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什么离开玻利维亚》徐西卡

2、欧洲酒店

　　第二天我起床时，Nazaret已经去上班了，她留了便条在桌上，让我把洗好的衣服晾出去。我起床洗漱，冲了个澡。穿好衣服后，我去一楼的厨房，保温壶里还有咖啡，我倒了一杯，又用碟子装了两个馅饼，之后坐下边吃边用手机看昨晚已经看过一遍的新闻，我从头读到尾，一字不漏，就好像在看一部悲伤的老电影，心里盼望着这一次能有不一样的结局。
　　我正倒第二杯咖啡时，电话响起，是Nazaret打来的，她问我在干嘛。
　　“正在吃早餐，”我说，“你呢？工作怎么样？”
　　“刚忙完，现在在办公室里喝热可可。”她说，“我加了不少巧克力粉。”
　　“你很会享受生活嘛。”
　　“是吗？”她说，“你知道的，我就喜欢这种喝法，可这样一来糖份又太高了，喝的时候我会有一种负罪感，但真的很好喝。”
　　“不要有负担，你的身材保持得很好。”
　　“真会安慰人，但我觉得自己在变胖。”
　　“不可能，昨天晚上我还检查过。”
　　“胸有没有变大？”
　　“我没注意。”
　　“说真的，再大一点，你是不是更喜欢？你笑什么？”
　　“现在这样我已经很满意了。”我说，“你先看看有没有人在偷听？”
　　“你怕什么？”
　　“我担心别人发现一个只有我才知道的秘密。”
　　“什么秘密？”
　　“漂亮迷人的Nazaret医生原来有一颗色迷迷的心。”
　　“嘴真甜。”
　　“真的吗？”
　　“我很确定。”她说，“你这只老狗熊，很甜。”
　　“那一定是因为我生活在蜜罐里。”
　　“你知道吗，”她笑着说，“我爱你。”
　　“我也爱你。”
　　挂了电话后，我收拾掉餐具，将洗好的衣服晒掉，便前往杨薇住的Europa酒店。
　　这是个和暖的冬日，不冷不热，我决定步行去酒店，大约要走上4公里。我出门往南，穿过几条小巷子后，再一路往西。我喜欢走路，尤其喜欢拉巴斯的道路。
　　我一直觉得拉巴斯是这个星球上最不可思议的城市，它与任何一座都市的风景都迥然不同。拉巴斯的四面被雪山紧紧环绕，站在市区的任何一角，抬头就能望见数座巨大的雪山峰，而最具美感的当属南面的Illimani峰，它海拔6600米，像一只庞然巨兽般俯视着整片拉巴斯山谷。拉巴斯的地势形似汤碗，所以市区的建筑基本都依坡而建，房子的密度很高，一幢挨着一幢，层层叠叠就像搭积木一样，无论是从下看还是往上看，整座城市都像是一副超现实的画像，而到了夜晚，房子的灯光，白色的雪峰，近在咫尺的星空，交织辉映，那光影太离奇了，会让人以为来到了意识之外的地方，可那风景却又让人百看不厌。
　　因为地势呈碗状，所以拉巴斯的道路基本都是斜坡，很多道路的倾斜甚至超过了15%的坡度，因此拉巴斯人发明了缆车作为公共交通工具，在城市的上空，密集的缆车在空中快速地穿梭，跨跃公园、民宅、教堂，从一座山头到另一座山头，从一个区到另一个区，空中缆车给这座200万人口的都市平添了一种赛博朋克的气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拉巴斯是真正的天空之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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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12点前到了Europa酒店，在休憩区，我给杨薇发消息说我到了，她请我稍等，过了几分钟，我见到了她。
　　她的身高和我差不多，蜂腰、翘臀、身材苗条，她穿着一条淡蓝色的牛仔裤，上身搭配着一件深色的毛衣，露出白皙的脖子，及肩的黑发散开着，她有张完美的鹅蛋脸，眼睛很漂亮，睫毛很长，即便没化妆也很有魅力。
　　她看上去要比我设想的好很多，不过仍有种疲惫的神情在她的脸上。
　　“徐敏？”她柔声地问道，我点点头。她向我伸出手，我握住。她的手指纤细，肌肤有一种冰凉的触感，她指了指一楼咖啡厅的方向，我们便一起走过去。
　　她挑了一个最靠里的角落桌子，我们在两张沙发上相对而坐，服务生也马上来到我们的桌旁，她问我喝什么，我说美式。
　　“不加糖、不加奶，对吗？”她问。
　　我闪过一丝好奇，我说是、不加糖、不加奶。
　　她转头向服务生要了两杯美式，她说英语，发音很标准。
　　等到服务生离开后，她问我有没有吃过午饭，我说没有，她也没有。我提议等会一起去吃饭？她想了想，点点头。之后她看着我，她真的是个漂亮的女人，很有吸引力。
　　“徐先生，谢谢您赶来，”她说，“你不介意我问你几个问题吧？”
　　“杨薇，别这么客气，直接叫我名字吧，有什么问题你尽管问。”
