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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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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枕月拖着湿透的鞋袜回到居住的小院,远远的看见提着一盏灯笼等在院外的敛冬冻得瑟瑟发抖。
一阵寒风卷来,冷得直跺脚缩脖子的敛冬抬头间,看见一个雪人慢吞吞的挪来,忙小跑过去,欣喜道:“姨娘你可回来了。”
“嗯,进去吧。”已经冷得连呼吸都僵直的苏枕月此刻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多少。
屋内仅有的两块次炭烧起来非但不暖,反倒是呛人得紧,但对于她们来说却是寒冷冬日里仅有的一丝暖意。
好在屋子虽破,也还是个能遮风挡雨的地方。
钻进小厨房的敛冬很快端来一碟炒得黑焦的白菜,一个泛青的窝窝头以及半碗糙米饭。
就这几样菜,已经是她们能拿得出手的最好的饭菜。
喉头干涩的苏枕月放在棉被上的骨指攥握至泛青,又像失了力般松开:“我没有胃口,你吃吧。”
“不行,姨娘你都一天没吃了,要是在不吃点什么,身体垮了怎么办。”敛冬很是不赞同。
“我有些乏了。”躺在床上的苏枕月转过身,闭上眼。
“姨娘!就算你不饿,多多少少也得要吃一点吧。”敛冬气得快要直跺脚,更多的还是气她一天了不吃点儿东西怎么能些。
“虽然卖相是难看了点,好歹吃饱了肚子就不会难受了。”
等敛冬终于放弃劝说出去后,先前假睡的苏枕月才缓缓睁开眼,指尖轻拭去眼尾涌现的泪花,原来她在不经意间亦是泪流满面。
一想到还被关押在天牢中的父母,阿弟,心口钝疼得像是刀子割过,更多的是深深的无力感如寒流袭来。
原先停下的雪,不知何时又纷纷扬扬地落下,仿佛要将原先冒出来的一点儿暖意再度逼回角落。
本意只是小恬片刻的苏枕月一闭上眼,眼皮却沉得再也睁不开。
时至半夜,身体忽冷忽热得像个外壳冰冷的汤婆子正往里灌满滚烫的沸水,身上一股无形的重力压得她难以动弹。
神志不清时,苏枕月听到了有人推门进来的脚步声,搭在额间的热毛巾。
翌日天亮,盘绕于天边的雪云跟着散去。
昨晚上发了一通虚汗后的苏枕月已经退了烧,就是黏糊糊得难受,还散发着一股子味,正打算唤敛冬烧点水沐浴,却被外头传来的声音扰得不堪烦耳,连脑袋都跟着涨疼起来。
“外边怎地如此吵闹。”
端水进来的敛冬回道:“听说是老夫人的侄女来了,昨日傍晚到的。”
“我还听说老夫人的那位侄女自小和大少爷青梅竹马,表小姐那么多年了还未说亲,我觉得十有八九是想亲上加亲。”敛冬吐槽完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吓得连忙捂住嘴。
那些话落在姨娘耳边,可不就是成了大少爷要娶妻的证据。
要是大少爷真的娶妻了,姨娘该怎么办啊,要知道自古以来夫人和小妾都是水火不相容。
如果苏枕月知道她在想什么,指定要打破她的幻想,晏怀青厌恶她到了骨子里,怕是巴不得她在后院里被磋磨至死。
原本的喧闹声忽然由远及近,偏僻破旧的小院里头一次迎来了那么多不属于它的客人。
一窝蜂涌进屋子的丫鬟婆子不顾躺在床上还生着病的人把门窗全部打开,任由寒风呼啸涌进。
“苏姨娘倒是好大的胆子,今日非但不去给老夫人请安就罢了,还睡到日上三竿都没起,难不成苏姨娘还以为现在是自己当姑娘时的好日子。”为首的婆子正是老夫人院里伺候的刘嬷嬷。
昨个儿去请大爷过来是她好不容易抢来的美差,谁料中间衡插了一根搅屎棍,她没有得到好处就罢了,还挨了一顿办事不力的训斥!
敛冬解释道:“刘嬷嬷,姨娘是昨晚上发热,今早上实在起不来才没有去给老夫人请安的,绝对不是姨娘故意偷懒不去请安。”
双手抱臂的刘嬷嬷冷眼一竖,扬起蒲扇大的巴掌就朝敛冬扇去,居高临下道:“我和苏姨娘说话,你一个三等丫鬟插什么嘴,苏姨娘不懂得教你规矩,老奴斗胆来帮苏姨娘管教一二”
被一巴掌打得脑子嗡嗡嗡响的敛冬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两个粗使婆子架起两条胳膊。
知道她们是在杀鸡儆猴好来敲打自己的苏枕月冷声道:“放开她,没有请安的人也是我,不是她。”
“行,既然姨娘那么关心这小丫鬟,不如姨娘就代她受过。”刘嬷嬷招手,就有两个粗壮的婆子上前。
闻言,连哭都顾不得反抗的敛冬挣脱开桎梏她的婆子,跪在地上,扬起巴掌往脸上扇去:“是我的错,是我不懂事!”
