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缪斯》不能吃猫饼

16、第十六章

　　暗城的中心广场，一个带着无框眼镜的亚裔中年男人牵着一个金色头发蓝眼睛的少年，站在黑色的雕像面前，他们神情肃穆，彼此无言。
　　许久后，少年读出雕像下的那句话：“我们的仇恨在地狱中燃烧，变成黑色的咒语。”
　　他看向中年男人，问：“这是父亲吗？”
　　中年男人点头：“是的，Gary，你的父亲把一生都献给了和MUSES的那场战争中，是伟大的人。”
　　少年Gary沉默片刻，伸手触摸父亲的雕像。在他的记忆中，父亲只是一个模糊而高大的背影。
　　他生长在南区，从来没见过自己的母亲，也没有其他亲人。
　　他以为自己是一个被抛弃的孤儿。但边宇明一直告诉他，他是特别的，是重要的，是暗城的希望。
　　直到今天，他才明白这些话的含义。

　　边宇明把Gary安置在自己家，又告诉他的女儿边情和Gary好好相处。
　　Gary在知道真相后比以往更加沉默，他总是在房间中看书，很少与人交流。
　　边宇明忙于暗城事务，不常回来。
　　边情担心Gary状况，总在想办法让Gary多说说话，多吃点东西。
　　这个漂亮的少年总是一个人，像海上的孤帆，无风无浪，掀不起一点波澜，好像没有什么事情能让他动容。

　　一日，边情在家里做东西。
　　她心灵手巧会做许多小玩意，家里摆放了许多，送出去了更多。
　　她计划着送给Gary一个礼物，但又不知道该送什么，就只能先胡乱琢磨着。
　　Gary看到之后，难得和她主动搭话：“这些东西机器很快就能做出来，为什么要自己做呢？”
　　他并没有冒犯的意思，而是真的感觉到疑惑不解，说出来的话也是温和的。
　　边情低着头笑了一下，认真向他说：“那不一样啊，亲手做出来的东西是有感情的，是特别的，不可替代的。”
　　他想了想，还是不能理解：“事物只是事物本身，不会有其他含义。”
　　边情放下手中的东西，她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了。Gary的话并没有什么问题，理性而言，确实如此。
　　可能这是因为Gary从小就是一个人，一直作为天才，独自生活着，所以对于这类感情无动于衷。
　　于是边情说：“或许你说的没错，又或许有一天你会改变看法。”
　　她笑了一下，眼睛弯起来，声音也温柔：“希望可以出现一个人让你觉得万事万物都是有意义的。”
　　Gary看着她，不可否认，她真的非常漂亮，尤其是笑起来。

　　边宇明在成为领导者之后非常忙碌，难得才回一次家，边情和边夫人高兴，做了许多菜。
　　饭桌上，边宇明提起了最近遇到的难题：“旧时代的社会体系在暗城是不适用的，暗城急需新的行为守则，新的文明秩序。”
　　他看向默默吃饭的Gary，说：“你有什么想法吗？”
　　边宇明始终没有把自己当作领导者。他只是Gary父亲的部下，他效忠于对方，钦佩对方，接手对方的伟业，不过是尽未尽之责。
　　在他心中，Gary才是暗城应该迎来的第二个领导者。虽然他现在还是一个清瘦俊美的少年，但眉眼间已经初现故人的影子。
　　Gary放下碗筷，与边宇明对视：“暗城应该建立一个蜂巢社会。”
　　“哦，具体来说呢？”
　　边宇明显然对他的话感兴趣，Gary就接着说：“一个分工明确、各司其职的社会，每个人都为了整体服务，将社会效率提到最高，暗城才有快速发展的可能。”
　　边宇明沉默片刻才说：“那么，人类的个人价值将会被无限缩小，一个危及自身利益的提议没有人会赞同。”
　　“只要你把暗城所面临的生存危机放大到每个人面前，人民会同意的。在生存面前，个人价值不值一提。”
　　边宇明审视着Gary，看着对方平静的眼睛，在那一瞬，他仿佛站在了故人的面前，听到了他对于暗城的规划，这让他感到动容。
　　边宇明对Gary说：“我将会在所有暗城人民面前说出你的决策。”
　　因为他认为，这才是暗城第二位领导者的决策。

