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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安全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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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宣之于口,紧握在手,眼神秘密的巡游,都似向逗留,求一个永久……”互道完晚安后,伴着室友轻微的鼾声,你听着歌斜躺在床上,一手搂着玩偶,一手翻着一个小时前和陆沉的聊天记录,只觉心底如铁下坠。
“我还是想去云南,肯定很漂亮。”
“云南吗?挺好的,趁着大学暑假比较空闲。”
“是啊,我从我家这边飞过去,你从你那儿飞过去嘛,我们昆明碰头。”
“没想到你想的这么全面啊。开个玩笑,要不受累把攻略也给做了吧。”
……
其实这段话聊到一半的时候,你已经隐约发觉到了不对劲,明明不到一个月前你们也曾一起畅想过云南之旅的事宜,可陆沉却像是完完全全忘记了他曾做出的承诺。虽然计划最后不一定能真正实施,可也不应该像是从未提起过啊,你低着头沉默。
陆沉从来不是记性差的人,从来不是。你一直记得大一上学期的某个傍晚,陆沉和你一起在学校湖边散步。他就像浓重大雾里的海中灯塔,毫不吝啬地同你分享大学该如何调整心态,每门课学习的经验,每个老师的脾性,学校附近的美食……还时不时还穿插几句学院里的八卦。
暖黄色的路灯下,陆沉微笑着侃侃而谈的模样,就像一碗热乎乎白米粥,虽然简单,但却真正意义上填饱了你空荡的心,奇迹般赶走了高考失利的你这几个月如底色的迷茫无措,也潜移默化般拨弄着你的心弦。
你知道,陆沉可以记得一年前老师在办公室对他说过的每句话,可以记得你同他吐槽的数量繁多内容混杂的老师八卦,陆沉甚至可以记得两年前班主任对他的竞争对手的某个厌恶的眼神以及背后的原因……是的,陆沉傲人的记忆力足以使他记得他认为可能会对他有用有利的一切。
你也曾认真质问过自己是否过于敏感,过于贪婪,可许许多多你无论如何也忽视不了的细节都在明明白白地说——陆沉对你像极了情深义重,又像极了无情无义。
若无情,陆沉又怎会帮自己这么多次?他从来没有义务,即使他是你的班导,可除了担起班导必要的责任之外,他只额外无私地帮了你一个人。
无论是带你做项目,帮你向院里报销论文版面费,辅导专业课,还是分享学习资源,帮你准备面试笔试……你扪心自问,即使付出再多,年级第一的陆沉也确实无法从你身上得到什么等价的回报。这不是你帮晚来开会的陆沉先签个到,请他吃顿饭,代取个快递就足以抵账的。
你没有辜负他的帮助,年级排名也总在前三徘徊。可你发现,陆沉从未向你展现过需要你伸出援手的时刻,即使你已经绞尽脑汁做完了你能做到的,似乎对陆沉也没什么大的助益。
可若有情,陆沉又怎会连最基本的信任都不舍得给予你——哪怕是私聊聊到老师的八卦,他都会等你一看完消息就立刻撤回。你试图用自己无论聊什么都从未撤回过的态度使他安心,甚至开玩笑地说“你看我不是也有把柄在你手上嘛”,可陆沉也只是打个哈哈就岔走话题,从不愿深聊。
陆沉很少提起自己的家庭,很少提起自己遇到的坎坷,他从不愿分享内心的感受,他从不愿展现真正的自己。
在所有人面前,他都像是个完美到轻薄的纸片。你只能像个小偷,在他偶尔兴起时的细碎言语中小心翼翼拼起他的三观。你仰望着陆沉,就像是仰望来去不定的云朵,或许一生都无法看清。
你不知道陆沉曾经到底经历过什么,才会养成这般无时无刻都要带着外壳伪装的生活状态。你无数次试图打破那个坚硬的外壳,试图替他脱去一身的疲惫,你很想很想瞧一瞧被他藏起来的柔软温热的心脏。你心疼他。
很多人都享受暧昧期的试探与来回,可你从来不喜欢。没有正确的身份,就连关心与担忧,都要小心翼翼斟酌过才敢说出,生怕一不小心就越了线,招来了厌烦,切断了未来的可能。
这段你至今也不知道能否定义为暧昧期的暧昧期里,你会为了陆沉亲近关心的一句话而欢欣雀跃一整天,也会为了陆沉时而游离不明且敷衍的精神状态,忐忑地反复责问自己是否曾有不妥。
有时你也会看着聊天记录里你们互相发送的蹦跶着爱心的表情包而疲惫无力得只想逃离,却总是在教学楼走廊再次偶遇,打过招呼互相离开后,转头默默凝望着陆沉离开的背影,连嘴角何时扬起都没有察觉。
你总是总是回想起你们第一次见面的故事,平凡普通又难以忘怀。
那是大一刚开学,被复杂的选课模式折磨得头昏脑胀的你,决定在ddl前约班导出来当面询问。为了表达感谢,你决定下午问完问题后就请他吃饭。
