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秒钟》橘子若

1、八秒钟

　　1
　　六点的闹钟准时响起，和往常无数个清晨一样，姜茴迅速翻身起床，花了几分钟洗漱一番，接着进厨房准备早餐。
　　女儿最近到了换牙期，卧室的小盒子里还整整齐齐地码着换下来的乳牙，上排归上排，下排归下排，像珍珠一样。
　　想了想，还是热了两杯牛奶，煎了鸡蛋和软乎乎的松饼。
　　老公已经醒了，她一边提醒老公应该刮刮胡子，一边走进女儿的卧室，叫女儿起床。
　　\"妈妈，好像这颗牙齿也有点摇。。。\"
　　\"别用手揪，\"她往女儿张开的嘴里看了看，\"过几天就自然会掉啦，快点穿衣服，上学要迟到咯。\"
　　等女儿穿好衣服，一家人正好吃上温热的早餐。老公刷着新闻，三口两口吃完了早饭，\"送完点点顺便去看看妈吧，她一直念叨着织的毛衣要给点点穿呢。\"
　　\"知道啦知道啦。\"
　　\"奶奶的毛衣丑，我才不要穿！\"女儿发出抗议。
　　\"那我们就去看她的时候穿，好不好？\"姜茴揉了揉女儿的脑袋。
　　\"好吧。\"

　　2
　　老公坐班车先去上班了，女儿也磨磨蹭蹭地吃完早饭，坐着姜茴的小电车去了学校。
　　\"妈妈，我昨天晚上梦见你变成小鸟啦！\"女儿坐在后座，叽叽喳喳个不停。
　　\"哈哈哈，那你变成了什么呢？\"
　　\"你变成小鸟之后，就越飞越高，我都快追不上你啦。。。\"
　　\"我拼命喊着: 小鸟小鸟带我一起飞吧，小鸟说它要去的地方很高很远，所以不能带我去。。。\"
　　\"学校已经到了，\"姜茴摸摸女儿的头，\"快去上课吧，妈妈放学来接你。\"
　　看女儿好像还在想梦里的事情，她突然有些不舍，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会产生这种情绪，于是她蹲下来抱了抱女儿，\"妈妈就算变成小鸟飞走了，也一直会想着你念着你哦。\"
　　\"好啦，别想这么多，妈妈晚上做你爱吃的三杯鸡，好不好？\"
　　\"嗯！\"听到好吃的，女儿立马展开了笑容。
　　女儿小小的身影没入人群中，她一直看着，直到看不见人影才离开。

　　3
　　上午八点的菜场已经人山人海了，但是姜茴还是照例先在各个摊位逛了一圈。
　　今天的笋很新鲜，价格也便宜，她买了两颗，又切了块猪肉，打算做道笋烧肉。
　　接着她称了一只鸡，店家热心地帮忙拔毛收拾利索，装进袋里。在蔬果区逛了一圈，她的手上又多了几个袋子，已经满满当当快拎不动了。
　　回到家快接近九点了，她一刻不停地开始在厨房忙活起来。
　　整鸡一剖两半，半只煨汤，半只烧女儿点名的三杯鸡；猪肉焯水后，加葱姜蒜放高压锅炖煮；米也赶紧淘了拍进电饭锅；接着又炒了两道家常小菜。
　　忙活完一看时间，不多不少正好十一点。
　　姜茴是在女儿出生后开始这样的生活的，恍然间过去七八年了。
　　虽然别人总说家庭主妇会脱离社会，跟不上时代什么啦，但她还是很享受这种日子。
　　这座小县城的生活节奏不快，物资还算丰富。老公赚的钱不多，过日子倒也不成问题，照顾女儿就跟照顾阳台上的花花草草一样，很满足也很幸福。

　　4
　　姜茴吃完午饭洗完碗，给婆婆盛了满满一保温杯的鸡汤，就出发去了婆婆家。
　　婆婆家在离县城二十公里的农村，前两年公公去世后，她和老公想把婆婆接过来住，但婆婆死活不愿意离开老房子，还说乡下空气好有地种，他们也就不勉强了，只能时常去探望一下。
　　在去婆婆家之前，她去楼下水果店买了些婆婆爱吃的甘蔗。
　　老人家六十多了，但身子骨还很硬朗，牙口也很好，甘蔗蚕豆不在话下。
　　坐上去往乡下的巴士，姜茴突然想起十年前她来这座小县城的时候，也是在这样的巴士上。
　　那是她第一次来这里，坐了几天几夜的大巴，迷迷糊糊听到司机说到站了，她才睁开眼，虚浮的双脚也终于踩上了坚实的大地。
　　\"终于到了。\"那时的她这么想着，尽管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但她却有一种生活了很久的感觉。

　　5
　　婆婆家很快就到了，她远远地看见在田里干活的婆婆，只得放下手里的东西，帮婆婆干了一阵子农活。
　　锄草、松土、下种、沤肥，这些她小时候也干过，所以做起来不算太累。
　　干完这些，她赶紧把婆婆劝了回来，\"妈，以后你一个人就别干重活啦，这要是闪了腰扭了脚，可就不好了。\"
　　\"我身体好着呢，别操心！\"婆婆中气十足，下了田还要去喂鸡喂鸭。
　　看着婆婆忙里忙外，她也不好意思干看着，只能一边帮忙一边劝老人家少干活。
　　她从小没有妈妈，所以对婆婆有些亲呢的依赖感，尽管婆婆性格很执拗，她心里还是很希望老人家能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总算干完了活，已经将近四点了，\"妈，我走了啊，还得去接点点放学回家。\"
　　\"哦对了，上次给点点织的毛衣你带上。还有土鸡蛋，我自己腌的腊肠，多拿点，城里东西毕竟贵。\"
　　\"妈，上次带回家的还没吃完呐。\"
　　拗不过婆婆，她只能又大包小包地带上，临走顺便又嘱咐婆婆照顾好身体。

