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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晚归家:馄饨夜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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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非晚阁耽误了半日,等雨执动身家去的时候,天边的落日余晖已经散尽了。
这次下山她没有挎篮子也没背背篓,所以也没法买多了东西带回去,逛了一逛,先找了个中药铺子包了两包中药,又碰上一家干面店买了把干面,出来的时候见到一个摆摊卖馄饨的,胖乎乎的大馄饨整整齐齐摆在竹箩上,下面垫了白布,雨执看着包馄饨的妇人收拾得很干净,动作也麻利,便来了二十个生馄饨,因想着难得下山来,又折回来买了二十方馄饨皮。
就这么琢磨来琢磨去,等到了山脚下,天已经完全黑了。陆延龄早一出非晚阁就没了人影,不知何处逍遥去了,因为他今天讲了子越的情状,雨执竟不知怎么开口与子越谈开店的事,等于只是去那吃了半日的点心。这会回过神来,才发觉肚子有些饿了。
手里倒是提着吃食,可惜入不得口,都是生的。雨执慢慢地往山上走,往常虽说也走过夜路上山,因为有小粟在前面带着,轻车熟路,倒是也不像今晚这般费劲。走到一半,雨执已经觉得累了,她停下来,把长袍子垫在石头上,自己坐下去,对着天空发起呆来。
今晚月亮却好,半扇明月,清晖遍撒。夜晚的山林除了虫鸣一片寂静,这个角度能看得见一部分远山,是月辉下黑暗的一片,像蛰伏的兽。
她觉得饿得更厉害了,若是带了火折子,她非得就地把馄饨吃了不可。
越想着心里越慌,她再次起身,把袍子裹紧了些,夜露下来了,刚刚铺在石上的袍子面上有些潮,检查了东西,继续往山上走。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夜风一阵一阵吹到她袍子里来,吹得她有些发昏,脑子却还是清醒的。
好容易拐过一个坡角,上了田埂,雨执知道,快到了。
但在那坡上头,站着一个人。
火把就插在旁边的泥地里,映得那人脸颊眼睛都是绯红的。
雨执吃了一惊,是小粟!
小粟等了一晚上了。
她醒来那会屋子里一片寂静,她起来找水喝,发现雨执走的时候给她留了门,等她走到院子里才发现已过了晚饭时分,本就是阴天,太阳出得不明朗,这会天黑的更早了。
雨执还没有回来。
她去哪儿了呢?小粟在院子与卧房之间来来回回了好几趟,趁着还有一点天色,甚至爬到大青石上去看,可是到处都没有雨执的影子。
终于,天黑透了,院子里没有一点声响,厨房里也冷冷清清,小粟蜷在被子里,眼泪突然一串一串滚了出来。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了,只是眼泪一个劲儿的掉,本来病中的身体就虚弱,这会更是脸都咳红了。
到了半夜,雨执还没有回来,小粟坐不住了,她想出去找,身上又没劲,勉勉强强穿上外面的衣服,点了根干柴,走出院子,走到田埂上,夜风吹得她更头重脚轻起来,刚把火把放下想歇一歇,有个人上来了。
雨执见小粟在风里站着,马上着急地去拉她:“怎么出来了?”
小粟挣开她的手,侧过身不说话。
雨执见她眼睛也是红的,便柔声问道:“是在等我吗?”
小粟不说话。
雨执拉起她往家里走:“快回家,我给你带了吃的。”
小粟任由她拉着往院儿里走去,风过,又咳了起来。
“怎么愈发厉害了?”雨执担忧地为她把外衣掖好,脚下的步子也加快了。
进得屋来,照样把灯点上,灶火烧旺,又是一室暖意。小粟坐在桌前,还是不说话,雨执见鼎锅里还有热水,便取来泡茶,又烧开锅,准备下馄饨。
“还没吃晚饭吧?”雨执一边拆馄饨一边逗小粟,“我看山下有卖馄饨的,还算干净,就买了来。”
“对了,还买了几张馄饨皮,回头咱们自己包来吃。”
小粟还是沉默,她的脸在油灯的影子下忽明忽暗,良久才开口:
“你去哪儿了?”
雨执正在水雾的氤氲里拨馄饨,这会终于抬起头看着小粟:“我去非晚阁了。”
“你和陆延龄去的。”
“对。”
“……”
雨执察觉到小粟的表情有变化,她心里隐隐的担忧开始活动起来,但她压了下去,依旧平和地说:“我想借非晚阁的地方开家饭铺,下山是想去和非晚阁主谈谈。”
“她会肯吗?”
小粟的脱口而出让雨执的担忧更多了几分,她问道:“你为什么觉得她不会同意?”
