。”那声音中，暗含魅惑。
“谢主上。”握紧手中的剑，沉沉迈开步子，缓缓踏过去。
转过插屏，是一个极为宽敞的厅堂，其中，却空无一物，再向前，几分诡异的气息从四面八方袭来，夜歌心跳愈急，加紧全身的戒备，前方似有一洞口，微透光亮。
走过去，才见一个较为宽敞的小院，亭台楼阁，玲珑有致，更难得的是，在这乱山暗道之后，竟有着能见天光之处，不能不说是鬼斧神工。
“夜歌，你是唯一一个走进这个院子中的外姓之人。”方才那个声音更为清楚，似是从四面包夹了来。
“未知，主上何意。”夜歌凝神，只觉重压当头。
“自五年前我接位封主，已有九人完成三十六的任务，你是第十个，也是，最快的一个。”一袭月白从回廊上走来，青丝微扬，肤色或许因久居于此而略苍白，但那五官却是巧夺天工，温润如玉，甚至带着淡淡的书生气，任谁见了都不会相信，是这样一个少年，统领着江湖上根基最深，让人闻风丧胆的杀手组织，天下。
“夜歌蒙主上厚恩，自当倾力相报，况夜歌本就是修罗狱中出来的人，嗜血冷厉，不足为奇。”
“你与半年前，大相径庭，”来人一笑，“你是不同的，因为前面那九个人，都死在了刚刚你穿过的那个厅堂。”
夜歌不由面色一白，但仍直直立在原地，不做半分软弱之姿。
“方才，我若启动机关，此刻你也只是一具死尸，没有人能从那逃脱。”那人轻描淡写的语气却叫人不寒而栗。
“谢主上不杀之恩。”强抑心中的繁复情绪，夜歌冷言。
“紫夜歌，抬起头来，你会是组织中，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看过我面容的人。”那声音中，是满满的魅惑，让人没来由的心慌。
夜歌紧一紧手中的剑，终于抬头，锐利的目光投向廊上，细看才觉，那人，是如此的俊美。
“紫、夜、歌。”唇齿中再一次吐出她的名字，那人嘴边漾起一抹淡淡的笑。
“请主上吩咐。”夜歌低头拱手。
“我叫，暮承熙，你可要记牢了。”
黑色的血鸦在夜空中长长地鸣叫，夜歌知道，时候已到。
“你到底是谁？！”对面的人惊恐地问，面上显出绝望之色。
长剑直指向他，光洁冰冷的剑上映出那人的面孔，夜歌斜斜一刺，运起内力，银针无声射出，直入那人眉心，他的瞳不再转动，表情扭曲。
“将来向阎王索命时，你记住，我叫，紫夜歌。”
墨黑的颜色迅速从伤口四处蔓延开来，夜歌上前，摘下那人腰间的佩玉。
“紫、夜、歌。”身后却突然传来一个辽远的声音，略显寒意。
夜歌微微一怔，本能地握住剑，她下手的时候，有十足的把握，附近绝对没有人能靠近，来人居然能趁她上前取信物这么短的时间里悄然上前，必是高手。
“这一个月中，已有四条人命葬于你手，你分明使剑，为何每次都用暗器取人性命。”那声音中更显凉意。
“他们不配。”冷冷一句，夜歌收好玉佩，转身。
身后，是一抹蓝中带黑的身影，五官的线条勾勒出一张冷峻却也精致的脸，如夜的一双黑瞳和高挺的鼻更有着让人不敢正视的英气。
然而，在看到夜歌面容的那一瞬，他的表情却突然僵住，嘴唇微微抖动几下，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夜歌双眉微微一蹙，仍用平常那种冰冷彻骨的声音说：“不管你想干什么，我劝你就此收手，你不是组织要杀的人，我不杀你。”
说罢，她抬步走开，径直从他身边穿过，那人仍怔怔立在原地，眼看她从身边穿过，眼中，暗潮汹涌。
一束微光从石壁岩缝中撒下来，落在小院里，溪流中冰冷的水缓缓流淌，几瓣落红并着飘下的树叶随水流去，小院中已静了许久。
“夜歌，为何今天回来的晚了些？”暮承熙缓缓啜着白玉瓷盏中的香茗，微微笑道。
“似乎已有人盯上了组织，且跟了许久。”夜歌立于一旁，冷道。
“哦？跟了许久，你都没发现？”暮承熙一双眉微微一挑，笑意未消。
“来人是高手，夜歌大意了。”夜歌暗暗加紧了戒备。
“那么，那些人，又是什么身份？”暮承熙歪着头看她，又问道。
“不知道。”夜歌坦言。
“你，可知我为何不杀你？”暮承熙饶有兴致地看去。
