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虹心跳》叶荔枝

1、玻璃纸

　　江言冰捏着鼻子喝完最后一口牛奶，一把拽起书包，看到了门外不远处的夏子崇，举着雨伞，正在等自己。

　　这个夏天的雨水特别充足，就像今天，尽管雨不大，可还是打湿了夏子崇的肩膀，湿湿的校服紧贴在身上，恍惚之间，江言冰似乎看到了夏子崇左肩的疤痕。

　　那是很久很久之前，久到江言冰记不清是三岁还是四岁，两个人打架，江言冰在他肩膀上留下的的“光荣战绩”。

　　“你等很久了吗？”江言冰小心翼翼的试探。

　　听出了江言冰语气里的不对劲，夏子崇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是那么冷漠，把伞大面积的向江言冰倾斜，“还在想昨天的事情呢？”

　　“怎么会！我可是江言冰哎！”江言冰倔强的抬起头，看着比她高出大半个头的夏子崇，夏子崇卷睫毛的卷翘细密，眉眼清澈如玉，江言冰一下子红透了脸。

　　看着夏子崇假装看不见她此时的糗态，继续撑着伞往前走，还贴心的提心她，“小心前面的水坑。”

　　江言冰才知道，原来今天对夏子崇来说，就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里平常的一天。

　　别无其他，仅此而已。

　　也对，今天不过只是江言冰“单方面失恋”的第一天罢了。
　　江言冰想到这，一路上没有再和夏子崇说一句话。

　　到了教学楼门口，江言冰很自觉的和夏子崇很默契的走了不同方向的楼梯，尽管他们要去同一个教室。
　　在楼梯上，碰到了自己的同班同学兼好友伈伈。

　　“冰冰！我刚刚可跟在你们后面全看见了，你俩不会今天还是一起上学的吧？”
　　“嗯，就是你看见的那样。”江言冰语气再平淡不过了。

　　“天啊，夏子崇这是学习学傻了吗，心真宽啊！”伈伈发出不敢相信的感慨，“你一会到班里之后别理会他们。”伈伈安慰江言冰。

　　江言冰知道，自己和夏子崇的事就是平淡高中生活的一剂强有力的八卦注射液，毕竟课后讨论八卦要比讨论数学题轻松得多。

　　江言冰和夏子崇的位置只隔了一排过道，江言冰轻轻歪头就能看到低头认真思考物理题的夏子崇。

　　江言冰想到刚从伈伈的吐槽，其实也不怨夏子崇不懂得这个年纪需要被保护的少女心。

　　和夏子崇在妈妈肚子里的时候就认识了，两家是邻居，又刚好两位妈妈怀孕的时间差不多，经常两家人一起散步、一起吃饭，自己和夏子崇从会爬的时候就一起玩，秋天堆落叶，冬天打雪仗，春天放风筝，夏天捉知了……

　　从出生到现在的秋冬春夏，全都和夏子崇一起度过。

　　这里到处都是夏子崇的痕迹。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江言冰的心被撩弄的一颤一颤，只可惜，她把夏子崇对她好的习惯，当成了喜欢。

　　大错特错。

　　-
　　有首歌唱得好，“不要生气，不要生气，气坏身体无人替；不要生气，不要生气，生气是给魔鬼留地步……”

　　江言冰只恨没有在昨天之前听到这首歌，如果时间能倒流，她一定不会像昨天那样，不受控制……

　　根据学校新出台的调动学习学生积极性和学习效率的活动，要在每个班级之中，一男一女组成小组，不仅要互帮互助学习，也要在运动会的时候，一起参加“螃蟹赛跑”的游戏。

　　分组的任务自然而然的就落到了学习委员江言冰的身上。

　　自习课的预备铃响之后，江言冰准备起身到讲台上公示小组名单，突然被几个男生拦住，他们想看看江言冰到底有没有把自己和心仪的女生放在一个小组里。

　　“大家安静！不要吵，我到讲台上用投影仪投屏放给大家。”

　　尽管江言冰态度坚决，但是手里的名单还是被他们夺走了。

　　江言冰踮起脚和他们去争名单，不时听到他们说，“哇！你和班花一组哎！”亦或是，“啊，我能不能要求重新分组啊……我不想再和我同桌一组了！”

　　班里男生们哀嚎的模样，自然引起了女同学们的侧目。

　　“江言冰，为什么你可以和班长一组！”
　　班里有个女生大声质疑，他们班的班长就是夏子崇。

　　“班长，你和江言冰一组哎！”夏子崇这时候刚刚从老师办公室回来，抱着一摞试卷，听到有人叫他，瞪大眼睛，满脸迷惑的样子，全然不知道刚刚班里发生了什么。

　　“学习委员肯定有私心啦……”
　　“对啊，咱们班谁都知道江言冰想和夏子崇在一起啊……”
　　“算了，都是班里人，什么组合都一样啦……”
　　……

　　诸如此类的话，顿时充斥了整个班级，也引爆了江言冰。

　　自己想了整整一天怎么分配最公平，怎么才可以让大家不说自己偏颇，自己刚刚完全可以直接上讲台投影，自己认认真真做的一件事在他们眼里就像自己只为了利欲熏心，又气又伤心的江言冰终于忍无可忍，“你们说的对啊！我就是想和夏子崇在一起！满意了吗？”

