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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秋袭 ...


  •   当绿皮火车呼啸着驶入黑暗的隧道时,所有的心情都像雾一样弥散在一望无际的金黄的原野上,让人再看不见存在过的痕迹。
      正是秋天云淡天高,显得世界如此广大,自己像一颗陷在滩涂里的海沙,岁月长河里不断被时间冲刷。在窗户框住的小小世界里远远的青灰色的连山。人常常感叹于高山巍峨,抬头望望见云端。
      余海抱着行李倚着窗户眯着眼望向窗外,不是非要看什么风景,只想看看目的地还有多远。
      乡下的一个不知名镇子,是余海这趟火车的终点。在这趟大家各自奔赴的旅途里下车的人不少,但在这一站下车的人只有余海一个。
      余海也想不通究竟是为什么上层要让自己一个好好的人民教师要来支教,来到这个穷乡僻壤鸟不拉屎的地方。余海也不知道自己要面对是什么,余海只知道往前走,向前走才能走到终点。
      在平静里,他走下了火车。
      余海心里想着这辈子大概没得罪过谁,怎么就沦落到如此地步了。明明自己几天前还是一个小有名气的语文老师,现在要爬过一座山去一个从没听过见过的村子里教书。
      简直荒唐。但一切都无法让生活停下来,也无法停下余海不得不走的脚步。
      余海正步步艰辛地拖着大包小包,蛇皮袋子在沙地上摩擦,烟灰混着汗水,蒙了整个额头。
      少年在火车站手里攥着手汗微微打湿的照片,正左右张望,突然瞥见人脸眼前一亮。
      “余老师,这儿!”少年高举起手呼喊着。
      “叫什么?”
      “陈山,山海的山。”
      “是你没错了,”余海来之前虽然没见过陈山的相片,但听妻子说过,接应的人叫陈山。余海还以为是村长,没想到是一个清秀的少年。
      这是余海见到陈山的第一面。陈山周围还围了一群孩子,孩子从余海手里抢过行李,欢笑着轻车熟路的跑向村子的方向。余海有空腾出了手,挽了挽袖子。
      余海感叹于造物主的神奇创造力。那种绝对纯净,绝对美好。大山养出的少年,自然生气滋养造就的样貌。单纯,不谙世事的少年,是一件绝美的艺术品。
      风吹起陈山的头发,余海斜着脸看着陈山,入了神。
      “余海,山海的海。”
      “您来了,村长好些念叨,没想到您来得这么快。”
      “不用叫您,”余海本来受不了太浮于形式的客气和礼貌,本来心里就不愿意来,现在又客气似的好像余海自己愿意来受苦一样,“老师也是朋友。”
      陈山嘴角笑笑,笑着跌入沉默。余海抿着嘴,感叹年轻的青春。
      青春酿酒,醉人如梦。
      爬过了一座小山头,余海已经气喘吁吁,孩子们早早地就跑不见了人影,本来陈山也可以跟着孩子一溜烟地窜进深山,从近道跑过去,奈何身后跟着一位很少锻炼,呼呼喘气,生怕一口气上不来就昏死过去的老师。余海拖着步子走,陈山在后面也跟着拖着步子。
      “乡村的条件比不了城里,你就先委屈委屈。”陈山领着余海参观了学校。所谓的学校不如说是两间房子加一片空地。空地中间种着一棵大大的合欢树。
      余海皱皱眉头,又不好发作什么。
      “我住哪?”余海开始不耐烦,他想象过这儿的条件有多简陋,但实在没想到这么破旧。
      “这儿,一间教学,一间给你住的。”陈山不好意思地笑着,指了指右边的房间。余海愠怒地微笑着,两个人对视半晌,余海不得不接受现实,迈进房间里。
      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衣柜。
      余海捏了捏太阳穴,转过身看着陈山。陈山抿着嘴,不知道要怎么编一些花言巧语来哄骗一下这个在城里活了三十年见多识广的男人。
      “余老师,您就先凑合住着?”
