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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鸣鞭出灞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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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德十七年三月初三,京郊云梦泽猎场。
诸公侯子弟皆至,范青鸾偕傅靖也在这个行列里,平时散居各地,难得会有机会相见,大家年纪相仿,门户相当,倒是颇谈得来。
奇怪的是召集各公卿子来这里宴集的主角——成宗皇帝,却没并未亲自前来,只派了礼部尚书张韶力、鸿胪寺少卿钱慕云奉旨而来,君悦公主作为皇家代表参加,据说本来宸王少子恹也要来的,谁知临出发前几天忽然感染风寒,便只有君悦公主一人参加了。
青鸾穿着烟青色的猎装,身负雕弓,腰悬羽箭,发髻上一枚镶嵌紫色珍珠的白玉凤凰振翅欲飞,于雅素中点缀出一抹鲜亮,衣襟上依然是从未离身的红玉蝴蝶佩。傅靖继续穿着他喜欢的红色箭袖长袍,只将下襟撩起掖在七宝缎锦腰带里,束了紫金冠,额上还勒了条白色嵌红玉的抹额,衬得面如冠玉英姿不凡。两人并骑而行,众人无不赞叹。
“傅兄!”一人一骑追了上来,傅靖勒马等候,见一骑白马上端坐着一个白衣少年,大家都穿猎装或者短装,唯有他头戴束发白玉冠,一身白色倭缎长袍,束了根淡蓝色腰带,浅蓝缎朝靴,一枚八色丝绦穿绕而成的紫色蝴蝶玉佩挂在腰上。那少年赶了上来,拱手向二人行礼。青鸾见他这身衣饰心头一动,傅靖已是惊讶地叫了出来:“咦?尹兄,你怎地也有这样一枚玉佩,跟我表姐的一模一样,只是颜色不同。”
此人正是平王尹萱后人,越东节度使镇国公尹维之从侄,封邑明州,袭爵白马侯,名唤尹玴。尹玴闻言一看,果然见范青鸾腰中有一枚红玉蝴蝶佩,也吃了一惊道:“怎么青鸾姑娘也有此佩?我尹家第四代孙皆从玉字,故而以蝴蝶玉佩相为标记,颜色不同形状一般,佩上刻有名字。”说罢解下玉佩,奉给傅靖看。他白玉一般的手掌上拖着一枚晶莹剔透的紫玉蝴蝶,煞是好看。傅靖取来一看,兴奋地嚷道:“上面果然刻了一个玴字。”看罢还给尹玴,尹玴挂回腰间,笑道:“青鸾姑娘的姐夫也有这么一枚玉佩,不过看姑娘的玉佩形状,倒真像是我尹家之物。却不知……”话未说完,范青鸾微笑道:“天下相同之物多矣,我这枚玉佩从小佩戴,乃我娘亲所赠,佩上并未刻字。”尹玴信以为真,笑道:“原来如此!倒是我唐突了!”说罢又是一揖。他人品俊秀,服饰华贵,气度温雅,如此温言款语,真如浊世中翩翩公子。
范青鸾笑道:“尹公子武功高强,却穿了这么一身来打猎,想是不屑与我们为伍。”尹玴微笑道:“一点三脚猫功夫,怎及得上姑娘将门虎女,更不是傅兄的敌手。”范青鸾微哂道:“尹公子何必过谦,你尹家向来以文韬武略传承,俊彦之士辈出。上届恩科十甲之列竟有四席,更兼夺魁天下。此番云梦之猎场,定是公子的天下!”尹玴微笑不答,心里暗暗狐疑:“范姑娘怎地对我尹家如此熟悉,她腰中之佩与我家之物实在太像……哎呀……莫非她……”尹玴侧头打量了她一眼,见青鸾容色如常,刚才那话像是出于无心,心里更是惊疑不定。