　　江言冰不用说的，直接用喊的。
　　教室里的角角落落都被她这一声吓到了，霎时间鸦雀无声。

　　可随之而来的是如震天雷一般的起哄声。

　　“在一起！在一起！”
　　“班长，快快答应她！”
　　“wow~”
　　……

　　江言冰这才意识到，刚刚自己做了一件多么愚蠢的事情。
　　足以列进江言冰人生尴尬事TOP3。

　　“大家不要闹了，她和我们开个玩笑罢了。”夏子崇一如既往地冷漠，或许认真听，能在嘈杂的教室里，找寻到他声音里的一丝温柔，“我们从小就是邻家，她不喜欢我的，我也，我也不可能喜欢她。”

　　如果江言冰刚刚还在幻想盖世英雄踩着七彩祥云来英雄救美。
　　那么现在，就是现实给予她最好的回馈。

　　“我也，我也不可能喜欢她。”
　　还有比当面听到这句话更伤人的事情吗？

　　请原谅这一秒的江言冰实在是想不到了。

　　-
　　冰雪会因为春天的到来温暖感动，化成潺潺小溪，汇入江河。
　　但是人因为付出和陪伴得来的，只能是感动，绝对不会是喜欢。

　　春天的时候，江言冰的班级里转来了一位女生。
　　是最近刚刚举办过去的市音乐节的金奖获得者方展颜。
　　被誉为“美少女钢琴家”，在校园里颇有人气。

　　方展颜笑得很温柔，两个梨涡俏皮的在嘴唇旁，老少皆宜。
　　但是莫名其妙的，江言冰对她却没什么感觉。

　　少女任性的讨厌不需要确切的理由，可能是她的名字里也有“YAN”，也可能是觉得她太做作了，更多的可能是，女人的直觉，是看到方展颜看夏子崇的眼神……

　　但是江言冰只敢这些小心思藏在心底，不过就是面对方展颜的时候，能不接触就不接触，如果实在躲不过去，就只能像现在这样。

　　“言冰，你也住在这里呀！”方展颜热络的冲江言冰打招呼。
　　“是……好巧啊。”江言冰知道，今天上学的路上一定会是三人同行了。

　　“你看前面，是班长吗？”
　　没等江言冰回答，三个人就碰面了。

　　“子崇，早啊，今天和言冰，咱们三个人要一起上学了。”方展颜的笑永远是无公害的。

　　夏子崇瞥头看了她一眼，“嗯”了一声就算是答复了。

　　“听说你们两个人每天都一起上学哎！”方展颜挽着江言冰的手臂，偏头看着她，“都是像今天这样子崇在等你吗？”

　　“还好啦，不过基本都像今天这样，我有时候也很无奈呀，我也想一个人走。”江言冰故作高冷。

　　“是么？”夏子崇的声音多了一丝威胁。

　　“当然……不是……”江言冰的声音低到不能再低。

　　夏子崇这才继续满意的看着前面的路。

　　“言冰，我真的好羡慕你们的感情啊！真的好好哦！”方展颜羡慕极了。

　　是啊，好的感情有很多种。

　　我可以不远万里，把夏天最闪耀的星星摘下来赠与你；
　　你可以不问原因，去深海为我找最神秘的宝藏；
　　一年那么长，长到我可以长高五公分；
　　一年又那么短，短到与你相识，似在昨日。

　　可以说这些感情是亲情，是友情，是从小到大不会见死不救的兄弟情，但唯独不是江言冰最想要的。

　　“我也，我也不可能喜欢她。”

　　毕竟，这短短十个字，是他们之间的鸿沟。

　　-
　　方展颜在社团纳新的时候加入了学校的话剧社，和夏子崇成了同一个社团的同学。江言冰尽量让自己不去想这件事，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一点也不在意。

　　于是，她收到了话剧社团庆演的入场券，主演两个大大的名字挨在一起，夏子崇，方展颜。

　　江言冰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坐到现场的，面无表情并且毫无波澜的的看着他们的演出。

　　方展颜扮演的当朝公主，一朝回眸就对本朝状元郎一见倾心。公主不小心跌在状元郎怀里，夏子崇扮演的状元郎轻轻扶起方展颜，江言冰看不清夏子崇的表情。
　　但是她能想到，状元郎应该是温柔的吧。

