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野》意恐迟迟

3、见山

　　祝愿出道早，从来没有这种生活经历，她不太懂有关简历造假。

　　于是她多问了一句：“什么意思？”

　　领队有些不好意思的挠头：“那个司机的简历上写着，有丰富高原驾车经验，越野行驶经验。但这两点根据昨天他的行为来判断，完全是个外行。”

　　“也就是说，其实昨天的情况下，最应该做的是在车里等？”

　　领队点头：“是的，我们车队的车都是有卫星定位的，并且出发前司机为了减重没有携带备胎也是错误行为。”见他还在站着，祝愿从旁又拖了椅子过来：“坐着说。”

　　“谢谢谢谢。”领队坐下来：“这边的山里不像城市附近的，野兽毒虫很多，很多徒步爱好者都得是全套装备过来。昨天情况下，真的是各位运气太好。”

　　祝愿听罢也是一阵后怕，但她想不通：“那很容易明白的道理，就算那个司机再外行，我们昨天可是听到了野兽的声音的，为什么还是想要我们下车呢。”

　　领队叹气：“每一辆车的司机，是那辆车的责任人，如果你们在车上出了事，他的责任是最大。”

　　“一旦下车，就无法追究了。”

　　原来是这样。

　　祝愿弄明白之后也不想深究，反正他已经被辞退。此时她最好奇的是一件事：“昨天救我们回来那个少年，叫什么名字？”

　　领队摇摇头，也表示不知道。

　　“好啦，他还有很多工作要做。”导演发话：“你先走吧，我和祝愿聊一下。”

　　“行，总之还是抱歉，之后涉及到您的行程都会我亲自来带，一定不会再发生这种事情了。”领队道，随即转身出了门。

　　见他离开，导演才看向祝愿：“你记得我们剧本里有一个原野上的少年的角色吗？”

　　剧本里确实有一位戏份很少的原野少年，在设定上，女主在城市的喧嚣侵染之后，筋疲力尽，选择来到山野间隐居，遇到了这样一位少年。带着她骑马，在无尽的原野奔腾，然而这缘分只持续了几个月。
　　这一段，浓缩在剧本里只有几分钟的出镜。
　　尽管如此，很多小生为了和祝愿搭档都在抢这一块饼。导演和祝愿观望了许久，也没有找到真正符合心意的人，当时便决定，在这边找一位素人。

　　祝愿有一种预感，随即道：“你觉得那个少年合适？”

　　导演点头，说：“昨天我远远看了眼，是合适的。我总觉得他长得很像一个人。你可以想想，上一代红遍大江南北的那位。”

　　他不说，祝愿还真的没有注意，她当即在脑海中回想片刻，没有很像的男艺人。
　　等等！眉目……她忽然怔在原地：“原楣？！”

　　“嗯。”

　　原楣几乎是上一代港星的代表人物。

　　她一出道便夺走了大部分人的风华，电影邀约不断，那时候大街小巷都是她的海报。祝愿这个年纪，几乎是看着她的电影长大。
　　可惜，命运薄美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忽然一天原楣就再也没有出现，人间蒸发了一般消失在渐渐繁荣的香港，直到被人忘记。

　　这个人……和祝愿还有不少的渊源。

　　怪不得她对少年有一种熟悉和信任感，原来是和她长相很像。

　　导演理性分析：“不得不说，原楣的脸就是天生为银幕而生的，几分像她也已经足够了。所以我准备去跟他沟通一下，只是如果要显示诚意，我的建议是我们一起去。”

　　“真的行吗？”祝愿并不抱有希望：“接触下来，他性格不像是会同意的。”

　　“总归要先试一试。”导演站起身，准备离开：“你先好好歇着，后天开机，给大家留了点适应高原的时间。第一场要赶天气，多看看本子。”

　　祝愿自我感觉不错，她平时保持身材会进行无氧，除了睡觉前头有点痛，现在已经适应了。送走导演，看了下时间，正是傍晚时刻。来这边之前，她看了不少摄影师拍摄的风景，川西的傍晚才最迤逦，这时间不如在村子里走走。

　　她打开手机，给Vancy发微信：我准备出去走走。

　　回复的也很快：姐，你咪走远了，我高原反应起唔嚟了。（姐，你别走远了，我高原反应起不来了。）

　　：知道。

　　她们睡着的时候，已经有车队的人去把行李拿了回来放在门口。祝愿经历昨天腿上伤痕累累，是万万不敢穿裙子了。于是她随意穿了条牛仔裤和卫衣。
　　也不担心比较随意被拍摄，剧组在村子里租下了十几间空房，为了不打扰村民，都在村子的边缘活动。