      余海咬了咬牙。
      “不然呢?”
      对啊,不然呢。余海能去哪,他哪也去不了。现在买票回去吗?可现在自己明明已经把刀都递给敌人手里了。
      “你回去吧。”余海摆摆手,准备关门。“吃饭的时候,我喊你。”
      余海又揉了揉太阳穴:“不用了,你们吃吧,我不饿。”
      陈山替余海掩好门,悄悄地走了。
      确实吃不下,一点也吃不下。一天的负面情绪充斥着脑子里和胃里。他想发脾气,可没有发脾气的对象。现在只有四面墙,和他自己一个人。消极情绪像毛线球一样越滚越大,把自己包在里面,一刻都不能松气。
      “还真是一落千丈呢。”这是他形容这个事的第一句话。除此之外余海不愿再面对这个事实,也无话可说。
      余海的行李被那群孩子放在床上,余海伸手去拿行李,无意中发现自己左手无名指上的婚戒不见了。
      余海又打开门,沿着来时的路找了一路。一点痕迹都没有。
      丢了。这是余海给婚戒下的最后定论。镀金的不贵,可以再买一枚。很草率但又不得不这样。
      从来没有这么无力过。什么都做不了。余海坐在桌子旁冲着天边夕阳残血发呆,他想到了好多优美的诗句,却没有要写下来的冲动。
      “诗句填不饱生活的肚子。”
      这个乡村的平静并没有因为余海这个外人的到来而被打破。就好像大海广阔无比,无法被一滴雨水的加入而掀起波澜壮阔。
      余海早早地第二天起来进入教室的时候,陈山也早早地就坐在了教室里,旁边还挨着一个女孩。
      “这么早啊。”余海没想打招呼,但是又不得不客套一句。
      “不早,也才刚刚到。”陈山摸摸脖子笑了笑。女孩拿胳膊碰了碰陈山,表示对陈山说的话十分不满。
      “这是我妹妹,陈秋,秋天的秋。”陈秋抿着嘴不说话,但陈秋眼神里充满对余海的排斥。
      陈秋很漂亮,和她哥哥一样漂亮。比她哥哥矮了很多,很瘦,眼睛很大水汪汪的。
      余海避开了陈秋的眼神抿着嘴没说话,他也不想去揣测陈秋的心思。
      上午给上小学初中的学生上课,下午给陈山和陈秋这样该上了高中的学生上课,一天连轴转。除了中午吃饭,一点休息的时间也没有。要从最根本的教起,余海没想到这群孩子的基础这么差。
      “你们之前没上过学吗?”中午的时候余海往嘴里塞馒头问陈山。
      “有过,但后面又走了。我们这种小山村也没人愿意发善心待吧,”陈山低下头扒拉着饭碗里的菜,“我们都拿上学当无聊时候的消遣,我们考不出去的,还不如回家帮爹娘种种地。”
      “知识改变命运。”
      “哪有那么多命运要改变,知识是用钱买的,我们没钱,命运改变不了。”
      一天也就这么干熬下去了,学生走净以后,余海躺在床上胡思乱想。脑子里都是陈山的那句“我们考不出的”。
      小山村,即便是考上了,也没钱供孩子上学。脊梁朝天面朝黄土,一年就盼着收成好不好,如果碰上什么灾害连吃饱都是问题。不是不能学,是学不了。
      余海摘下眼镜揉揉太阳穴。
      余海以为知识是通往新世界的大门,他不知道的是钱是通往的知识的大门。
      这是第二次余海对无能为力这个词语的新解释。
      日子一天又一天浑浑噩噩地过。陈山总是拉着陈秋第一个到,陈秋每一次都是死鱼眼一样盯着余海,当然也很有可能陈秋没睡醒。
      “陈山!”余海站在教室门口叉着腰喊陈山。看见陈山抬着头看着高大的合欢树,听见余海的声音转过头。
      秋风吹起了落叶和少年的头发,回眸的眼神荡漾着。余海眨了眨眼睛,把身子背过去忍住不再去看。
      “回去上课。”余海找不到再去凶陈山的理由。就在那一刻余海的心也随着秋风吹起。这是他第一次觉得这个村子也没太坏。
      陈山在放学的时候拉住余海。
      “老师明天去抓鱼吧,村子里有一条小河。当成体育课给我们放个空吧。”陈山的眼睛忽闪忽闪的。
      “……”余海的右胳膊被拽住,鲜红的笔迹在本子上划出一道印迹,“可以。”
      “我就知道老师善解人意!”