三人联骑,说说笑笑,不多时已到了猎场。刚进围场,见一鹿被众兵士围堵,慌不择路,已奔到傅靖马前,傅靖笑道:“今儿让我捡个头彩。”他取下雕弓,正欲弯弓搭箭,忽然一箭如流星般飞来,正中鹿头,那鹿扑地倒下。三人齐齐望去,见是一个粉衣少女所射,一袭粉色长裙,娇美可人却又潇洒大方。范青鸾忽然觉得此人的神态好熟悉……很像一个人。
傅靖马鞭一指,惊讶地说:“那姑娘是谁?好箭法啊!竟不下于我表姐!”那少女策马飞奔而来,拱手行礼:“请了!小女子吕瑾,敢问三位……”
傅靖哈哈大笑:“原来你是吕家的姑娘,难怪有这等身手!”一指尹玴:“这位是白马侯尹玴尹公子。”再指范青鸾:“这是我表姐范青鸾。在下傅靖。”吕瑾拱手道:“幸会!原来是山阴郡主、白马侯尹十郎和傅公子……”范青鸾回礼笑道:“原来是吕瑾姑娘,难怪我觉得你神情很像一个人……”吕瑾咯咯笑道:“每个人见了我都这么说,不提及我娘的反倒奇怪了!”正在说话的当儿,忽听得有人唤道:“瑾瑾,你在做什么?怎么去这么半天?”话音刚落,已是一骑绝尘而来,那马奔得奇快,一眨眼间已到跟前,就在这么快速奔跑中忽地立住,既不后退也不前冲。傅靖眼见之下,先在心里赞了声:“好马!”
一匹“乌云盖雪”上坐了一位青年男子,三人一见之下都在心里赞叹声:“真好人物!”那男子束发青玉冠,穿着件白色蓝青箭袖的长袍,护腰与箭袖同色,足蹬黑色缎靴。人物本就俊秀出尘,更有几分英姿勃勃的气概。傅靖也是位英俊人物,这几天见识了不少不凡之人,这位之潇洒俊雅丰神翩翩却是少见,神态间还有几分疏狂慵懒之态,潇洒、英伟、疏狂、儒雅这几种很矛盾的气质却都能在他身上和谐的出现。他与吕瑾并马而立,宛如一幅古画一般,这画儿的名字便叫做“只羡鸳鸯不羡仙”。
吕瑾笑道:“我来介绍,这位是刘少逸,我的未婚夫!”她说来落落大方,丝毫不觉得唐突之态。刘少逸拱了拱手,看似漫不经心,却有种说不出来的潇洒之感。尹范傅三人齐齐还礼,尹玴笑道:“原来是名满吴郡的章明侯!刘公子文采书法冠绝当时,尤其书名之盛,身在吴郡,是久仰得很了,没想到今天一见,连功夫也是这么俊!”吕瑾娇笑道:“七哥瞧瞧,人家都是久仰你,从来没人久仰久仰我!”原来刘少逸在家中排行第七,人皆唤七郎,吕瑾乃吕家之女,从小与刘少逸青梅竹马,两家早就许下了婚约,只待今春完婚。
说起吴郡吕氏,在大燕也是赫赫有名的名门,诗礼书剑传家,对子女教育极严,因此颇多成才之器。当今朝中公侯之家好几位夫人皆出自吕门,西岚公尹纲之妻乃吕家大小姐子莙,越东节度使镇国公尹维之妻乃吕家二小姐子蓓,吴国公之弟稽山侯范于叹之妻乃吕家三小姐子苏,鲁国公之少子长兴侯陆缡之妻乃吕家四小姐子芩,梅陇侯范于唤之妻乃吕家五小姐子莓。这五位乃是当年名满大燕的五位女将,曾经随军出战平定北疆战乱,留下美名佳话,至今北疆民间还流传着“五凤长箭定天山,壮士高歌过玉关”的美名,后来各自嫁人相夫教子,吕家声势渐渐衰落下去。直到上届恩科的时候,吕子苏之女范紫蘅一鸣惊人,方见其母多年教导之心血。这吕瑾乃是吕家旁支之女,其父母战死沙场,吕子蓓怜惜孤女,收养在身旁,与爱女尹琦一起抚育成人,因此吕瑾便认了吕子蓓为母,以娘亲唤之。后成宗帝册封尹琦为玖鸿郡主之时,也册封了吕瑾为芊璿郡主。吕子蓓对她很是疼爱,候之成人,品评众公卿子弟,为她亲择夫婿,选中了世交之门南隐公之弟章明侯刘少逸,一则看中刘少逸才貌双全文才武略,二则因为南隐公府与镇国公府长相往来,两个孩子自幼青梅竹马,知根知底。吕子蓓也算是用心良苦了,成人之后两人互相爱慕早存了一段心事,长辈说明定亲之意,两人自然是大喜过望。
