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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四章风敲竹(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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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辰檐至后营取了一块干木,又拿了自己的斗篷嘱我披上,一路便出了军营。
      远处不时传来芸河的水流声。背河西行数里,取小道而上绕过景渔村。路旁草木逐渐茂密,脚下的路渐次狭窄。
      又走一段,绕过一个参天古木往深处而去,四周俨然是一片丛林,再无路可循。

      李辰檐打了火折子点燃干木,星火亮光中我回头望去,茂密的树林连来时的小路也遮住了。树影婆娑,苍苍莽莽,在黑暗中格外诡异。
      我下意识收紧斗篷,衣布上若有若无的香味清新温润,我闻之不由抿嘴一笑。
      “你倒胆大,半夜在深山老林里,还乐呵呵的。”李辰檐道。
      我指了指斗篷:“这上面有你的味道,清清温温的跟你人挺像。”

      李辰檐怔了半晌,忽然沉脸道:“我师父说我身上之味清奇温香,若猛兽闻到,定将我视为珍馐海味,不入腹决不罢休。”说着,他向前踏了一步。
      枯枝草叶在脚底发出断裂声,突兀地惊醒沉沉暗夜。我吓得浑身一颤,忙裹紧斗篷后退几步。
      李辰檐又靠近了些,“若等下真有猛兽,你记得一路往东逃,见着刚刚路过的古木朝枝桠繁盛的方向走。”
      “我……那你呢?”
      李辰檐露出一脸忧伤:“若猛兽来了,你千万不要管我。”

      “你……”我望着他,顿了片刻愠怒道:“你到底有完没完?凭你的功夫,即便十头猛兽一起攻来,你不出一盏茶也能把它们灭了。这林子里最野蛮的就是你了。你就这点本事?靠小狼小虎博取同情。”
      “哦?”李辰檐眸光一闪,“近来小怪眼力越发犀利了。”
      “那是。”我得意洋洋地笑。

      李辰檐也牵起嘴角笑:“却如你所说,就算来十头猛兽我也能灭掉它们。不过我如此放心,倒不是因为自己。”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心中蓦然一阵恶寒。
      “是因为你,小怪。你以为你体内的妖气是白长的?”李辰檐钦佩地看着我,“你的那些小狼小虎可比我聪明多了,嗅到你身上的戾气,早躲到十里之外,谁敢犯你?”

      “别那壶不开提哪壶!”我怒吼着一把夺过他手里的火把,往林子深处走去。
      走了几步,身后悠悠传来一个声音:“你认路吗?”
      “……”心字头上一把刀,我又退几步,把火把塞到他手里,“赶紧带路!”

      又走了一截,树林渐密。我步步紧跟在李辰檐身后,生怕走丢了。他一手拿着火把,一手帮我清开拦路的枝叶藤蔓。
      “怎么不问我是去哪里?”他边走边问道。
      我停住脚步,瞪大眼睛瞧着他:“刚刚是谁问我信他不信来着?”
      李辰檐的背影一滞,倏尔回过头来,双眼一弯浸了满目夜色。
      “近日未曾下雨,芸河却涨水了。”他淡淡道。
      “嗯,确实奇怪。”
      “小怪,我派人去查探过,恒梁国境内的芸河分流也涨水了。”他复尔又拨开树枝,带我往丛林深处走去,边走边说,“夏汛已过,恒梁与落昌境内的分流都涨水的原因只有一个——井渠。”
      “井渠?”
      “嗯。早年修筑堤坝时,瑛朝肃元帝曾派人秘密修筑了类似井渠的水道,即是在芸河周遭的山林里挖井。每一口大概四五十丈深,井下相互连通,水流不阻,在地下交汇,注入芸河东流入海。”

      “瑛朝统辖郴州时,井渠挖在芸河两岸。这渠中有水闸,若然水闸关闭,多余的水无法从地下水道排除,自然会造成芸河水涨。其实这次涨水,并非因为堤坝失防,而是有人关了水闸,以至积水入河冲破堤坝。”
      “既然如此,为何你一开始没有想到水患是因为水闸关闭所致?”
      李辰檐顿住脚步:“此事太过机密,除了皇上与内阁大臣,几乎不为人所知,而水闸的位置更是鲜少人闻。我爹招我来治水便事出蹊跷,我来的第三日发现水闸被关了几处,我将它开启之后,这才抢修的堤坝。”

      “那我们来这里是为了……”
      “傻小怪。”李辰檐笑着轻敲我的头,“这几日突然涨水,自然是因为有人又关了水闸。那机关恰巧在茂林的一个山洞中,同时控制两岸水流,来这里当然为了再次将它开启。”

      说着他又带我往前走去。迂回折转,片刻后丛林掩映出果然有一个黑呼呼的山洞。我心中疑虑暗生。若井渠水闸之事几乎不为人所知,那李辰檐区区一个少将军又如何知道。若此事连前吏部尚书李方卿也束手无策,为何李辰檐能如此得心应手。
      千般思虑到了嘴边却化作一句不相干的话:“这样机密的事情,你为何要告诉我?”
      李辰檐转头,眸色清亮如玉:“因为你信我。”

      我几乎可以听到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如数里之外的芸河大水涨涨落落,“我……我被你带到深山老林里,不信你,总不能信那些小狼小虎吧。”
      李辰檐笑了笑,伸出手来:“到了,里面有些危险,我带你进去。”

      我发誓,我完全是为了自己安全考虑,才将手伸出去让他牵着的。

      12

      山洞曲窄,蜿蜒狭长,仅仅两人宽。李辰檐一手拿着火把,一手牵着我往里走。洞内阴暗潮湿,不是有水珠滴落,沾染了今年的灰尘气息,冷寒如冰。
      洞中的山壁也凹凸不平,黝黑的岩石映着火光发出圈圈暗红色的光晕。