　　在边宇明说出这一决策时，暗城人民的反应与Gary所料不差，最开始群情激昂，恨不得撕碎这一决策。
　　人类历经了漫长时间才认识了人本身的意义，立定了人权。而这一决策轻飘飘地抹杀了一切，他们将在暗城里变成机器，变成零部件，变成冰冷的物件。
　　但当领导者将生存危机摆在他们面前时，大家都沉默了。
　　现有的生产力不能维持暗城的发展，极其有限的资源在迅速耗尽，总有一天，暗城会变成饥饿的地狱，他们亲手建立的城市会变成一座巨大的坟墓。
　　只有让暗城像蜂巢社会一样高效运转，才能摆脱死亡的追随。
　　最后压倒性的投票赞成了这一决议，边宇明拿到结果时还难以想象，他以为至少会经过三轮的演讲游说才会达成目的。

　　但一切远不止于此。
　　边宇明最开始以为Gary口中的蜂巢社会只是生产方式的改变，但是对方在后续的决策中写：取消以“家庭”为单位的社会模式，取消暗城人民除职业身份以外的其他传统道德身份。
　　也就是说，Gary想要暗城人民在社会中只是工作者，而不再是父母、子女等。
　　这是对人类传统道德的抹杀，边宇明难以想象如果这一政策得到推行，暗城的社会文明会到达何种难以想象的深渊，他们还算是人类吗？
　　边宇明甚至不明白Gary为何会有这种可怕的想法。
　　他找到Gary时，对方正在翻看一本书，边看边记，十分认真的模样。
　　他走到对方面前，没有过多寒暄，开门见山：“Gary，那份决策书是你经过慎重思考的结果吗？”
　　Gary“嗯”了一声，并抬头看他，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倒显得边宇明大惊小怪。
　　但边宇明清楚这件事的严重性，他进一步问：“可以告诉位你这样写的原因吗？”
　　Gary合上书，认真回答问题：“因为家庭责任的存在会阻碍生产进步。”
　　“人民会因为传统家庭角色所带来的责任义务而把家庭放在第一位，把社会整体发展放在第二位，这与蜂巢社会的目的相悖，所以需要取消。”
　　他说得十分理所当然，让边宇明一度陷入沉默中，良久后才说：“我认为爱与责任是人类社会的基石。”
　　Gary摇摇头，显然不认可这个说法：“因为地表的生存环境诞生了家庭形态，并不是所谓的爱与责任。现在生存环境改变了，家庭形态破裂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边宇明习惯了接纳，习惯了听从，他在此时此刻陷入了怀疑的漩涡中。
　　或许对方是正确，或许这才是暗城的出路。
　　他艰难地与Gary对视，说：“也许暗城会因此万劫不复，陷入毁灭的地狱。”
　　Gary直视他的眼睛：“暗城本来就在地狱。”

　　边情把自己做好的福袋送给Gary，Gary接过后问她：“这其中代表着你的什么感情吗？”
　　边情笑了一下，那笑容有一些勉强：“这代表着我对你美好的祝愿。”
　　Gary收起来，和她说：“谢谢。”
　　边情送完之后就要离开，她已经转身，但是又转回来，看着Gary，轻声问：“你真的认为人类社会中，爱与责任是没有必要的吗？”
　　最近的决策会议中，边宇明讲诉了蜂巢社会的后续发展，这在暗城引起了轩然大波，人们在中心广场对领导者进行声讨。
　　但渐渐的，这些声讨声小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些支持的声音。他们觉得既然已经决定建立蜂巢社会，就要进行到底，彻底改革。
　　在经过两轮投票后，决策的天平已然偏向赞同。这让所有人都感到意外。
　　只有Gary明白，生物永远会把生存放在第一位，人类也不能免俗。
　　既然他们已经选择放弃了个人价值，那就会再次妥协，选择放弃传统家庭道德。
　　Gary注视着边情，如实回答：“我认为爱与责任是高级社会才会具备的，而我们现在做得，是尽可能的简化社会成分。”
　　边情眼中充满了Gary看不懂的复杂情感。沉默了许久，她指着Gary手中的福袋说：“其实，这还有其他含义。”
　　边情与Gary四目相对：“它代表着，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被边情一字一顿地念出来，四个字如同四个石头被掷到他平静无波的心湖中。
　　Gary在那一瞬间捏紧了福袋，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茫然，以及，悲伤。
　　就在此时此刻，决策会议的第三轮也就是最后一轮投票介绍。最终结果被放到了边宇明手中，他一言不发地拆开，在沉默良久后宣布：“最终投票表示，蜂巢社会后续决策，通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