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我走》释徊

2、沙冰

　　当程孜与他目光交汇时，看见对方眼里携杂着几分诧异，继而将电话挂断了，陶鸿清了清嗓，抬手去揉自己的眉心，带着些憔悴。

　　他木讷地盯着程孜把作业放在面前的办公桌上，再站到旁边去，习惯性地垂下头，一副提前认错的架势。

　　放在最上面的卷子肉眼可见的敷衍，除了左上角的姓名。

　　陶鸿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谁的，他们班也就常逸会干这种事，毕竟是美术特长生转进来的，课程跟不上情有可原，不过在上面画画就展现才华这事还是不做为好。

　　“昨天你妈妈找我聊了很久。”陶鸿终于松了口，与之得到的是程孜云淡风轻地一声嗯。

　　“她说很想见见你。”程孜装作没听见，仍然杵在那不动不动。

　　“等了你很久。”

　　程孜恍然间丢弃了刚才垒在后颈的失落。望向陶鸿，眼里表露的心思不言而喻，校服的衣角不自觉地被攥得皱起，指尖埋进里头，只见得微微泛红的关节。

　　最近发生的事太多了，程孜几乎整天被圈在那几页过去里，试图烂在春天的梅雨季节，偶尔照进的微弱黯淡的光，恰好成了他赖以生存的解药。

　　他明白自己需要什么，不需要什么，权衡利弊下，迷失了原本纯粹而简单的自己。

　　“程孜，其实你妈妈很在乎你的。成年人的世界里只有主动与被动，自愿或被迫。也许在你看来她的确没尽到身为一个母亲的责任，把大多数的时间放在了工作上，没有给你足够的爱和陪伴。”

　　雨打在窗子上，溅出水花再落下。

　　“但她只想着让你过得好一点，不要跟了她吃苦。她那么忙，还能抽出时间来了解你的情况，走的时候还在教室后门看了很久，”陶鸿轻轻地叹了口气，“你知道她为什么来吗？”

　　对方垂眸，逼使睫毛遮住自己的情绪。

　　“为什么？”程孜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倒将端头截取还给了他。

　　“程孜，坦诚相待对你来说似乎很难。我明白你这个年纪最容易意气用事，但你实在不该去跟她较劲。”

　　陶鸿起身理了理桌上的教材，手落在了他对方的肩上。

　　程孜的外套上沾了些水珠，这么一碰，不由得晕开了深色的纹理，短暂的凉意使他逐渐清醒。

　　他理解了陶鸿的意思，也得到了问题的答案。

　　因为吵架的事。

　　自从两年前江春跟程煜华离婚之后，她脾气就一直时好时坏的。

　　在程孜的印象里，没见她笑过几次。

　　尤其是这几个月，江春不知道受什么打击了，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程孜是真的不想跟她这么闹下去。

　　所以他选择了逃避。

　　不接电话，不回消息，不管不顾，不闻不问。

　　他想躲起来，黑暗的小角落，下雨的老巷子，嘈杂的加工厂，除了冷清冰冷的家，哪里都行。

　　一个人走路，一个人回去，一个人做饭，一个人吃饭，一个人洗碗，一个人看电视，一个人睡觉，一个人说晚安。

　　时间一长，自然也就习惯了。

　　程孜从来不抱怨什么，他不习惯别人迁就他。他想要的自己会去努力争取，不想要一眼也不会多看。被江春无意安排好了的性子，令他难以脱身。

　　所以程孜有时候会怪江春，这样那些坏的不好的东西便有了归属，他心里也会好受些。

　　他很难不把陈年旧事跟江春联系在一起，即使她并无过多参与，程孜不小心眼，但过于宽容就会放纵不在乎的蔓延，就像之前一样，忽冷忽热的感情最让人琢磨不透，他不喜欢这样。

　　江春的名字看着温暖，实际却是初冬的薄冰，冰冷而柔软易碎。比如她以为昨天是程孜不愿意见她。

　　程孜缓缓松开了手，掌心冒出的汗有些黏腻，他烦躁地啧了一声，看陶鸿还没让他回去的意思，不满地偏过头去盯墙角发泄情绪。

　　他不想纠结于这件事上，敷衍对方说自己知道了，借着快上课的名义逃离了现场，只留下一阵凉风，吹拂桌上的卷子隐隐作响。

　　陶鸿的眼皮不受控制地耷拉下去，陷入短暂的黑暗之中，在小心地艰难地撕开，眸中蒙上了一层无奈，里头映着窗外的连绵小雨。

　　程孜离开后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轻松，反而更加沉重，压得他胸口发闷。

　　人们大多数在事发后再选择后悔、自责、愧疚，却又束手无策。

　　程孜边走边想，也不看路，哪里亮堂往哪走。很不凑巧地撞到个人，他下意识说了声抱歉，没想到对方居然笑了出来。

　　他抬头看那人是常逸，脑子不受控制地问他去干嘛。

　　没想到常逸脸上的笑意更浓了，眼睛里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似的，眨个不停，生怕对方看出些什么。

　　“笑什么？”程孜问他。

　　“笑你。”简短的两个字卡在程孜眉目间，半天才落下。

　　“你没事吧？”

　　常逸挑眉示意他后面有人，看对方没反应伸手拽着他离开了。程孜挣扎了一下，发现根本没用，便乖乖地被他领回了班。

　　“差点被抓了。”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被常逸供出来。

　　“…我们又不是谈恋爱……你怕什么。”程孜不理解。

　　常逸突然转过来盯了他几秒，瞳仁里装着发颤的星星，再被阴霾盖下，沉默了一会。

　　“你想什么呢？那是别的学校来的领导，来抽人背校风校纪的，我可不想丢人现眼。”常逸语气里充满了无奈，连带着他剥糖纸的声音，都让某人觉得无比尴尬。

　　程孜翻书的手停住，脸色也不好起来，他没想到自己说这样子的话来。

　　陶鸿上个星期的确提过这事，但他今天这么一折腾，什么都忘记了。

　　“抱歉。”又是这句话，程孜几分钟前刚讲过的话。

　　“没事，是我也不怕。”他说完便趴在了桌上养身，只留下淡淡的薄荷糖香。

　　暗光浮在他脸上，像是春天的希望。

　　程孜正拿起笔打算继续写题，脑子里回想常逸的话，他意识到一些不对劲。

　　他不知不觉中把对话写了下来，点着那几个字，瞥了一眼对方，继而又环视热闹的班级，人也学着常逸埋起了自己。

　　什么意思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