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秋》栢木笙歌

1、又见

　　白露时节的傍晚，天色昏昏沉沉，云层底底压着。一个小巷，笼着泛黄的烛光，人群熙熙攘攘。他们在巷子里散步着，大声交流着，谈笑风生。
　　这个巷子叫洛巷，在附近算小有名气，不少商人愿在里边做生意，原因无非是这里摊位费低的吓人。只要按时交上半两银子，只要不犯大事，生意就可以一直安安稳稳的做下去。
　　这里面有个客栈，名气不大，生意不温不火的。客栈的招牌是块写着“缘栈”的旧布帛，布帛被很简单的绑在一根竹竿上，然后竹竿又被随意的插入土里。权当是块幌子了。
　　有不少人劝店家把这旧幌子换下来，可店家不肯。
　　刚入弱冠的店家会板着一张很年轻的脸，一本正经的回答：“不可。先人留的幌子，换了就是不敬。”
　　“世上哪有这么多的规矩？”
　　“不可，不可！”店家讲不过那些客官，就跺着脚反复这俩字，气的面红耳赤。
　　自半年前，那位前店家离世后，这幌子如此一直插在地上。旧了就拿去用水冲去污垢，破了就用白线缝补。
　　为什么不用皂角好好清洗？不过是怕把上面那俩字洗掉罢了。可，用水哪洗的干净啊？
　　这就是为什么这布招牌看起来一直这么旧的原因了。
　　云绅木揣着戴小钱袋，准备来洛巷买点笔墨的，看着了这个客栈，愣了一下，随之笑着揶揄：“这客栈怎的还没倒闭？”
　　“兄台，你是外乡人吧？”一个过路人听见忍不住停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别看这客栈里面人不多，但生意极其稳定，回头客多的是。而且店家结交的朋友很多，还有人过来送银两支持店铺的，完全不至于会倒闭。”
　　云绅木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与那人随意聊了几句，稍稍了解了一下这个客栈最近的情况。
　　也没啥，现在这经营水准和当年在山上做生意的时候一样。
　　同那人道别后，云绅木苦着脸掂量掂量自己的钱袋，边喊着钱少命苦，边进了客栈。
　　“店家呢？”云绅木很有礼貌的探问着，几番周折后，总算把那个年轻的店家给招呼出来了。
　　那店家的看着云绅木，支支吾吾的不肯说话。客栈里不过寥寥几人，如今都好奇的围了过来。两人对视，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过了半盏茶的时间吧，云绅木才开口：“有熟普洱吗？煮上一壶，我俩坐下寒碜几句如何？”随后，不等店家答应，他又大声道，“诸位可别凑热闹了，我和他是老熟人，聊几句。”
　　旁边的客人们哄笑着散开了。
　　“覆忆，这边。”店家把云绅木带去了雅间，屋室里点了根线香，灰色的烟缓缓飘着，清新的木香荡漾开，排徊在小小的空间里。
　　然后又是相对无言，一片沉默。
　　这次见面的太匆忙，双方都没有准备，以至于落到如此尴尬的地步。
　　半晌，云绅木轻轻的把笔墨纸砚从自己的褡裢里掏出来，摊开，滴了几滴水，研着上一块还没用完的墨。
　　店家刚想开口，云绅木却抢先了：“没想到这店还能留下来。”
　　“子应先生留下的客栈，我自然会好好营业。”店家顿了顿，微微垂下眼眸，半张脸沉在片阴影里，“你根本就不配回来。”
　　“别这么说，我已经不干这行了。武功什么的半年来从没练过，匕首也扔了，如今我不过是个小小的文人墨客，写点书，感叹感叹人生的悲苦哀情罢了。”云绅木缓缓研着墨，低沉轻微的摩擦声反复响着，“我最近打算把那些事记录下来，最为我的收尾作品，随后，我隐居深山，体会体会张老头向往的生活。”
　　“……你不配提这个名字。”
　　“别纠结于过去。你还小，还年轻，不识世事。待你看过了沧海桑田，人间冷暖，自会了解。”
　　“他帮了你很多。”门外有人在敲门，店家立刻回道，“进来吧。”
　　“啊！茶来了！谢过。”待女把泡好的两杯普洱茶端到他们面前的四仙桌上，淡笑着，微微鞠了一躬便离开了。云绅木放下手中的墨，兴致勃勃的看着待女离开，嘴里一刻也停不下来，“你们家待女教育不错诶。”
　　“子应先生帮了你很多。”店家不愿离开这个话题，“你没有感恩之心吗？”
　　“张平弈，别因为张老头收养你还让你跟他姓，你就此般包庇他。他是个好人，很善良，善良到了极致，因此很多人受不住，我也受不住。”云绅木抿了一口茶叶，感受着普洱的苦涩与香醇在自己嘴中弥漫，舒服的眯起了眼，“我已经仁尽义尽了，所以结束后选择了这个职业。”
　　“啧，好一个仁尽义尽。”张平弈看着眼前悠哉悠哉喝茶的人，很想一拳打上去，可他自知，眼前的人自己怎么可能打得过呢？
　　世界这么大，遇见这种“故人”，他是真的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