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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弒君案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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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怀霜板起一张训示的黑面,「陛下,君无戏言。」
「还要服多久?」
「七天。」
元烈转了个弯道:「其实朕觉得身子已经大好了。」
丝毫不被他的借口打动,秦怀霜语气强横,「不行。」
元烈眉尖一跳,硬着头皮,将苦涩至极的黑汤一口气灌下去。
嗽口两次,仍是除不掉口中的涩味,元烈忍不住投诉道:「你是故意把药弄得那么苦吗?」
「奴婢本领有限,陛下将就着喝吧。」
「不能换一种不苦的药吗?」
秦怀霜瞪他一眼异想天开,「奴婢是大夫,又不是神仙,那里能控制草药的味道。」
元烈泄气地唤赵欢:「拿蜜饯过来。」
秦怀霜悍然阻止:「不行。」
这又不行,那又不行,元烈烦燥不已,「为何不行?」
「甜食会阻碍肌理重生。」一番义正严辞。
「你是第一个敢对朕说不行的大夫。」
「陛下是第一个敢不听从医嘱的病人。」
「就一颗。」一轮讨价还价。
换来断然拒绝,「一颗也不行。」
元烈倾前身子,怒道:「你再说一遍。」
再说多少遍也是一样,「不……」行字还未说出口,突然被堵住了嘴。
柔软温热的触感袭向嘴唇,她愕然片刻才反应过来,打算狠狠推开这位登徒子时,猛然想起他胸口有伤,硬生生收回举在半空的手,一思一念之间,两片唇瓣早已被蹂躏了一遍。
见她竟然没有反抗,元烈更加肆无忌惮,伸手托住她的后脑,舌尖长躯直进,将苦味带到她的舌上,要她感受一下她调的药到底有多苦。
双唇交缠,直到味蕾由苦转甜,元烈才依依不舍地结束这个吻。
秦怀霜脑内一片空白,舌间带有一种苦尽甘来的滋味,在他灼热的目光凝视下,心跳加速,浑身发热。
她对银蝶仙子许下化成一剂汤药的愿望,不会成真了吧?
元烈用指尖扫过她稍微红肿的唇瓣,勾起一道坏笑,「朕看这服药就不错,可以天天服用。」
「你!」她怒不可遏,全身气血沸腾,气得七孔生烟,差点就想亲自补一刀。
羞怒交加之下,秦怀霜死死瞪着她想暴打一顿的病人,抛下所有礼仪,扭头跑出殿去。
她冲回自己房间,努力平复攻心的怒气。
冷静下来时,回想元烈那道柔情之中带着渴望的眼神,怒意转眼被迷惘取代。
「一定是他病胡涂了。」她最后下结论道,忙乱地翻找医书,自言自语:「再加几味宁心安神的药好了。」
自那天后,秦怀霜故意与他保持距离,一来便把药碗交给赵欢。
元烈见她不肯靠近,故意放着不喝,秦怀霜心中干著急,怒瞪他许久,等他批改完一迭又一迭奏章,才投降似的亲自捧上药碗。
一待汤药见?,她马上收回药碗,头也不回地急急离开。
这天当她眼捷手快抢过药碗,又想动身逃走时,忽然凝住脚步。
高正安率太医汇报,于镇远虽已醒来,但半身不遂,说话不清,太医日夜诊治,已尽所能,只能让他的病情不再恶化。
元烈眉目深皱,神情肃凝,着他们留下医案,先行退下,他思付片刻道:「朕要去一趟于府。」
秦怀霜上前,元烈严肃地道:「不用劝了,就算违背医嘱,朕也要去。」
她摇头,请求道:「奴婢不是阻止陛下,而是想请陛下带奴婢前去。」
元烈望进她澄亮的眼眸,允道:「跟紧朕。」
她郑重地答应,跟随元烈同坐辇车,在于镇远的厢房前停落。
与解语的别苑骤然不同,于府古朴庄重,房屋楼阁尽带北国的粗犷洗练。
可以想象府第的主人,也是一位承袭北方豪迈之气的勇健大汉。
元烈步入房中,屏退太医和府内下人,缓缓来到于镇远床边。
惜日高大壮硕,虎目熊腰,他仰视多年,曾为他遮风挡雨如巨人般的存在,如今只余一副老朽躯壳,口脸歪斜,眼目混浊,令人不忍直视。
苛责严问的话卡在喉咙,元烈只是凝目望他,不发一言。
他眼神示意,秦怀霜意会,立即上前诊症。
如同太医署的医案,心火暴盛,迫血上涌,以致气血逆乱,心神昏冒,难以想象他经历何种打击,才会急怒中风。
「血瘀凝聚,阻塞经络,奴婢可以尝试施针解瘀,可是时效不长,最多只有一刻时间。」
元烈点头,她随即展开布包,取出医针,分别在于镇远头顶、手背及脚掌下针。
完成最后一针,二人静待于镇远张动嘴舌。
透过歪斜的嘴角,他发出惨然而微弱的呻吟声,双手抖动得厉害,双眼紧盯元烈,似是想要他走近一些。
元烈踏前一步,冷然道:「于郡公,你当真想要谋害朕吗?」
于镇远不断摇头,艰难地移动舌头道:「臣……」
元烈幽深的目光带着狐疑,经过儿女惨案后的阿舅,还是三年前勤王救驾的阿舅吗?