“属下不知。”夜歌微微侧头，避过他的视线。
“历任主上都以为，十二为一纪，三十六则为三纪，三纪即是最终的极限，组织中若有人到达此极限，为防生异，以绝后患，只有让那些人，死。”暮承熙的语气依旧清浅。
“那么，主上为何不杀夜歌。”夜歌终于去看他的表情。
“主上是组织中至高无上且至为神秘之人，未免，太过孤单，所以找一二不怕心生叛意的人来在身边，也不错，”暮承熙笑意更浓，“如果我所记无错，你有一个姐姐，叫做，西江月，可是？”
“主上！”夜歌目光徒然一冷，仰头，直视过去。
“果然，你十分在意她，不过，你也不心慌，只要你忠心于我，我可保她定然无恙。”暮承熙放下茶盏。
“夜歌，听令。”勉强地，挤出一句话，双拳紧握。
“这几日，先休息吧。”暮承熙淡淡一句，转身沿回廊走去，夜歌一阵发冷，却别无他法，只得抬步，缓缓地沿原路回去。
“一图胜千言”的大匾仍悬在中堂，夜歌踏进书画轩，此时已是掌灯时分，几无来客。
“二小姐，您回来了！”丫鬟金钗正在收拾东西，扭头见了夜歌，忙惊喜道。
“姐姐呢？”夜歌扫视一周，看见画案上一幅还没画完的墨梅。
“万俟公子来了，大小姐正在花厅与他品花呢。”金钗坏坏一笑。
“万俟公子？”夜歌一双青黛微微一皱。
“是啊，护剑门的万俟公子，不仅长得伟岸英俊，也是饱学之士，常来与大小姐相谈，引为知音呢。”金钗抱起一摞宣纸，笑道。
“姐姐近日可好？”夜歌又问。
“还好，只是整日惦记着二小姐，也怪二小姐能忍心不回来看看。”金钗归好东西，一面说着，似有埋怨。
“我知道了，对了，前几年我画的那几卷景，可还找得到？”夜歌转头问道。
“都在那儿，就在上面的竹箱子里，大小姐都好好收着呢。”金钗应一声，忙踮脚拿下那个箱子。
夜歌打开，只有寥寥四五个画卷，一一展开，是早年的习作，如今看来，虽大半也是清冷景致，比之自己现时的阴冷，好过太多。
几卷画摊在案上，夜歌却手上用一用力握住了那最后一卷画，那画着水天相接，山抹微云的一卷，就是这，传说中蕴着至高无上的剑谱，自己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参透的一卷。
回神，卷起画，听得有人从内堂走出来。
“夜歌，什么时候回来的？”显带着惊喜的声音响起，抬头，是浅绿的长裙，西江月。
“姐姐，我刚到。”仍是没有笑意的脸，只是眼神中一柔和。
随西江月一道走出来的人转过身，语气中略带了讶异：“西江姑娘，这些画……”夜歌看去，竟正正是那夜跟踪她的人。
“紫夜歌？”那人目光一闪，眼前的这两个女子，撇去气韵风华不说，面容，几乎是一模一样的。
“你们，认识？”西江月小心地开口，她已经可以微微察觉出这两人之间的剑拔弩张。
“不。”冷冷一句，夜歌抢在万俟辰身前，把那些画全部收回竹箱里。
“这位，是护剑门的万俟辰公子，这是舍妹，紫夜歌，你们……”西江月强打笑容，却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西江小姐，方才那几卷画，怎么从前没有见过？”万俟辰问道。
“那些，都是夜歌旧作，她不愿拿出来示人，也就一直给收着。”西江月盈盈一笑。万俟辰不语，只盯住夜歌，眼神极为深邃。
“金钗，你看看厨房里缺不缺柴火，把这几卷拿去烧了。”冷冷一句，夜歌转身欲走。
“那可不成，你已多年未拾画笔，这些都是极为珍贵，怎么可以烧掉呢？”西江月立刻出声反对，一把揽过竹箱，道：“师父早赞过你天赋异禀，谁知道你竟然撂下了，你若是要连这些都扔了，我可是坚决不允的。”
夜歌紧绷住唇角，一言不发。
“你画中有一种颜料，叫做凝夜紫的，已经绝迹了，如果烧掉，不可惜么？”万俟辰回想起方才见到的，那一大片笔墨所画的曼陀罗，是的，有那样熟悉的感觉，那幅画，彷佛是会说话的。
“即使留下，天下也再找不出可用的凝夜紫，烧与不烧，又有什么不同？”夜歌冷冷开口，却暗含讽意，世人皆道凝夜紫已经绝迹，那么知道这种颜料还可以从何处获得的，只有她自己了吧。
