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歌行》天涯海角号

26、恩爱怎相疑

　　元德十七年十月末。成宗帝废西岚公尹纲为庶人，旋即敕封尹纲长子瓃袭爵西岚伯，封次子尹琎长平伯加太常寺少卿，恩旨赐婚袁家之女袁迂，十二月十六完婚。与此同时，王皇后做主，将她的侄孙女丹阳郡主王泹许于尹玧，待王泹及笄后便即完婚。一时举朝议论，眼看尹纲受家事连累，败落至斯。但其三子却似更得圣心，恩宠不绝。实在是猜不透今上心意。

　　十二月初的京城。傅红燕宅邸。窗外落雪纷飞，一如心中的愁绪。
　　深闺人消瘦，日觉衣带长。
　　红燕独对着菱花镜，见镜中人儿似又消瘦了几分，眉梢眼角愁绪无限，不禁叹了口气，小丫环云儿捧上一杯香茗，见小姐愁眉不展，心里也感到难过，“小姐，尹公子已经有一个月没来了……”
　　傅红燕的泪珠儿被这句话引得扑簌簌落下，她忙拿锦帕拭去泪痕，强笑道，“最近他父亲出事，实在是难以分身。”
　　云儿咬了咬下唇，终于忍不住了，“小姐，京城里都已经传扬开了，陛下赐婚，本月十六，尹公子要迎娶袁家小姐。小姐，你醒醒吧，他再也不会来了！”
　　傅红燕喃喃地道：“不！不会的！六郎……”眼前似又见那温润儒雅的翩翩公子，缠绵温柔喁喁细语。本以为自己总算有一片真情堪付，谁知终究化为流水……

　　元德十七年十二月十六。长平伯爵府。
　　众家宾客盈门，正是车如流水马如龙。
　　尹琎一身新郎冠服，更衬得面如冠玉，好一个俊俏郎君。他正满面春风，迎接各方来客。尹瓃、尹玧都收拾得十分齐整，带了家人同在府中指挥帮忙。
　　门口迎宾大声道：“尹公子携夫人到！”尹琎喜道：“九弟来了！”抢步迎了出去，不多时，陪着尹玟和王漪一同走了进来。
　　尹玟笑道：“想不到，我在临走之前，还能叨扰六哥一杯喜酒，不胜荣幸！”
　　尹琎笑着端起酒盅，将一杯塞在尹玟手里，一杯自己捧了，“自家兄弟，何必客气。今日咱们哥几个不醉不休！”
　　王漪在旁边笑道：“六哥别尽顾着自己高兴，冷落了新娘子，今儿个这酒尽兴就好，可别饮过了头！”
　　尹琎哈哈一笑，与尹玟一碰杯，一饮而尽，照了杯底，“九弟，你明日就要启程返回钱塘，愚兄不能相送，就以此酒，祝九弟弟妹一路顺风。”
　　尹玟也一饮而尽，一照杯底，“六哥，你也说过了，自家兄弟客气什么呢！你在京要多多保重！”
　　尹瓃、尹玧也过来了，兄弟几个叙了会儿话，正说得热闹之时。迎宾大声道，“袁三小姐到！”尹瓃忙一扯尹琎，“六弟，快去迎接三小姐，这位按理说算是你岳母大人了！”尹琎忙不迭地迎了出去。