　　她刚出门，就被天边的颜色吸引了视线。

　　昨天在车上，外加上有山挡着，看的并不真切。
　　村子被三座山远远的包围，能够完整看到天边的颜色呈现橘红，太阳遥遥坠在西方，暖黄的光笼罩大地，有种时间即将静止的感觉。
　　她不止一次看过维多利亚港的太阳落山，看过弥敦道的悬日，那是城市高楼林立间的梦。
　　和这里全然不同。

　　她享受这样的宁静。

　　缓缓朝着外侧步行，一路上遇到的工作人员都匆忙，只有她闲庭漫步。走到外缘，是一片小山坡，有零星的几只牛羊在那里吃草。
　　心随意动，祝愿走到上面，选了一块看起来干净的草地躺下，任由夕阳的光搭在身上。

　　闭上眼，时间仿若不再流动，连眼睑都温暖。她不知道过了多久，身侧忽然响起清脆的马蹄声，她似有所感睁开眼。

　　昨日的少年牵着马正朝着远处走去，不似策马奔腾的急切，缓缓漫步在这天地之间。

　　想到那张相似的脸，祝愿着了魔似的，坐起身来朝着他的方向看，说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样唐突，幸好声音不大，刚出了口就后悔，只希望不要被少年捕捉到。

　　没有如她所愿。

　　少年回过头，没有任何表情，看了祝愿一眼。没有被冒犯的责怪，没有被打扰的厌恶，只是平静的望过来，随即转头离开。

　　祝愿怔住，没得到回答，却感到他就应该是这样的。她看着少年，迎着夕阳的光晕走远，越来越远。

　　-

　　夕阳过后的蓝调时刻就让祝愿感到有些待不住了。

　　她没了继续欣赏风景的兴致，下了山坡回到自己的住处，照镜子的时候猛地发现自己的头顶有一颗叶子，许是躺在山坡时蹭上的，毫无察觉顶了回来。
　　她哭笑不得地拿下去，不自觉的想，有点丢人，少年望向她的时候不会都在注意这片叶子吧。

　　真是越活越幼稚，二十七岁的人了跑到草地上睡觉。

　　祝愿对着镜子拍了拍自己的脸。

　　还没等她换衣服，门口传来吵闹声：“祝愿老师！祝愿老师——”听声音，是一个带着哭腔男子，倒是很像昨天的司机。祝愿想着那司机被辞退应该已经离开，随意地打开了门。

　　一阵劲风袭来，一个身影跪在了她面前，惹得她后退半步，蹙起眉。
　　先前见过的车队领队在后方冲过来，抓着跪在地上的人的手肘，企图把人拖离。祝愿这才看清，就是昨天的司机。

　　“祝愿老师！”司机跪着不起，随着拉扯踉跄：“是我不对，都是我不好！能不能不要辞退我！我家里还有两个小孩要养，我父母卧病在床！我得靠着这份工作养家！”

　　她还没回答，只是抱住胳膊站着。司机画风一转，开始恶狠狠地——

　　“您是大明星，自然不懂我们老百姓的苦！你赚的那么多！就不能可怜可怜我们吗！”

　　这道德绑架的理所当然，祝愿一时间都不知道自己应该回答什么。

　　领队也道：“闭嘴吧！是你做错了，怎么还怪上人家了！”

　　“我知道错了！我真的不会了！我太怕在车上出意外了，我付不起这个责任啊！您是大明星福大命大的，这不是没出事吗！”他跪在地上说着说着就开始嚎啕大哭：“我没了这份工作就活不下去了啊，您能看着我去死吗！”

　　祝愿听得快笑了：“劝我弃车的时候，喝掉所有水的时候，你想过我们其他人的死活吗。”

　　司机不回答，又在地上磕头。

　　“你不把其他人的命当回事。”祝愿冷冷答道：“你做出选择的时候就应该想到今天。”

　　车队领队道：“你先回房间吧，我来处理。”祝愿看着一直磕头的男人，转身关上了门，他们在外面吵闹她一概当做听不见，她不是圣母，惨的人多了，难不成就因为她是公众人物，就要原谅所有？
　　如果昨天，她在这里送了命，戛然而止的人生又有谁来负责？