      再走一截地势就开阔一些。墙壁逐渐变得平滑,有人工修葺的痕迹。最后至一较大的洞穴。洞内除中间的黑曜石台,徒然无物。石台上放着一个三角金箔香炉,里面焚的香呛人刺鼻,略带些苦涩。
      “这香是由草叶混合制成的。”李辰檐道:“大约有鬼针草,香艾,石榴叶,驱邪驱物,以防有野兽蝙蝠触了机关。”
      说着,他又在面北墙壁以北斗七星的位置各推了一下。只见原本光滑的黑壁上,一方形石块陷了下去,洞穴之中发出岩石咯咯摩撞的声音。

      黑曜石台朝东的一面裂开一个口子,随着机关开启的声音,渐渐变作一尺来长。裂口中有一块猩红色的木杖。李辰檐走去,将那木杖向里一推。
      蓦然间,我脚下的地面震荡起来。声响虽不大,却如同来至万丈深渊,嗡嗡闷响仿若直接敲入人的骨髓之中。

      “这是水闸开启的响动。”李辰檐走过来,向我伸出手,“洞中有机关,跟着我走。”
      我点点头,正欲去牵他,却听一声巨大的轰响,脚下地面霍霍震动。我身形不稳,脚下一个趔趄向后倒去。肩膀猛然撞在阴冷的墙壁上,壁面被我一撞,洞内忽然发出“咔嚓”一声,脚下的震荡也止住了。

      我愣了愣:“这是怎得回事?”
      李辰檐蹙起眉头望向四周,忽然眼神一凝,大叫道:“快闪开!”随即抓起我的手腕向他身旁猛拉过去。
      一阵疾风从我身边刮过,“哐当”几声利响,只见几支利刃硬生生地插入坚实的墙壁中。
      “好险。”我吁了口气。
      “我们不小心触碰了机关,此处危险,你快随我离开。”李辰檐说着抓紧我的手要走。

      刚迈了一步,却见前方也袭来一道兵刃,直往李辰檐胸口飞去。
      我脑中轰然一乱,大叫一声:“小心!”便脚步一转,扑在他的面前。
      李辰檐神色大惊,手扯着我猛地向左一带。冰刃在此时飞来,擦着我的左臂掠去。
      一阵火辣的疼痛如闪电般掠过全身,我咬了咬牙,抬起左臂一看,伤口不算深,只拉了一道血口子。

      李辰檐低头望着我的左臂。血慢慢地渗出来,洇红了衣衫。他眸光收紧,抽出折扇当空一扬露出十数道短刃。旋、顿、发、挽花如悬虹的动作行云流水,短刃着力而出,破空插入石壁。
      洞穴里又传来咔嚓数声响动。我心中一骇,“那些机关?”
      李辰檐面沉如水:“被我破了。如此机关,不要也罢。”

      他低着头,扯断袖口一块布为我把伤口包上。
      我见他表情肃杀清冷多是因担心所致,拍了拍他的肩,笑道:“没事儿,小伤小伤,你回去以后好酒好菜伺候我一顿就行。”
      李辰檐抬头望着我,眸子如深井看不着底,我不由愣住:“你……怎么了?”
      “你疯了吗?!”他大声喝斥,一贯沉朗的声音竟有些沙哑。

      我从未见过他如此动怒,即便再军营用刑那次也不曾如此,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你别生气啊,我这人就讲义气,你对我好我自然就对你好,是不?再说了,我比你矮,那冰刃飞你身上扎胸口,飞我身上扎手臂,怎么算怎么划算。而且……唔……”
      还未等我说完,嘴唇猛地被封住。一只手勾住我的后脖间向前拉去。唇瓣柔软却因着怒气与些许隐忍的神伤,而带了太多侵略意味。齿关不听使唤就被撬开,只有轻软滑舌如蛇般游走深入。
      我顷刻便呆住了,双手无力下垂,不知反抗也不知回应,只听见暗夜的风呜咽着刮进山洞里,吹散驱邪香的气息,可也吹散了誓言与期冀。
      李辰檐身上有温润气息,飞霜流霰般清新。

      我脑中散过迷乱的画面,仿佛忆起那日他初到相府,我体中戾气紊乱,迷蒙中晕倒在他怀里,他絮絮叨叨地说着话,暖如春阳:“你呀……”
      娘亲曾与我说,在完全失去神智前,总有一刻还在说着话,我还在做着事,但是我醒来便忘了。我忽然有些沮丧,忽然想问他,那日他到底与我说了什么,以至于我在数日后,甘愿跟他出府,只身相随,踏遍天下美景,踏过命运的断痕,一直走到生的涯涘。

      小小江山国,轻轻缟紵衣。波光清作面,山势碧成围。
      小茴的小江山,在辰檐眼中,应是这样。

      李辰檐的眉间又清冷逼人的怒气。
      “值得吗?”他低声问道,轻若呓语。
      山洞太暗了,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想说值得的,但他的语气轻绝的冷漠的不需要任何回答。我面对着他沉默站着,只能将那些不多的往事在心底细细数来,开始掂量起所谓笃定与所谓失望。

      “好了,走了。”他忽然抬头笑道,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再这么耽搁下去,天就亮了。”

      一路上也不觉尴尬。我想我最大的优点就是,无论发生了什么,我都可以当作没发生过,虽然楛璃说这是我头脑太过简单所至。
      然而现下发现,有这优点的不只我一人,李辰檐才是翘楚。

      *** ***
      <注释>“井渠法”引自《史记·河渠书》,汉武帝年间治水。

  •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未完
    下一更,2010/03/17
    紧赶慢赶,总算在今天之内完成预计更新,大人们表扬我吧,之之坑品佳,绝不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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