　　王漪看得不解，转头问夫婿，“九哥，为何说袁三小姐算是六哥的岳母？”尹玟笑嘻嘻地说，“漪儿怎么也不知道？袁三小姐乃袁门嫡女，至今未嫁独撑门户，这你是知道的了？”王漪乖乖地点了点头，“那怎么说是岳母？”尹玟看着娇妻那忽闪的眼睛，展臂揽住她肩膀，低声笑道，“今儿新娶的六嫂，你可知她来历？”王漪撅起小嘴，“就是不知才问你么，你老是卖关子！”尹玟附在她耳畔道，“京城袁家嫡系一直人丁单薄，袁三小姐又至今未嫁，很为继承人发愁。前几年她去了趟江南，带回一个袁家旁支之女，据闻此女父母双亡，三小姐见她聪明稳重，便认为己女，带回京城亲自调教。这便是我们的六嫂了！”他呼吸出来的热气喷在王漪的耳畔，麻酥酥地好不难受，王漪的耳垂已然红了一片，忍着听他说完，便推开他道，“这儿人多眼杂，你别这么不老成。”
　　两人正说话间，尹琎已经伴着袁三小姐袁芬走了进来。她年约四十，仪态高贵，宫衣长裙，光华不可仰视。尹琎恭敬地请袁芬在正堂主位坐了。
　　傧相大声唱道：“吉时已到！”一时间鼓乐齐鸣，热闹非凡。众丫鬟将覆着红盖头的新娘迎出正堂，三拜礼成，又拜了袁芬。
　　袁芬扶起尹琎袁迂，拉着他俩的手，微笑道，“琎儿，我袁家与你尹家世代交好，今日又成了一家人，我把迂儿托付给你了，你要好生看待于她。”
　　尹琎恭恭敬敬地跪下应道：“请岳母大人放心！”

　　洞房之夜。
　　尹琎立于屋中，满室馨香，浑不知今夕何夕？眼望绣幕深处，佳人独坐，影影绰绰的烛光下，竟似在梦境中一般。他拿起桌上的秤尺，走到榻前，缓缓挑起了红巾。
　　袁迂初为新妇，满心忐忑，听得那人脚步声近，手心里竟浸出了一层冷汗，正紧张时，眼前一亮，红巾已去，面前占着一个红袍青年，笑容和煦，言语温柔。
　　尹琎灯下看新妇，见她端庄文秀，面如满月，眉宇间自有一段秀雅。他放下秤尺红巾，与新妇并肩坐在榻前，伸手握住她手，袁迂缩了一下，依然被牢牢抓住，“娘子，从今以后，我们就是夫妻了……”他掌中感到一阵汗湿，心下了然，回手至腰中取下蓝玉蝴蝶配，捧在掌中递到袁迂眼前，“娘子，这玉乃我家第四代孙所配信物，玉上刻了我的名字，这玉以后就交由娘子收藏，以明同心之愿，共订白首之盟。”
　　袁迂接过玉佩，心里感动，终于开了口，“官人……”
　　尹琎微笑道：“以后你叫我六郎就是，我唤你迂儿可好？”袁迂含羞，脉脉点头。尹琎揽住她腰，“今宵洞房花烛，以后我们要相依相伴……”
　　红烛跳动了几下，一阵风过，烛火顿熄，只流下那一行行烛泪……

　　袁迂三朝回门，尹琎自然相伴，到了袁府，就被袁芬唤到书房中。
　　袁芬微笑问道，“这几日可好？”尹琎笑道，“岳母大人调教出来的人，自然是好的！”
　　袁芬笑啐了一口，“少跟我耍贫嘴！”忽然脸色一变，“那个傅红燕到底是怎么回事？”尹琎顿时被轰去了三魂六魄，怔怔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袁芬冷笑道，“你小子干的那点子花花事儿，打量我不知道。之前你跟她纠缠不清，我也不来过问。既然已经娶了迂儿，就须得跟她一刀两断，如果再有往来，别怪我袁芬手下无情。”