　　江言冰明明知道这是演的，这是假的，可还是忍不住自私的胡思乱想，为什么自己不能像方展颜一样，得到夏子崇状元郎的偏爱，即使这只是在演戏。

　　江言冰所有幼稚烂漫的童年都是和夏子崇一起度过的。
　　小学快毕业的时候，老师布置观察日记，要自己泡黄豆，观察黄豆芽的生长，江言冰嫌麻烦，就去求助夏子崇。

　　夏子崇在她的软磨硬泡下不得已的答应了，但是条件是，他动手的时候，江言冰一定要在旁边和他一起。
　　江言冰总是在捣乱，一会去给仙人掌浇浇水，一会去捉点花园里的小虫子。

　　“你看，这个虫子像不像你？”江言冰拿着手里的小飞虫放到正在认真整理粉色花盆的夏子崇眼前。

　　夏子崇只是浅浅的笑了笑，“你再这样闹你的观察日记就没有了。”

　　小飞虫不知道什么时候咬了江言冰一口，江言冰整个胳膊都起了小红疹。
　　“我不会死吧？”江言冰咬着嘴唇，快要哭出来。

　　“不会的，不会的！你不会死的。”说再大左不过是两个小学生，夏子崇也害怕极了。

　　“你不会出事的，我要一直和你在一起。”

　　夏子崇略微发颤的声音穿过微凉的风，冲击着江言冰内心的柔软。

　　时间会让人忘记很多，能被记住的，都最珍贵。
　　我要一直和你在一起。

　　明明是我要一直和你在一起，却在时光流逝里，被消磨成了我也不可能喜欢你。
　　这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这个月，学校出了人性化改革方案，除了每周一必须穿校服，其余四天可以穿自己的衣服，学校里多了很多靓丽风景。

　　方展颜就是其中最闪耀的存在。

　　“喂，快看，那是方展颜吗？”伈伈用胳膊戳了戳江言冰。

　　蜜茶棕色的卷发被轻轻束成马尾，珍珠卡子别在刘海侧旁，再配上洛丽塔公主裙，整个人精致的闪闪发光。

　　“她今天好可爱......”江言冰叹了口气，看了看自己穿的学校校服，校服多舒服啊，坐一天也不会累，还可以随便擦桌子，不心疼。

　　“她又来找夏子崇做什么？”

　　“不知道，和咱们也没有关系，咱们进去学习吧。”江言冰失落的低下头，睫毛覆盖下的阴影遮住了双眼。

　　“她不知道你和夏子崇的关系吗？”伈伈不满的质问。

　　“我们有什么关系，只不过是朋友罢了。而且她的妈妈和夏子崇妈妈是旧相识。”

　　就算我把他视为我生命里重要的存在，就算明知道没有结果却也不敢义无反顾，就算知道只是朋友最多是朋友，也只能如此。

　　夏子崇已经是她从小到大生命里的一部分，去学校路上的紫藤花开时分享的人是他，暴雨来袭时撑伞的是他，雨后一起欣赏彩虹的人还是和他。每一分每一秒的高光时刻都是和他，被写进岁月里。

　　-
　　江言冰开始有意识的疏远和夏子崇的距离，但是阴差阳错，好像交集变得更多了。

　　夏子崇的妈妈拜托江言冰来家里试试自己新研发的甜品，夏子崇父子俩都不爱吃甜食，只能拜托江言冰了。

　　小巧精致的玛德琳有设计感的摆在花边碟子里，江言冰拿起一个，轻轻咬了一口。

　　“阿姨，好吃的。”
　　“真的吗？谢谢你啊，言冰，他们俩都不吃我做的甜品，阿姨只能拜托你了。”

　　江言冰继续品着阿姨做的抹茶核桃玛德琳，视线里突然多了一双帆布鞋，和一双漆皮小皮鞋。
　　江言冰缓缓抬起头，看到了夏子崇和方展颜并肩站在一起。
　　两个人已经发展的这么快了吗？嘴里的玛德琳，好像突然变苦了。

　　“夏子崇，你的花盆这么有少女心啊？”

　　方展颜拿起桌子上粉色黛西花盆，“我也很喜欢迪士尼黛西唐老鸭呢......”
　　这是自己重要的记忆，江言冰以为夏子崇早就丢了，没想到他一直留着。

　　“子崇，可以把这个花盆送给我吗？我好喜欢哎。”方展颜拿着花盆，站到夏子崇面前。

　　“不行！”江言冰果断脱口而出，声音大到，在厨房收拾烤箱的夏阿姨都看过来。
　　夏子崇抬头看着江言冰，谁也没有看到他低头时候的微笑。

　　江言冰不知道后来自己和他们寒暄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夏子崇家的，只记得最后，阿姨催促夏子崇送自己回家。
　　回家的路上，两个人并肩沉默着，傍晚的温度有些低了，落叶也时不时的落下几片，飘到脚下，忽然两道声音同时响起打破这一沉静，