“求你们不要为难姨娘,姨娘还在生病。”她皮糙肉厚多打几下没关系,姨娘却不行,姨娘的身体本就虚弱,何况又在病中。
“千错万错都是奴婢的错,是奴婢不懂规矩,奴婢该死。”
“够了!敛冬你给我住手!你忘记了你是伺候谁的丫鬟了吗。”十抓紧扣床边的苏枕月瞳孔缠满猩红的血丝,口腔中咬出厚重的血沫味。
“噗嗤。”这一句话不知道惹得多少丫鬟婆子发笑。
“什么你的丫鬟,这小丫鬟的卖身契可是在咱们府里,什么时候成了苏姨娘的丫鬟。”
“苏姨娘该不会病得都起癔症了吧,今个儿说府里的丫鬟是你的,改明是不是就得说你是晏府当家做主的女主人啊。”
“嘻嘻嘻,她说不定还真是那么想的。”
等她们说够了,倒三角眼露出笑意的刘嬷嬷才扬手:“行了,老夫人说让姨娘过去拜见一下表小姐,正好姨娘也学下什么叫做女子典范。”
她说完前一句,又不忘贬低:“满上京里老奴还真是寻不出一个比苏姨娘上赶着,死皮赖脸当妾的高门贵女了,也不晓得一些自诩名门大小姐的人是不是比所谓的青楼女支子还要没得羞耻。”
脸颊被打得高肿青紫的敛冬听不下去,刚想要出声就被眼疾手快的苏枕月拉住手腕。
苏枕月对她摇头,为逞一时的口舌之争不值得。
刘嬷嬷居高临下的欣赏着曾经高高在上得不可一世的高门贵女,如今只能像条狗哀求在自己脚边,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话,老奴可送到了,苏姨娘若是再不快点动身,惹怒了老夫人事小,你院里的丫鬟可不见得事小。”
等人走后,即便刚才表现得在镇定的敛冬依旧是个孩子,害怕得抹着眼睛大哭:“姨娘对不起,是敛冬给你惹祸了。”
“都怪敛冬嘴笨,要是敛冬不说那些话,姨娘不会受到我的牵连。”
苏枕月愧疚难堪得不敢直视那双泪眼:“你又没有做错什么,要说做错的人也是我才对。”
如果她没有被指派来伺候她,也不必整日提心吊胆,说不定还会分到一个和善的主子院里,等年龄到了便放出府。
苏枕月拿出扫帚,簸箕把她们离开前弄乱的屋子打扫一遍,说是打扫也没有什么好打扫的。
“姨娘,说得好像你比我大很多一样。”睫毛上挂着泪珠的敛冬跺脚不依,作势要抢过她手上的活。
要知道姨娘也才大她四岁,怎么老是把她当成小孩子一样看待啊。
把簸箕放下的苏枕月走进内间,打开抽屉取出一瓶药膏,招着手让她过来:“大一岁,一个月,哪怕是一天也是大。”
“过来,我给你处理一下脸上的伤,小姑娘年纪轻轻的脸上可不要留疤。”都说女为悦己者容,但有时候美貌带来的不一定都是优势,也有可能是催命符。
谁知道小丫头绞着衣角,死活不愿意过来。
那个瓶子看起来就很贵,里面的东西怎么能用在自己身上,姨娘皮肤白,磕磕绊绊间就会留下一团青紫,还是留给姨娘自个用比较好。
“伤不严重,晚点就会消了,而且我皮糙肉厚的。”她拒绝得就差没把脑袋给摇成拨浪鼓。
苏枕月忽然明白了,唇角轻扬,如明月坠落,满室生辉:“东西是死物,人是活的,何况伤药创造出来就是给人用的,不给人用,那就是一个毫无用处的死物。”
苏枕月无奈道:“你不过来,那我只能过来了,况且这罐药膏要是再不用就得过期了,也就浪费了。”
过期等于坏掉,一听到这个的敛冬犹豫了一会儿才决定走过来。
她是穷苦人家的孩子,最听不得浪费二字,哪怕是掉在地上的一粒米也不能浪费的捡起来吃。
苏枕月让敛冬坐在床边,先是打了热水浸透毛巾,拧干后小心的擦一遍她的脸,才打开药膏,用木勺从里面挖出一勺浅绿色药膏:“要是疼的话,你就告诉我一声,知道吗。”
小脸红扑扑的小丫鬟点头,她不认为疼,只觉得姨娘的手放在脸时痒痒的,离得近了,还能闻到姨娘身上淡淡的香味。
原本火辣辣的脸颊瞬间被清凉所覆盖,舒服得她忍不住学起猫儿眯起眼睛。
“好了,最近一段时间记住不要碰水,知道不。”
“知道啦。”脸颊红通通得冒烟的敛冬刚说完,猛地想起什么,“姨娘你别管我了,你快点去老夫人的院子请安先,要不然晚了她们又得说你。”
要知道姨娘每一次晨昏定时请安时的礼节哪怕做得再好也会被她们挑刺,姨娘这一次那么晚才去………
“嗯,你好好在院里休息,记住不要乱跑。”
烧着银丝炭的寿康院内,正是说说笑笑好一团和气。
晏老夫人拉着柳茵茵的手挨着自己在小紫檀木罗汉榻旁坐下:“昨晚上姑妈都没来得及仔细看你,转眼间茵茵都变成大姑娘了。”
晏清洛跟着撒娇:“表姐,你这一次来了就直接住下别走了,你都不知道平日里都没有人陪我玩,有多无聊。”
她孩子气的发言,气得晏夫人笑着点了点她鼻尖:“都准备说亲了还整天想着玩,谁家未出阁的大姑娘像你这般泼猴似的。”
“我在怎么样,也总比某些没脸没皮的人要强得多。”晏清洛刚说完,便听下人传报说是苏姨娘来了,心里鄙夷的翻起白眼。
果真是阴魂不散,不对,影响心情。
苏枕月的到来,使得原先热闹的油锅里跟哑了火一样。
晏清洛用绣帕捂住鼻子,阴阳怪气:“我就说怎么闻到一股子sao狐狸味了,原来是有脏东西过来了。”
要说府里最讨厌苏枕月的人是谁,晏清洛说第一无人敢说第二。
远的不说苏枕月曾对她最崇拜的大哥做过的那些事,近的,但凡她少女怀春时喜欢的少年郎都无一例外的说喜欢苏枕月。
要不是她,表姐也不会受委屈得在嫁给大哥后,得捏着鼻子接受在她嫁进来之前,大哥的房里先有一个姨娘。
桩桩件件的事情加起来,如何能令她不恼,不厌,不憎!