学校后门小吃街的秩序并不怎么好,学生、居民、商家你拥我挤,好不热闹。你们前后走在马路边缘,他突然伸手一把拉过你背后的书包带,把你从飞驰而过的摩托车旁拽回来。摩托车带起的风吹乱了你的鬓发,胆战心惊的你回头连连说着感谢,他摆摆手,神色认真地叮嘱你“以后在小吃街一定要小心看路”。
心动或许就是这么简单而没有道理,之后你无数次的失望和不甘,都会因为刚认识他时,他仅仅出于绅士风度的一次伸手相助而溶解不见。
好不容易到了餐厅点了菜,他却找了个去洗手间的借口偷偷去前台付了账,用餐结束后拦住打算结账的你:“我是学长,第一次见面,还是我选的店,所以我来付吧。学校附近都很便宜的,不用不好意思。”
你们的开端足够温暖,总能让你在回忆后产生未来可期的错觉。可现实中的陆沉从不敢把你当做他的岸,同样的,从未看清他内心的你也无法真的将他当做你人生中不落的帆。你们互相从对方身上都无法得到一段关系中最为重要最为基础的安全感。
花里胡哨的甜言蜜语毫无意义,安全感不是四月天吻过的花开,也不是波澜后水影的留白,而只是最朴素的信任、坦诚和真实,而非虚假伪饰。
你们的关系仿佛易散的彩云,易碎的琉璃,根本性的矛盾总有一天将再也逃无可逃。
一次普通的争吵后,你再也没能忍住自己积压许久后已然发酵的悲愤,眼泪汹涌而出。你第一次颤抖着大声质问他,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才让他从未相信过自己。他仿佛突然平静了下来,从包里翻出餐巾纸递给你,然后淡淡地解释道,他没有别的意思,没有必要多想,这其实只是成年人和成年人之间必要的分寸感与距离感。
这句简短的解释宛如一根针,只轻轻一戳,便刺破了你所有的力气。你不想再吵下去了,除了浪费时间外没有任何意义。你只是失望罢了。你平静地冲陆沉点点头,向他道歉说自己再也不会逾距。直到这一刻你才发现,原来当你的心绪与他无关时,你才是最自然的自己,才是想成为的自己。
你不愿再维持这段暧昧不清的关系了,你想你已经看到了结局。
没有了陆沉参与的日子照常过着,你发现你只需要按着他曾为你规划的道路继续努力即可。上课、背书、做题、实习……越来越充实的课业让你无暇顾及其他。你还是会在学校偶遇陆沉时笑眯眯地喊一声“学长好”,却彻底丧失了深交的欲望。
你并没有欺骗自己,你知道自己依然很喜欢他,但这样普通的学长学妹的距离反而令你分外安心,你终于敢放心大胆、肆无忌惮地在心里反复回味他。
你以为这样平淡的生活方式会一直持续到陆沉毕业而画上句号。可因为运动会三千米长跑而不小心摔断腿的你,上一秒钟还躺在病房和切着水果的室友嘻嘻哈哈,下一秒就看见穿着西装的陆沉风尘仆仆满头大汗闯了进来。室友瞧了瞧你,又瞧了瞧他,冲着你挤眉弄眼了一番,立刻找了个借口出了门。
病房里消毒水味的空气无声地流动,你看着他凝重的表情,张了张口,犹豫道:“那个,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夸大的消息?别慌别慌,其实只是骨裂而已,不用紧张到像是参加葬礼的样子。要不,要不先来块苹果?”
“……别不说话啊,陆沉。那你不想吃水果的话,你看着这么累,要不去旁边坐会儿吧。有点乱,别介意哈,不过还是很谢谢你来看我。”
说实话,对于陆沉来看你,着实是有些出乎你意料的。之前听老师下课闲聊,陆沉这些天都在大公司里实习,天天都被资本压榨得只能996,连导师的消息都回的有些慢。
可是陆沉还是不说话,只是紧紧盯着你打了石膏的左腿,任由发梢的汗水滴在脸上。你不放心,打算下床探探他额头的温度,刚起身,便被陆沉大步上前一把摁了回去,还顺手掖了掖被子。
——陆沉第一次在你面前展现他的真实。
陆沉弯下了他一直一直挺着的脊背,瘫在椅子上,窝着肩膀颤抖,像是积攒了二十几年的痛苦终于被他的主人打开闸门,有了随意倾泻的自由。
他胡乱揉着头发,呜咽着呢喃,和你分开后他其实心很乱很乱,他喜欢你的每一句关心,他一直憎恨厌恶家族的产业,他也没有什么责任心,只想抛下一切躲起来让谁都找不到,也一点也不觉得活着是件多么快乐的事情……他一边颠倒顺序毫无逻辑地倾诉着,一边要你转过身去别再看他。你知道他在想什么。
“这没什么丢脸的,你才21岁,陆沉。你不需要一直全能,一直伪装。你可以存在缺点。为什么一定要你保护我呢?你也可以依靠我的,试着相信我一回好吗?不要害怕,不要害怕。”你抹了把眼泪,掀开被子,瘸着脚扶着床沿,歪歪扭扭地站了起来,走上前第一次主动拥抱了他,还缠着绷带的手掌轻轻触摸到了他宽阔强壮的臂膀。是想象中的感觉。
兜兜转转,你还是错估了你们的结局。伤痕累累的陆沉终究还是违背本性褪去了他包裹在外那一尘不染的皮囊,向你露出了坚硬贝壳里的粉色软肉。
或许就在不久的将来,陆沉真的能够相信,没有不可治愈的伤痛,没有不能结束的沉沦,他所有所有曾经失去的,一定能在你的陪伴中,以另一种方式归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