　　“是因为话剧社的活动才来我家的。”
　　“刚刚......抱歉。”

　　“嗯？你不用跟我说的，我......我到家了。”江言冰忽然笑了，笑的瞬间还伴随脸红，在得到这个似是而非的答案之后，好像天也不冷了呢。

　　一个冬天又不期而至，冬天对于学生而言，更多的是意味着期末考试要到了，昼渐渐短，夜渐渐长，一个个学子挑灯夜战，直至看到黑夜托起黎明的曙光。

　　江言冰上次月考没考好，被母亲训了一顿，这次准备期末咸鱼大翻身，学习的时候为了提高注意力，直接把手机调至了飞行模式，她偶尔享受这种谁也找不到自己的任性状态。

　　学了几个小时之后，江言冰揉了揉酸痛的肩膀，把手机Wi-Fi打开，微信消息一个又一个弹出来。

　　与其说她享受谁也找不到自己的状态，不如说她更喜欢的是随之而来，所有人都在找她的满足感。

　　因为只有这个时候，夏子崇的消息提示会一条又一条的弹出来：
　　他是关心我的。

　　但是他会不会也这么关心方展颜？

　　江言冰越想越难过，想想又觉得自己可笑。
　　自己有什么立场去说他们两个人呢？
　　夏子崇给自己一点甜头自己就会开心很久，可是这小小的甜之后却等来的是无尽的冷漠。

　　江言冰坐在海边，看着沙滩上打闹的小朋友们，不由自主的想到了自己和夏子崇。

　　可是回不去了，时光一直往前走，不会再回头。
　　不属于自己的总是会消失的，强留留不住，小时候偷偷帮自己写作业的夏子崇明明离自己这么近，可是一转眼，就不见了。

　　雨天总是举着白色雨伞在家门口等着自己的夏子崇，从来不属于自己。
　　被母亲责骂后会悄悄给自己棒棒糖的夏子崇，从来不属于自己。
　　被别的男生欺负后，总是第一时间保护自己的夏子崇，从来不属于自己。
　　收到别的女生情书时会第一时间拒绝的夏子崇，从来不属于自己。
　　会弹吉他拉小提琴安慰自己的夏子崇，从来不属于自己。

　　夏子崇是一颗种子，所有的喜怒哀乐和酸甜苦辣都是水滴，浇灌着这颗种子，在江言冰的心底生根发芽。

　　江言冰逼自己不要再喜欢夏子崇了，既然下了决心，那就放肆最后一次吧。

　　“我喜欢你，夏子崇，我喜欢你。”
　　只有整片大海听得见的表白。

　　“夏子崇，从现在开始，我不要再喜欢你了。”
　　这是江言冰和大海都听得到的承诺。

　　太阳落下山，整个海边乌黑一片，江言冰准备起身回家。
　　却突然看到身后静静站了一位白衣少年。

　　江言冰的第一反应就是躲开夏子崇。

　　“喂，你跑什么啊？”夏子崇一把抓住江言冰。
　　“你……你怎么来了？”

　　“阿姨很担心你，她觉得上次月考说的话很重，怕你想不开，压力太大，让我来找找你。”

　　“我不是因为妈妈……”江言冰的声音越来越小，小到声音落进沙滩里。

　　“我知道，你是因为我，难道你先还没反应过来吗，我当时是为了你好你才会说那句话的。”夏子崇的语气很诚恳，“我以为你会明白的，没想到你现在还没想到。”

　　我也，我也不可能喜欢她。
　　这十个字，让江言冰难过了这么久。
　　却是为了自己好，为了自己不被班里的流言纷扰，毕竟人言可畏。
　　夏子崇这么做，都是为了自己好。

　　“结果你还误会我和方展颜，我真的，物理题都不会难倒我，却被你弄的措手不及。”夏子崇把手里的热奶茶递给江展颜，“我的心意早就告诉你了啊，是你反应迟钝。”

　　江言冰不解。什么时候？

　　“那个夏天。”

　　江言冰一下子就知道是哪个夏天了，那一句“你不会出事的，我要一直和你在一起”她从来以为是自己幻听，不敢当真。

　　“我可以当真吗？”
　　“只要你给我回应，我想得到你给我的回应。”
　　“我要和夏子崇一直一直在一起，我喜欢你。”

　　江言冰喜欢夏子崇，全世界都知道。
　　夏子崇喜欢江言冰，江言冰终于知道了。

　　海风很大，江言冰的黑发被海风刮起，说的话也伴随着海风，可是从来没有这么清楚的被夏子崇听到。
　　明明是最短暂最渺小的存在，却也是最永恒最伟大的时刻，可以在世界里飞梭，让时光停在温柔的此刻。

　　黑夜也温柔，海浪也温柔，你也很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