依偎着晏老夫人身边坐下的柳茵茵在来人进来后,眼睛便落在她身上打量。
雪肤红唇,髻发如云,唇不点而艳,眉不化而翠。
确实同奶娘她们说的没错,是个惯会勾人的长相。
她打量苏枕月时,苏枕月的视线恰好抬起,与她在半空中相撞。
穿着梨花百褶长裙,上搭米色兔绒边青莲对襟袄的少女一双罥烟眉似蹙非蹙罥烟眉,五官小巧,面带病容显得楚楚可怜。
“有些人可真是连规矩都不懂,都是当媳妇的早起来给主母请安,搁在某些人眼里,还得要我娘三催四请才过来,不知情的还以为我大哥纳的不是妾,而是寻了个祖宗回来。”晏清洛对苏枕月的厌恶是明晃晃的摆在台面上。
晏老夫人端起汝窑荷花茶盏置于唇边轻抿一口,厉声道:“我儿说得极对,苏氏,我不管你以前在家是怎么样的,但进了我们晏家的门,就得守我们晏家的规矩!”
“好了,姑妈,表妹,我想苏姨娘也不是故意的,应当是忘了时辰。”柳茵茵为她说话后,又转身看向苏枕月,“我听说院里的梅花开得极好,苏姨娘可否陪我去看一下。”
“表姐,你想去哪里我陪你去就好了,你怎么能带那么个倒尽人胃口的去。”晏清洛忽然想到什么,一改主意,“去赏梅的话,表姐带上我一同去怎么样。”
无论她们是去梅园还是梅林,都不能拥有自己意见的苏枕月随着丫鬟远远落后她们。
她不清楚这位表小姐为何邀请自己来梅林赏花,她自小父母恩爱,阿爹后院并无小妾姨娘一流,以至于她对于后宅之事只能称得上一个一知半解。
出了正厅,走在杳花疏影,落雨霏霏的梅林小道上,白皂鞋底总会沾上一片艳靡。
林中寂静,深霜未褪。
“我听说苏姨娘之前是上京第一才女,不知道我今日可否能让苏姨娘以梅花入诗为我吟诗一首。”柳茵茵折下一枝梅花置于手中把玩,清澈的眼底带着温柔的笑意。
“就她,还上京第一才女,我看表姐你定然是听了那些杂嘴丫鬟嘴里的话。”在读书上一窍不通的柳茵茵生怕最厌恶读书读得好的人,书读得再好又怎么样,内里还不是黑心棉。
“苏姨娘,表小姐喊你上去作诗呢,你没听见吗。”有心巴结表小姐的推了一把苏枕月。
没有吃早餐,本就有些低血糖的苏枕月被人从身后往前一推,整个人像失了重力一样往前倒去。
眼见她就要摔倒在地,非但没有人对她伸出援手,更笑得迫不及待的要欣赏她狼狈不堪的模样。
此时,一个丫鬟忽然跑过来,匆匆行礼后便道:“小姐,表小姐,大爷来了。”
丫鬟话音刚落,只闻梅林深处忽有暗香盈袖。
蒙蒙细雪中,踩着一地落梅细雪而来的男来人像极了一株黎明前绽放的青竹。
高冷,孤傲,凛凛不可犯。
本应该在上朝中的晏怀青突兀地出现在这里时,才堪堪站稳的苏枕月的手臂手腕忽然吃疼,下意识的把手甩开后。
对方没有预兆地跌倒在地,娇嫩的掌心被粗糙的枝丫划破了皮,梳得整齐的髻发垂落一绺,眼眶一红,湿润的眼泪脱眶而出。
“苏姨娘,你为什么要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