　　“你西班牙语说的很好，对吗？”
　　“谈不上很好，但交流一般不会有问题，你呢，会说吗？”
　　她摇摇头。
　　“你最近在做什么？”她说，“会不会太隐私了？”
　　我想了一下，并没有想太久。
　　“不会。”我说。
　　几年前，因为某个原因，我离开了中国，而在那之前我是一名程序员，写了很久的程序。离开国内后，我只身一人开始在世界环游，我先去了中东，再到埃及，在非洲呆了几个月后，我去了欧洲，之后到了美国，我沿着美国西海岸一路往南，穿过墨西哥，又穿过一众加勒比国家，进入了南美，几个月后，我在玻利维亚停下了脚步，并就此住了下来。
　　那段日子里，我没有工作，我漫无目的，一个脚步一个脚步的往前挪，一个城市一个城市的往下走，我就过着那样的日子，一天又一天并尽可能地撑了很久，然后，在经历了无数个失眠、头痛、宿醉的夜晚后，我开始寻找一些事物，来填补过去曾被悲伤，后来则是空虚所占据的内心，自此之后，我不断调整，在一片茫然之中寻找一条新路。
　　最近的两年，我的情况发生了一些变化，我认识了一些开拓南美市场的外贸人员，我和他们中的一些人发展出一种工作关系，他们付费请我帮忙，有时还介绍新的客户给我，我成了一名自由职业者，我接了很多市场调研的活：我曾去亚马逊雨林帮木材公司考察原木，也去波托西高原采摘植物种子，我帮海外仓库盘点库存，也替外贸公司收集各类市场信息，我甚至还帮科技公司采集当地人的西班牙语口音... 这些工作其实都挺有趣，我干得也很开心。虽然我还没决定自己最终要做什么，但反正在还没想清楚前，接这些活，既能让我保持忙碌，还能赚些可观的生活费，何乐而不为呢。
　　我没把所有内容都告诉她，我说，当下我的手上有两件按月计酬的工作，一件是每月去一家仓库做一次单据，会花费我一到两天的时间，另一件也差不多。
　　然后我问她：“杨薇，是不是手续上遇到了麻烦？”
　　“如果你指的是善后手续，那差不多办好了，”她说，“死亡证明开好了，遗体也火化了，骨灰盒还在我的房间里。”
　　“你真勇敢。”
　　她摇摇头，“我一点都不勇敢，我怕的要死。”
　　“这才叫勇敢，去做你害怕的事情。”我说，“我能想象得到，这些事有多难。”
　　“是很难，几天前，他们叫我去停尸房，我不想去，可又不得不去，他就躺在那儿，”她垂下长长的睫毛，深深地吐了一口气，“我真的不想看到他那个样子，就是这最后一眼，摧毁了他在我心中的形象，现在我每次梦到他，都是他最后留给我的样子...”
　　我几乎是无意识的伸出手，轻轻地搭在她的手背上。
　　“对不起，”她抬起头，坚强地给了我一个笑容，“我以为我能控制好自己。”
　　我收回手臂，我说：“你做得已经很好了。”
　　我们都没有再开口，直到服务生端来咖啡，我默默地喝了几口，她问我咖啡怎么样，我说很好，她也喝了一口，然后放下杯子。
　　“我想雇个侦探，去追查凶手。”她说。
　　“嗯？警察破不了案了吗？”
　　“我不知道，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他们还没有进展。”
　　“需要点时间吧？”
　　“已经一个月了，这很不正常，对不对？”
　　我不知道是不是，但我说是。
　　“我会慢慢接受他已经走了这个现实，但只要一想到有人这么对他还能逍遥法外，我就无法忍受。”
　　“会抓到他们的。”
　　“你确定？”
　　我怎么能确定呢？然而，我又怎么能给她否定呢？
　　“是的吧。”说完，我低下头，慢慢地喝了一口咖啡。
　　“徐敏，我说过我想请你帮忙。”
　　“嗯？我能帮上什么忙吗？”
　　“我想雇佣你。”
　　“雇佣我？做什么？”
　　“做我的代理。”她说，“我相信你，我相信你的能力。”
　　“嗯？你对我并不了解。”
　　“其实我很早就听说过你，张强也提到过你，他说你是一个传奇。几个朋友也说到了你，你常常帮国内的公司做实地调研，他们说你做得非常好，很有能力。”
　　“这不重要，”我说，“你是希望我帮你物色一个侦探，就是这件事情，对吗？”
　　我看了看她，她的眼里有东西，我猜她还有话要说。
　　她说：“我想去趟特里尼达。”
　　“为什么想去那？”
　　“我想去看看，”她说，“但我一个人不敢去，你能陪我一起去吗？”
　　“你想去看什么？”
　　“那里是他最后生活的地方，”她挤出一个凄惨的笑容，“就当我是去给他送行吧。”
　　我没吭声。
　　“你愿意帮我吗，徐敏？”
　　她深深地注视着我，那双眼睛好大，里面有些东西，压得我喘不过气，我移开目光。
　　“你不愿意就这样回国吗？”，我问。
　　“我不可能就这样回国的。”
　　我迎上她的目光，看着她。
　　我说：“我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