南隐公府刘氏兄弟论人品才华,是吴郡高门公认的杰出才俊,但是两兄弟尤其是刘七郎少逸,因为书名卓著文采风流,也沾染了些文人品性,自命风流,年方二十三,已是姬妾盈庭,自谓英雄泪自当红巾翠袖搵。吕子蓓虽觉不满,但想公侯子弟三妻四妾也是免不了的,只好由得他去了。此番上京狩猎,刘少逸竟带了他的“红巾翠袖”随行,一路歌舞无忌,好不潇洒快活。吕瑾为这件事跟他生了好几回气,但生气虽生气,总归不能显得自己太小气,失了侯门之女的气度,只得告诫少逸不要太过分招摇,其他之事也只得随他了。
范青鸾笑道:“怎么阿琦这次没来参加?”尹琦是青鸾堂姐紫蘅的小姑,与青鸾颇有些往来,青鸾便唤她小名。吕瑾道:“那位大小姐不高兴来,最近心里不舒服吧,九哥刚刚娶亲,娶的是王家小姐,她打小跟九哥感情好,忽然来了个嫂子,九哥以后再不能像以前那样跟她胡闹,自然是有点儿不痛快的。”青鸾诧异道:“怎么九郎已经娶亲了吗?”吕瑾道:“前不久圣上赐的婚。是当今皇后侄孙女儿。”尹玴微笑道:“尚书令兼大理寺卿王正明王大人的女儿吧?名唤王漪的那位小姐。”吕瑾拍手笑道:“正是这位,十郎却也知道。”尹玴笑道:“王大人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不是她还会是谁?看来我二叔圣眷正隆啊!”原来尹家按排行算下来,镇国公之三子尹玟排行第九,年龄比吕瑾长,因此唤他九哥。而尹玴排行第十,却比吕瑾小了几个月,吕瑾就唤他十郎。
刘少逸本一直默默在旁,含笑看着吕瑾与青鸾说笑,此时忽地笑道:“这位王家小姐的脾气可难消受得紧呢。瑾瑾,你九哥怕是日后有的受了!”吕瑾娇叱道:“你别胡说,我九哥才不怕她!”傅靖哈哈大笑道:“刘公子,我看你日后也难消受得很哪!”吕瑾忽然马鞭一指前方说:“哎呀,瞧那儿有只兔子!”不待众人反应过来,已是策马而去,那马行得几步,她忽然勒马驻足,回眸一笑,映着朝阳茂林,这笑容说不出得明媚可喜,傅靖刘少逸都看呆了。吕瑾一笑道:“七哥你发什么愣啊?还不快来!”说罢俏脸一红,使劲一挥马鞭,那马飞奔而去,转眼消失在林子深处。众人哈哈大笑,傅靖学吕瑾的腔调道:“七哥你发什么愣啊,还不快去?”众人又是一阵大笑,刘少逸笑着摇摇头:“这姑娘真是被宠坏了!”范青鸾笑道:“还在这里磨牙,再不去当心受罚!”刘少逸鼻子里一哼:“我才不怕她呢!”说着转头望望林子深处,“怎么打只兔子也这么久,不会出什么事吧?各位稍候,我去瞧瞧!告辞!”说罢勒转马头飞驰而去……众人更是笑得前仰后合。傅靖已是笑得伏在马鞍上起不来了,边笑边道:“明明就是个惧内的主儿,还在我们面前装大。我看他日后才有的消受呢!”
众人正在说笑,忽然一阵号角声划破长空,尹玴侧耳一听,道:“是集将号角,我们到校场那边去吧!”三人松了缰绳,由着马儿信步而去,初春时节,阳光明媚春风和煦,马儿也很享受这样的春光,晃着脖子闲步而走,銮铃伴着碎步叮叮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