于镇远嘴里发出咕噜声,勉强才能听见两字,「她……是她……」
秦怀霜心里猛地一跳,害怕他说出于夫人三字。
「你若不是处心积虑,为何窝藏杀手在府?你可知他们都是元鸿余孽!」明知他无法响应,元烈还是怒声质问。
于镇远脸容扭曲,想哭诉又控制不到脸上的肌肉,回到脸歪嘴斜的模样,呜咽着。
「阿舅你一直是朕最信任的人。」元烈眸中划过哀色,「但经过于明与皇后的事,你和朕应该要明了,尽然万般无奈,也无法回到从前。」
于镇远用力闭上眼,希望能缓解心中哀凄,他再睁眼时,撑着一口气道:「臣……忠……陛下……」
元烈毫不留情地宣告:「朕会安排太医照料,闲杂人等一概禁入,镇远军务交由北海王处理,于郡公就安心在府休养吧。」
秦怀霜听出元烈的意思,于郡公此后,怕是永远只能软禁在府。
一个忠字的重量压在于镇远肩上五十多年,终于压垮了他,他再度回复施针前的状态,口齿不清,无力地躺回软枕,苍老的眼睛闪动泪光。
秦怀霜悲伤地凝视于镇远的残躯,希望解语的牺牲者止步于此。
他们离开焗促的房间,皆是神情凝重。
元烈直往辇车,秦怀霜步伐缓慢,落后好几步。
「快上来。」元烈催促道。
她停在辇车之前,抬头道:「陛下,奴婢不会让你出事的。」
元烈深深凝视神色认真的女医,心内一股暖流涌入脏腑,嗯了一声回应,「回宫吧。」
秦怀霜温顺地跟在他身后,坐上辇车,离开于府。
一
太后驾崩后,皇帝为了夺回镇远军权,故意设下苦肉计陷害于郡公的谣言,由镇远军中开始传开,一时沸沸扬扬。
镇远军大多是追随于氏多年的老兵,绝不相信于郡公会联合旧日仇敌元鸿余孽弒君,对领军将军急病中风后,遭到圈禁终生的处罚,激愤不已,鼓噪不断,对元烈委派的新领军北海王,多番无礼轻视,誓要为于郡公讨回公道。
朝臣们又是另一番景象,莫不是捶胸顿足地抗议处罚太轻,怒斥镇远军巅倒是非,要求元烈严惩。
两方争持扰攘不下,元烈干脆以病情反复,伤势未愈为由,停朝三日,静待谣言平息。
秦怀霜调煮解暑的药汤,特地加了几片甜菊,亲自端给独坐庭院的元烈。
元烈尝出药汤的甜味,笑道:「秦大夫终于允朕吃甜了?」
「陛下伤口已经愈合,过两天检查过没有血块瘀积之后,便完全大好了。」
身在式干殿,她多多少少听过一些前朝的流言,元烈的伤势是真是假,没有人比她更清楚。
依他往日的行事作风,于郡公早是刀下亡魂,于府也不覆存在,但他没有将于郡公下狱,更没有夺去于郡公的爵位,为的是保留他最后的体面。
他没有严惩于郡公,镇远军视为心中有愧,朝臣视为怯懦无能,两面不讨好,让他在朝堂承受两方压力。
作为帝皇,他不该心软,也不该受这份苦。
与他相处的日子越多,她反而越来越看不清她面前的魏皇,在凉国时一路积累对他铁石心肠的印象,不知不觉间慢慢瓦解。
看他嫌弃不够甜,又续讨第二碗,故意找渣的挑衅俊脸,她竟然恼不起来。
守护他的想法,至今越发坚定。
只有他一直平安,她的罪孽才能被清洗。
元烈独坐庭院,享受着好不容易得来的清净,他时常想起的,是阿舅带他骑马射箭,烤羊游猎的美好时光。
旷课离宫,畏惧母后责罚的时候;狼狈逃难,躲避元鸿追捕的时候,总有他挺身而出的身影。
父皇赞誉的大魏第一勇士,却落得如此下场。
他还有何颜面,去见九泉之下的母后。
鼻间传来甜汤的香气,他抬头一看,是整天喧寒问暖,脾气倔强实则关怀备至的她。
汤是甜的,喝进去却尝到苦味,她这份无微不至的关心,只是纯粹出于医者对病人的关顾吗?
当初,只要她在身边,便觉心满意足,但经过两个多月来的朝夕相处,他明白自己的贪得无厌。
他想要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