“我……”小粟语塞,想了一会她才开口:“我感到她有些怕你。”
是了……雨执斟酌了一下,跟小粟解释道:“我与她之间并没有什么,是我的长辈与她的朋友的恩怨,她不同意也无碍,我们可以去别的地方开店。”
“我们?”
“我是打算跟你一起的,虽然之前没有征求你的意见。”雨执把锅里最后一个馄饨捞出来,热气腾腾的一大碗,放到小粟面前去。
“但那是因为我不知道这个想法能否落地下来,如果真要提上日程,我早就与你商量了。”
小粟有点懵,但她还是生气,气什么她自己也说不上来,只闷头喝着米茶。
“吃馄饨。”雨执笑盈盈地拿了小碗过来,给小粟拨馄饨,小粟却一偏头,不吃。
雨执没法子,她想了想,记起还有干面,便抓了一把细面来,就着馄饨汤煮了:“做点清淡的,应该能吃下了吧?”
细面熟的快,捞起来,雨执又学上次小粟的样子用大铁勺呛了一点葱花油淋上,端到桌前,问小粟要不要好酱油,小粟摇摇头,接过碗来,只撒了一点盐花,便自己吃起来。
雨执只好把馄饨端到自己面前来,先尝了一个,街上买的馄饨皮厚,但好在馅儿是新鲜的笋与肉沫,分量也足,零星还有几丁蘑菇碎,一咬开粉红黑白,很好看,味道也清鲜。
雨执吃着不错,便夹了两个到小粟碗里,小粟不说话,只埋头默默把馄饨扒到一边。
不吃。
雨执在心里笑,这小丫头还生上气了。
“你还病着,无论如何要多吃点。”雨执劝她,又把放馄饨的碗往她那边推了推:“就算就和我赌气,也得吃饱了才有力气和我理论呐。”
小粟虽然还是不说话,筷子尖到底夹了个馄饨入口。
雨执见她吃了,知道她听进去了,便接着说:“我已经大致看过了,街两边的铺子,最多就是两间房,一间做饭一间作堂,只能是乡人赶集的时候去吃吃,平日里大抵是开不了门的。”
小粟吃着东西,脸上有了一点颜色,这会也点了点头。
“寻常馆子也不是不能开,可是到底只有我们两个人,布置张罗,恐怕吃不消呢。又还没开起来,我也不愿雇人来做工。”
“所以,原本我想着借非晚阁的现成地方也不错,非晚阁是典宝卖宝的,做点心吃食都是顺带的事,并非专营,也不至于冲突。”
“可惜……”她微微蹙眉,想起路上听到的那段子越往事,心里不大痛快起来,可时过境迁,她却说不出什么,子越的境遇让她有些戚戚然。
倒是陆延龄,虽说是不着调,偏四方八卦闲事他都知道,和谁都混得挺熟,昨天那张银票,她突然想起来怀里的银票,心里又是一沉,不禁苦笑起来,拿着又有何用,当菩萨供起来吗?
小粟见她半天没说话了,放下筷子问她:“你怎么了?”
雨执正色道:“我没事,开店的事还需再打算呢。”一面催促道:“你快些吃,吃了我好收拾。”
“你不吃?”
雨执这才想起来自己也只吃了一个馄饨,叹了口气,笑道:“我都忘了。”
小粟看着她,突然问:“你很累吗?”
雨执不知道怎么答好了,她想了想,认真地答道:“是的,小粟,我很累。”
其实不只是今天上山下山的累吧,从她那天出现在雪堆里,到后来的每一天,开心也好,不开心也好,小粟都觉得她累,晚上睡觉的时候,也偶尔听见她睡梦里的奔逃与慌乱的呓语。
即使不下山去遇到那些让她痛苦的人与事,也会找上门来;即使她一辈子不下山,在梦里也逃脱不开。
小粟替她觉得苦。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还是雨执突然想起来:“把药给忘了。”
这才过去拆药包,把药煎上,小火咕嘟咕嘟煨着,一直到夜半才煎好了第一道。
“喝呀。”
小粟怕这苦味,要不是雨执盯着她,她是打死也不会喝的。
好不容易喝下去一碗苦汤药,小粟觉得舌头都不是自己的了,连忙趴在桌边大口大口喝米茶,想冲淡这苦味。
雨执却一边收拾一边笑她:“这才第一道你就这样,二道三道的药汤更苦,到时候可怎么办?”
“那我得摘点甜果子放在家里。”
“可是你说的,下过几天雨,枇杷不甜,樱桃不结。”雨执嘴上说着,心里却突然想到非晚阁的枇杷露,若是这会在,倒是好极了。
“总得去看看才知道呀。”小粟喝完最后一口米茶,又突然转过头来对雨执说:“你下次要出门,一定得告诉我一声。”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