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擒故纵》公路飞行

5、第 5 章

　　陈宇觉得自己已经生龙活虎了，完全可以出院了，但是主治医生听信顾魏的谗言，不让他出院。
　　他特意选病区查房的时间比赛掰手腕，一口气赢了消化内科上下所有能下地的病患和护工，连安保科看热闹的小哥都被抓过来比试了。
　　按规定病床上的小桌板只是方便患者吃饭用的，这会儿成了他掰手腕的擂台，但是他长得好看，笑起来甜，一住进来就以颜值轰动全楼，小护士们哪里舍得制止他？等顾魏他们查房过来的时候，擂台赛正如火如荼举办中，他笑嘻嘻让顾魏也来掰手腕，顾魏一时技痒，跃跃欲试要上手，准备灭一灭这小崽子的威风，随口便说掰赢了自己就给他办出院。
　　陈宇一听来劲了，拉下口罩“呸”一下往手心里吐口水，再一搓手。
　　顾魏吓得花容失色，几乎从病床上弹跳起来，他一脸嫌恶地大喊：“干什么呢？把口罩戴起来！”然后手一指卫生间：“赶紧去洗手，记得洗手液消毒！”
　　掰手腕作罢，陈宇吊着卫生间门框又做了十个拉伸，恨不得秀出他一身肌肉。
　　“我真的好了，你看！”
　　顾魏恨恨地瞪一眼门框，心里只想着他还没洗手，这厮，还没洗手！
　　随后顾魏目光下移，高深莫测地看着陈宇，笑得不怀好意，“吃早饭了吗？”
　　陈宇道：“没呢，等顾医生请我吃早饭，听说员工餐厅的伙食比住院部病房的好多了。”
　　顾魏扣住他的手腕——避免碰到手心，把他强拉去卫生间洗手，还用查房的记录本垫着，在背上推了一掌。
　　“这样，趁你没吃早饭，给你安排个胃镜。”
　　“啊？”
　　“我在胃镜室等你，你身份特殊，可以给你插个队。”
　　“啊……啊？啊？啊？”
　　顾魏查完房，发现陈宇打算吃早饭了，于是赶紧把他揪住，扭送到胃镜室做胃镜——不打麻药的。倒不是故意整他，无痛胃镜手续繁琐，今天无论如何做不了。
　　人都到胃镜室门口了，陈宇坚决不在单子上扫码缴费，顾魏掏出自己的手机非常爽快地“滴”了一声，替他把钱交了。
　　这真是骑虎难下了。
　　“做个胃镜嘛，常规检查而已。上世纪八十年代的胃镜，那管子粗得跟小孩手臂一样，还不带拐弯，病人没有吞剑的本事，做胃镜都得去半条命。你看现在的设备，奥林巴斯的，最新的日本进口货，管子细得跟蚯蚓似的，保证不疼。”顾魏好言相劝，“你都胃痉挛昏厥了，住院以后竟然连胃镜都不做一个，这怎么行呢？”
　　“我去年就做过胃镜，就是有点儿轻度炎症，好得很！”
　　“胃部炎症发展很快的，体检应该年年做啊！你是不是怕做胃镜啊？你放心，我技术很好的，保证手法轻柔。”
　　胃镜室帮忙的小护士也安慰他：“顾医生技术真的好，很少有病人说疼。”
　　顾魏道：“疼是因为胃里本身有问题。”
　　胃镜室门口已经等着几个病人了，两人墨迹的当口，大家都朝这边看。陈宇坚持要排队，顾魏坚持要他插队。
　　有病人不服气，在那里吆喝。
　　“医生，说好了我排第一个的，我昨天晚上就住院开始等了。”
　　顾魏道：“军人优先，这位小同志可是身份特殊。”
　　大家一看陈宇的精气神，确实像军人，于是不吱声了。
　　倒是陈宇自己赶紧纠正，“我警察，警察算不上军人。”
　　顾魏笑道：“哎哟，这位警察同志怕做胃镜呢！”
　　病友们于是纷纷安慰这位长相帅气的小警察，“不疼的，要真的怕疼就做个无痛的。”
　　“无痛的要家属陪同签字的，是不是还要办住院啊？”
　　“警察才不会怕疼呢。”
　　再推三阻四下去，陈宇就不像个男人了。
　　为了像个男人，他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陈宇躺到诊床上，顾魏一时心软，还是给他做了局部麻醉，特别嘱咐助手多加点料，口服的。
　　麻药下肚立竿见影，但是陈宇不觉得，苦哈哈地问顾魏，“麻药还没起效吧？”
　　“放松。”顾魏举着窥镜管，口罩上方一双大眼睛温柔而坚定，不容反抗和质疑。
　　陈宇是个倔脾气，硬杠不行，他只服软，被顾魏这么柔声劝着，大眼睛这么凝视着，他就缴械投降了，乖乖躺好，张开嘴巴。
　　顾魏看他粉嫩嫩半张的嘴唇，努力镇定住心神。
　　随着插管深入，陈宇的眼睛湿漉漉的，幽怨地看了一眼顾魏。顾魏没看他，一心看着屏幕上内窥镜所显示的身体内部。
　　然后窥镜头轻轻打转，陈宇脸色突变，他意识到自己被顾魏捅了，直捅得满脸通红。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只能认，而且顾忌着面子不能喊。