　　尹琎心下雪亮，自己几次去寻访傅红燕，见早已人去屋空，问遍周围街坊都不得线索，如今看来竟是袁芬所为，想着不禁胆寒。自己父亲已经离京返乡，兄弟三人在京城须得夹着尾巴做人，袁三小姐许配义女，可谓难得的好机会。而且袁芬早知此事，却一直隐忍不发，悄悄把傅红燕解决了，这样手段自己万万不是对手。相比仕途功名，区区一个傅红燕怎么能相提并论，即便曾有过海誓山盟，那又算得了什么？他心头轱辘辘转动着念头，当下不再犹豫，双膝跪倒，连连叩头“请岳母大人原谅，小婿以前一时糊涂，我发誓今后决不会有这样的事儿了。”
　　袁芬对他的态度显然很满意，笑容渐渐地出现在眼睛里，脸却还依然板着，声音依然很严厉，“年轻人一时糊涂，情有可原。何况你那时候孤身一人，逢场作戏也在所难免。我也就不追究了！以后如果被我发现你再有这样的行径，我绝不饶你！”
　　尹琎连连应道，“是是！我再也不敢了！”袁芬缓缓坐下，端起茶盅，道“起来吧！”尹琎听她声音已经没了怒气，便壮着胆子站了起来，“岳母，不知迂儿……”袁芬瞥他一眼，饮了一口茶，放下茶盅，“迂儿不知道，我也不会让她知道，我也希望她永远不会知道。”

　　尹琎离开书房后，一直侍立在袁芬身后的侍婢凝雪，忽然开了口，“小姐。尹姑爷说的话你真相信？”袁芬拿起竹剪刀，修剪着案头的一盆文竹，剪下多余的枝叶，满意地端详着，“他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袁芬似又想起什么，“凝雪，那傅红燕你安置妥帖了？这个人周旋于京城王侯子弟，颇有些手腕，弄个不好会出漏子的。”凝雪拿过一条雪貂披肩，轻轻搭在袁芬肩头，“小姐放心！陆公子前日回话，说会好好考虑！”
　　袁芬靠在宽大的红木椅背上，疲惫地闭上了眼睛，“陆峦这小子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主儿，须得给他施施压才好。你拿我名帖，再取了那支碧玉簪，封了给陆缇送去，他自然明白。”凝雪恭声应道，“是！”

　　不多时，京城爆出一条爆炸新闻，将及年关，襄阳世子陆峦竟迎回被休之妻金秀英并一双女儿，合家团聚。出了正月又以子息为由，复纳了桃叶县主傅红燕为妾，这件事真叫人想破头也想不明白。消息以惊人的速度在京城各府传播着，更是搅起了滔天的八卦巨浪，好事者纷纷猜测均不得要领。

　　长平伯爵府邸。夜幕降临。
　　袁迂见夫君还未回房，打发了丫鬟去书房请了几次，丫鬟都回复说，“公子公务繁忙，请夫人自行先用膳。”袁迂放心不下，便命丫鬟提了灯笼，亲自去书房。
　　远远望去，见书房竟是一片漆黑，不由心里一惊，疾步赶了过去，到门前一推里面竟上了栓，她拍了拍门，唤道：“六郎，你可是在里面？”忽见烛火亮起，门打开了，尹琎立在门口，笑道：“夫人怎地突然来了？”
　　袁迂心下狐疑，“六郎，你在书房也不点灯？黑灯瞎火地忙什么公务啊？”
　　尹琎微微一笑，揽了袁迂一同进房，“我想是看书太倦，竟不知不觉睡着了。”说着举袖拭了拭眼角，似乎刚刚从睡梦中惊醒一般。袁迂眼尖，一眼看到了他眼角拭去似是泪痕，心里更是惊疑，“六郎，晚膳早已备好，再不用就凉了。”
　　尹琎拿起桌上的折子，叹了口气，“夫人你瞧，我这里的节略还没写好，下个月皇家大祭，我忙得头都晕了。你自己先用膳吧，我必然忙到很晚，怕扰了你，今晚就在书房睡了。”袁迂见状也不便勉强，“那为妻先去，六郎你公务虽忙，也要保重身体。”尹琎点头微笑。
　　袁迂离去，尹琎独坐在书房中，面对烛火跳动，心潮起伏。耳畔似闻傅红燕的娇笑声，“六郎，我理她金小姐银小姐呢，我是为了你！”泪珠儿又缓缓落下，“红燕，我今生原不想负你，却不得不负你。但你为何竟嫁给陆峦为妾，他这样的人怎可托付终身？”

作者有话说

　　我发现我还是对京城的八卦更感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