　　十几分钟之后，似乎又来了不少人，外面归于平静。
　　祝愿换好衣服拿起已经边角起皱的剧本，默默看了起来。

　　-

　　领队抓着司机的手，用力朝着外面拖行。他想不通，怎么会有人力气这么大，听到声音跑来了四五个人，才勉强把他拖走。

　　简历造假在他们这里是大忌，所以司机万万不能留，他这番哭惨也无济于事。
　　常年在高原山野出车，这次是没出事，下次呢？

　　“我给你辞退的赔偿。”领队气喘吁吁，司机似乎也是累了，被两个人夹着走：“回去好好找个活计，我们这行赚得多都是用经验累起来的。况且这次是大客户，我留下你就是在自砸招牌。”

　　司机哭的涕泪恒流：“真的不行——我没工作我全家都会死的——”

　　这番言论短短几十米路程，他已经重复了不下十次，听得所有人都有些厌烦。准备去给祝愿上药的医生被迫来帮忙，也道：“祝愿的身价，昨天出了点什么事，你就不是被辞退了——差不多可以了。”

　　“大明星就是比我们老百姓命贵哦！”司机不知道又被刺激到哪根筋，坐在地上开始哭闹。
　　医生被他一噎：“不是命贵命贱！我说难听点——昨天祝愿出事的话，行车记录仪都在！你以为大家都是傻子吗！你引导人家下车，跟谋杀有什么区别！”

　　领队也道：“像个男人一样！起来！”明显也是耐心到达了极限。
　　他们继续架着人前行了几米，就快走到尽头的车队房子时，村子口走进来了一匹马，朝着他们的方向前进。司机也看到了，并认出来了。

　　领队看着藏袍少年，语气尊敬先开口：“昨天谢谢你。”
　　少年听到话语只是轻点了头，没做停留，很快要路过他们。

　　已经消停不少的司机忽然发力，挣脱开了束缚，朝着少年的方向扑过去——扑通一声，跪在马侧。那声音听着就叫人膝盖痛。
　　同时而来的，还有震耳欲聋的哭嚎，无非是想要少年说情之类的话语。司机本领不大，察言观色的能力倒是一绝，他已经看出了剧组对少年还是比较尊重的。

　　少年压根没停，继续朝前骑，马也随主人，没被忽如其来的哭闹吓到，平稳地高贵地昂首走着。司机膝行追赶，被身后几人又托着胳膊扶起来。

　　闹得凶时，少年停步。
　　领队听见少年道：“别吵。”

　　这个村子离城市遥远，不少老人日落而息，此时可能都准备休息了。
　　他们采风的时候就被提醒过，不要在村子里过于吵闹。

　　少年的声音里带着命令感，那种似是电视剧中上位者的语气，在场的人声音都滞住。领队本是低头的，没忍住看了少年一眼。
　　他常年在川西，见过不少当地人，却没一个是这般。

　　此时的少年，因回头望住他们，背对着光。肤色不是高原常见的小麦色，身体不是十分壮实，甚至看着有些单薄。
　　怎么说呢，让他觉得这个人和这里格格不入，却又处处合理。

　　愣神之际，他手下劲头一松，顿感不好。这司机不知哪来的牛劲，把几个人都挣脱，医生是女孩子，被大力甩开没忍住尖叫一声。

　　“别走——”司机喊。
　　只见他，朝着少年扑过去，颇有种要把人拉下马的样子。

　　领队那瞬间冷汗都冒出来了，今天还听导演说，要他们跟村民多聊聊少年的事情，让他们想想办法跟他合作。这不得得罪干净了？

　　下一秒，他眼前一花，就见司机趴在了地上。好像是少年随意扯了下缰绳，就轻飘飘地躲了开来。

　　少年的声音冷如月光下的湖面：“你做错了。”
　　说完，不顾其他，夹了马腹继续前行，好像这世上的一切吵闹都与他无关。

　　司机摔得狠了，也消停了。
　　把他架走前，领队还回头看了一眼，最后那一丝微光绕着少年身侧，像个默默离开的侠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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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祝愿听到了持续许久的吵闹，没当回事。
　　她把第一场戏复习完，默背几遍。觉得已经够熟悉了便放下剧本。

　　身侧手机被拿起，Amy听说了昨天的事正疯狂轰炸。她选择性忽视，点开了导演十分钟之前发来的——
　　：晚点去一趟他家吧，领队问了村民，说他要进山了，明天就见不到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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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修改了一版——
冷酷原野来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