      余海在长长的红笔印后面重重地勾起了一个尾巴,打上了极大的对号。他能听见教室里的欢悦声,桌子间的碰撞。
      余海一早收拾了屋子和教室,在合欢树下等着陈山来。见了面才知道这村子还有李泽这个年轻人。李泽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很高很健壮,很爱笑,声音洪亮,是个年轻乐观的小伙子。
      当余海问起来李泽的时候,李泽抢先回答,说他和陈秋一对。陈秋白了他一眼,默不作声。
      “我,李泽,余海老师下去捉鱼,”陈山正卷着裤子说。
      “那我呢?”
      “留在岸上生火,夏天水凉你就不要下去了而且也没有鱼篓了,我们三个人刚好三个鱼篓。”
      陈秋眯起眼:“冬天水凉,夏天也水凉,那我这辈子就下不了水了是吗?”
      眼看着火未架柴就要燃起来,李泽连忙拍了拍陈秋的肩膀:“等你生完火再下来抓鱼,我们陈秋用不着鱼篓是吧。”
      “随她吧,我们走吧。”陈山抓起鱼篓就下水了。
      小溪的水清凉,一眼就能看见水中浅游的鱼。鱼也极其狡猾,明明可以抓住却调皮地从两腿之间亲吻着脚丫地游过。水不深刚好没过小腿。
      余海抓不住鱼就捞了许多行动缓慢的小虾,李泽和陈山抓得正起劲,水溅了一身。嬉闹声响彻了山谷底。
      不久男人就被陈秋的抓鱼技术惊讶了。
      陈秋下了水,先是弯下腰形成一片阴影,手疾眼快伸向在鱼的后下方直接抓住鱼的腮,然后直接丢到岸上任凭鱼的翻腾。
      不久众人就收获颇丰,上了岸烤火。
      李泽在一旁光着膀子杀鱼,手法娴熟,鱼鳞向外飞溅着。陈秋认真地拨弄着火堆。余海和陈山走进旁边的树林捡着树枝。
      “玩得还开心吗?”陈山抱着树枝歪着头问。
      余海神采奕奕:“开心,只不过我年纪确实有些大了,总觉得力不从心。”
      “怎么会呢?”
      “我在城里没有这样的活动,鱼都是被养在水缸里,有人要买的话就被卖家从——”余海弯下腰拾起一根大小适中的树枝,“缸里捞出来,杀好洗净卖掉,我从没抓过鱼,至于杀鱼就更不会了。”
      “阿秋!这是条母的!有籽!”李泽的大嗓门喊的树林里两人一愣。
      “你喊回村子里吧,你生怕别人不知道,是你让鱼有籽的吗?”陈秋没好气地说。
      “真是年轻好,充满活力,不像我像这将枯未枯的木头。”余海笑着摇了摇头。
      “回去吧,木头够用了。”陈山小声地提醒还要向前走去的余海。
      余海抱着树枝又走在陈山后头,像那天陈山带他进村那般,风钻进树林里彷佛非要带走点什么一样一直在动摇着余海还算坚定的心。总是能重合的,那张少年的脸,在梦里也是。关于陈山的每一个梦,余海都能在醒后一字不差的想起来。
      真是奇怪,余海总感叹着,缘分是世界上最奇怪的纠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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