　　但是伴随着不能抑制的阵阵干呕，生理性的眼泪稀里哗啦地就汩汩流下来了，陈宇心想害喜的小媳妇都没他吐得厉害。唯一值得安慰的是胃镜室的门关上了，阻隔在外面的看客不至于看见他这副尊容，算是保住了陈宇最后的颜面。
　　“小伙子，胃溃疡有点儿严重啊，你这个年纪，不应该！”顾魏一边在屏幕上看他的胃壁，一边摇头，说话口吻像个老中医。
　　陈宇这会儿有空转过眼球去瞪他，然后发现专注而专业的顾医生，有一种神圣庄严的气场在身上。
　　“你还小，一定要注意保养，饮食要规律，不吃生冷辛辣食物，杜绝烟酒，哦，方便面也要杜绝。拖成老胃病，以后很不好治，来日方长，知道吧？”顾魏仔仔细细地看过胃壁的每一个角落。
　　其实也就几分钟而已，陈宇刚刚适应了喉咙里的管子，检查结束了。
　　“好了？”
　　顾魏让助手给镜管消毒，笑道：“没过瘾是吧？要不把肠镜一起做了？”
　　陈宇立时觉得菊花一紧，从诊台上跳下，拔腿就跑。
　　顾魏还有别的病人等着，自然不会追出来，陈宇溜溜达达地跑出来，在医院绿化带闲晃了一阵。
　　他让顾魏给捅了。
　　本来做胃镜而已，没什么特殊意味，就是个体检项目。
　　但是陈宇想到刚刚做胃镜时自己的表现应该是很丢脸，而顾魏站在那里一脸的正经甚至冷酷无情，不知道怎么的，就让他觉得顾魏——绝对是个假正经。
　　这是他的职业敏感。
　　他又跑去病区看望了已经从ICU出来的同事，他们出去行动的时候是五个人，回来的时候只剩下四个，陈宇几乎毫发无伤，所以他成了他们中最过不了那道关的人。
　　祁队不让他继续跟这个案子是有道理的，还要他去心理医生那边报到。
　　他一次都没去过。
　　去了能怎么样，他都能猜到心理医生怎么说，那不是你的错，放过自己。
　　道理谁都懂。
　　病房里的味道不好闻，空调打得高，受伤了又不方便洗漱，空气里除了消毒水，总是隐隐泛着一股酸臭。
　　陈宇还记得小时候医院里的消毒水不是这个味道，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消毒水更新换代了，据说更高效更环保，但其实他怀念小时候那种消毒水的味道。
　　大家凑在一起，尽量不提老周的事，怕提了陈宇难过。
　　以前嫌老周烦，嫌他爱拍祁队马屁，嫌他怕死，嫌他贪小便宜，嫌他抽烟味儿大，嫌他不洗脚，嫌他执勤的时候偷摸喝酒，嫌他馋，为了吃路口的兔头闹肚子耽误工作，还笑话他女儿继承了老子的绿豆眼，要嫁不出去了。现在老周没了，为了救陈宇扑上来挡了子弹，在最危及的时候，一切都只是他的本能反应。
　　陈宇再想起来就都是他的好。
　　他做事细心，他能发现别人都发现不了的线索，他有耐心，曾经蹲一个毒贩一蹲就是一年多，终于让他蹲到了。
　　老周知道陈宇胃不好，每次蹲点都给他带早餐，里面必有一碗小米粥，养胃。
　　老周说陈宇这么好看，就因为工作耽误了，没有女朋友，他要把二大姨的闺女介绍给陈宇，再晚了陈宇肯定被别的小姑娘勾走了。
　　抓毒贩的时候，老周总是拉住陈宇不许他往前冲，陈宇这么年轻，这么好看，死了多可惜。
　　赵启渊揶揄老周，“你是不是把陈宇当女婿培养啊？”
　　老周就踹赵启渊，说他丧心病狂，他女儿才九岁。
　　“九岁啊，过几年就是大姑娘了，我看你家闺女，人小鬼大，每次看见陈宇那个拍马屁的劲儿，比你拍祁队马屁还来劲。”
　　老周踹他就更狠了。
　　陈宇礼貌地笑，心中暗自得意，没错啊，他就是这么帅，男女老少通吃。
　　陈宇给大家带中饭，医院食堂的饭菜太难吃了，然后他就在病房里一起对付了。
　　“我可能要调去文职。”趁媳妇转身去搓毛巾，大石头小心翼翼地告诉陈宇。
　　枪伤没让他的身体落下残疾，但是他媳妇吃不消了，如果他不调去文职，她就带走孩子跟他离婚。
　　陈宇能理解。
　　当初嫁给他的时候，说好了过几年等有了孩子就想办法调去文职，结果孩子都要小学毕业了，他还在出外勤。这几年总算有惊无险，他媳妇就忍了，这次出了这么大的事，他再不转岗，这婚真得离了。
　　祁队其实很早就跟他说这个事情，是他自己要留下，他手上太多没结的案子，没抓的逃犯，他最熟悉这些人，他走了他怕别人完不成任务，他不甘心。他不是过不了自己那一关，他是无法向已经死去的同伴交代。
　　就好像如果这次的案子不跟到底，陈宇无法向老周交代。
　　“我好像看到了吴振峰。”他对大石头这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