“还望姑娘留下这几幅画，”万俟辰挑挑眉，语气不容置疑，“还有，如姑娘所知，在下是护剑门人，姑娘不以为，应该与在下一谈么？”
“万俟公子，不知为何要找上舍妹？”西江月略感不安，开口问道。
“西江小姐不必担心，只不过有一些在下不能解的事，还望令妹为在下说明，护剑门，也自会多谢紫姑娘相助了。”
西江月担忧地看向夜歌，见她没什么反应，只得点了点头：“我叫金钗收拾好，我随你去。”
夜歌方要出言拒绝，又知道西江月必然不会同意自己一个人去，也点一点头，目光如电般扫向万俟辰：“有请公子带路了。”
护剑门。作为江湖上正道中势力最大的一派，护剑门一直扮演着至关重要的角色。门人守护着先辈留下的七星宝剑，并竭尽所能维护江湖上的平衡，平息纷争。表面上的令人敬仰与憧憬的确伟岸，但是那掩在外表之下的，谁又说得清，是黑，是白呢。
西江月随着一名侍女去了花园中走走，水榭中，只有那两人对坐，目光并不看向对方，只是随意看着四周，空气有些凝滞。
“紫夜歌，你到底是何身份？”良久，万俟辰缓缓开口。
“护剑门的传人居然会对我有兴趣？其实万俟公子对此应当是早已一清二楚，又何必多此一问呢？”夜歌语气生硬。
“天下，”万俟辰冷冷开口，看着夜歌面容微微一动，便继续说道，“存在于江湖两百多年的杀手组织，有一名领主，众多杀手，以极为隐秘的方式交易，杀手行动迅速利落，且自□□药，一旦任务败露，立即服毒自尽，不留分毫线索。是以这两百多年来，虽然无数人试图追查，却都是不得要领。”
“万俟公子一番话，未免也太高看区区一个杀手组织了。不过万俟公子既然才识过人，就当明白，万物有道，就像护剑门的职责是守护七星宝剑和这个江湖的平衡一样，天下，也不过是为了给江湖人一个途径，去除掉一些不该存在的人。”夜歌正颜，毫无畏色。
“杀人即是罪，天下组织只认定银钱，替人消灾，为何在姑娘说来反而振振有词？”万俟辰回视，神情凝重。
夜歌并不答话，只是唇角微微一掀，露出个带着讥讽的笑来：“万俟公子当真敢说这话，公子既不了解敝组织，又怎能妄下定论言及我等是如何接任务的？何况护剑门，就从头到尾光明磊落，干净得叫人挑不出毛病？”
万俟辰略略一顿，这几年他多有涉及门内事务，深知为了维护大义，有些时候非常手段的确是必不可少，继而抬眼道：“紫姑娘想做一辈子杀手么？又如何向西江小姐交代呢？”
夜歌闻言不由心下一颤，这句话正正戳中了她的软肋，她杀人时可以毫不留情，她平日里可以强压下自己不去想“以后”如何，她对自己说能瞒过姐姐护住姐姐周全，可是如今真的被挑破了说明了，她只觉万千幻想都塞在了脑子里，叫她头痛欲裂。
万俟辰注意到她神情变化，知道自己方才说得过了些，心下也是一恼，但只能继续说道：“姑娘若信得过在下，在下定拼尽全力护令姐妹周全，只望姑娘能将所知据实相告，助我护剑门早日查到天下之所在。”
夜歌掌心一握，她知道，她这双手已经染满了鲜血，她早已不奢望能够全身而退，可是此刻听到万俟辰坚定如斯的话语，她竟然恍惚着想要信了：“你，当真能护我二人？”
“万死不辞。”万俟辰紧盯着她，这句话，彷佛很早以前就想说了，如果真的有人能早一些对夜歌说，会不会今日，不必走到这个地步。
“我……”夜歌摊开手心，刚要开口，却突然被人打断。
“那边提着灯笼逛花园的绿衣姑娘可就是三师兄近来常常去见的那位姑娘？果然是花容月貌，三师兄好眼力。”听得这个声音，夜歌猛然抬头，借着灯光看清来人，心下顿时一片凉意，她克制着自己不发出声，只看着眼前这人在桌旁坐下，对着万俟辰一笑。
万俟辰对他的出现也是略感讶异，不待说话，来人转向夜歌，脸上似有惊奇的神色：“这位姑娘……怎么与花园里那位姑娘竟长得一模一样？”
夜歌面色煞白，终于吐出一个“你”字，却再说不下去。
“她们是双生姐妹，自然长得相似。紫姑娘莫见怪，这位是护剑门老门主的独子，在下的五师弟，暮承熙。”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