　　6
　　这么一耽搁，女儿都快放学了，她只能赶紧在路边招了辆出租。
　　\"师傅，回城里二十行吗？\"
　　\"二十五，本来要三十呢。\"司机摇下车窗，向窗外丢了截烟头。
　　\"二十呗，您看您这不是顺路嘛。\"她又试探着问了一句。
　　\"行吧，上车吧。\"
　　坐上车，她舒了一口气，应该是能在女儿放学时赶到了。
　　车窗外的景色在飞速倒退，冬天已经快要过去了，夕阳变得温暖而又刺眼。
　　忙忙碌碌的一天终于结束了，非常充实，不过也是稀松平常的一天。
　　姜茴放下思绪，靠着椅背想小憩一会儿。
　　意外是在这个时候发生的。
　　前方的大货车转弯时突然没控制住，一下就横切过来，出租车躲闪不及，直接撞得四分五裂，翻滚了出去。
　　姜茴在最后一刻来不及多想什么，但下一秒，她却突然在一瞬间了然了，好似早已知道这个结局一样。

　　7
　　鸡鸣划破了小山村清晨的宁静，姜茴刚从睡梦中醒来，眼角的泪痕犹在。
　　原来昨天晚上在给父亲守夜的时候，她竟然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前些日子，父亲不小心从脚手架上摔下来，不治身亡了。从小和父亲相依为命的她，忽然失去了生活的方向。
　　同村的长辈都劝她早早挑个好人家嫁了，然后守着夫家过日子。
　　但她心里总有些不甘和期待，父亲说她成绩不错，拼命攒钱送她去念书。如今，像大山一样为她遮风挡雨的父亲也不在了。
　　刚刚在梦中，她好像梦见了一个女人在陌生城市生活的场景，平和温暖又令人向往。
　　那个女人长得和自己很像，她身边有丈夫和女儿，她买菜做饭，她侍弄花花草草，她脸上漾着温柔满足的笑容。
　　后来，她梦见她遭遇了很可怕的事情，幸福戛然而止了，她很遗憾，然后她就醒了。
　　父亲今天在村长的帮忙下安排下葬了，无数的生活记忆只成为了一抔小小的土，对生前人无数的思念也只凝结成墓碑上短短几行字。
　　办完丧事，家里一下子变得冷冷清清，异常空荡。明明以前也只有两个人，小小的家却很温馨。
　　\"娃儿，你应该去更大的地方，别像爸一样，一辈子困在小村凹里。\"
　　姜茴抬头瞅了瞅今天的日历，日历上是一个有山有水的城市的宣传图片，风景很好。就出去看一看吧，她心想，明天就走。

　　8
　　汽油燃烧的味道十分刺鼻，她的眼前模糊一片，身体哪里都动不了，却没有什么痛感。
　　很神奇，刚刚一瞬间，她突然记起了来这座城市时候的事情。
　　很多细节都异常清晰，像电影一样在脑子里回放。包括她不顾村民的劝阻，坚决要离开那个小村庄；包括她孤身一人来到这里时，身上没什么钱，幸好有家小超市的老板娘收留了她，雇她收银和整理货物。
　　后来，有个小伙子总是来店里买水喝，有时一天来买两回，她很疑惑，为什么他不干脆买一箱放家里。
　　再后来，那个木讷又容易害羞的小伙子偷偷给她塞了一封情书，他叫原宏，在附近的公司上班，想约她看电影。
　　她答应了，她觉得他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像认识了很久。
　　比如，她知道他喜欢吃辣却吃不了太辣，爱吃鱼虾却不爱吃海鲜，喜欢电影也喜欢读杂志。
　　比如，虽然他话不多，该说话时总能一针见血。爱干净，家里也收拾得井井有条的。很细心，做事总能先为她考虑。
　　在一起时，他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个？\"她看着他笑笑说：\"也许是缘分吧。\"
　　原宏不介意她的出身，交往一年后，他们就顺利结婚了，不久后，女儿也出生了。
　　后来的后来，日子也就这样温馨而平淡地过下去了。

　　9
　　原来是这样啊，原来自己早就知道了以后的人生啊。
　　自己是怎么忘记了那场梦呢，姜茴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冷了。
　　时间好像过去了很久，但好像又只过去了几秒钟。
　　她仿佛又回到了给父亲守夜的那个夜晚，天上星星无数，她站着人生的路口，迷茫又彷徨。
　　忽然，一颗星星给她指明了方向，她知道了自己的命运，也知道命中注定。
　　多年后那些熟悉的既视感，是因为她早就在梦中经历过。
　　这十年就像一场梦，一场美丽而幸福的梦。
　　如果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仍然会飞蛾扑火般地去选择这条路，忠于自己，也忠于命运。
　　再见了，老公，点点。
　　谢谢你们。
　　我过得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