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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6、建康怨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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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秦贵华被齐军掳走,生死不明的消息传回夜岚耳边时,她高兴得彻夜狂欢。
但她享受作为郑昭仪小妹的贵妇生涯没几天,便接到宫人的通知,皇帝回宫前不得进宫探视郑昭仪。
夜岚马上嗅出不安的气味,利用自己的眼线悄悄调查,最后查到被押送回京的韦子悠身上。
夜岚心下不妙,重金打探之下,她顺利拿到韦子悠的供词,上面吓然写着郑昭仪指使他杀害秦贵华。
作为郑氏至今不倒的权势之源,郑昭仪俨然身为一族之柱,她一倒,她这位小妹轻则受排挤蔑视,重则受到牵连,获罪下狱。
她本该要过上一府主母,衣食无忧的日子。
她费尽心思换来的身份,可不是为了替她顶罪受苦。
她必须在元烈回宫之前,与韦子悠见上一面。
五
萧永宁沿水路往东,出发前特地交代封锁南阳战况,隐瞒她归来的消息,希望争取更多时间。
她们与陈彰派遣的精兵护卫十来日昼夜兼程,在一个天色阴沉的日子到达建康。
耳边飘过扬州方言,鼻间呼吸的是南方的湿润空气,她揭开马车车帘,抬头看着城池上的建康二字,看出了神。
恩仇怨怼,往日种种浮上脑海,以为今生今世无法踏足的故城,现今就在咫尺之遥。
「殿下。」解语小声催促。
萧永宁放下车帘,马车继续前进,凭陈彰的盖印文书,一行人顺利进城。
城中繁华依旧,经历火劫的都城早已重建,重新有回一国之都的雄伟气势。
她眼中望着建康城,与脑海中的洛阳城重迭在一起,恍惚之间,竟分不出她在哪里。
马车停下,解语提醒道:「殿下,徐府到了。」
萧永宁重回现实,戴上帷帽步下马车,手持陈彰的拜帖进府。
府中管家引路,请他们在大厅等候,萧永宁直接坐在主座,管家不禁侧目,刚想出声阻止,便被解语的目光怼了回去。
银甲军大将徐进甫进府,管家吱吱喳喳在耳边碎碎念着不速之客,他目中闪过一道惊疑,旋即按兵不动地嗯了一声,独自走进厅中一探究竟。
两名戴白纱帷帽的女子一站一坐,他看不清她们的容颜,却感受到她们不友善的目光。
徐进的身材以战将的标准来说较为矮小,相貌柔媚,略欠刚阳气息,声线没有行伍之人的粗豪,倒颇几分文人雅气,甚为悦耳,「两位医者持陈老将军拜帖求见徐某,是否有应对太后恶疾之良方?」
徐进发帖广请名医为太后侍疾,可惜至今的所谓名医不是临阵退缩,便是医术不精,尽然酬金优厚,前来自荐的大夫却是越来越少。
解语开腔道:「你面前这位乃当世神医傲孤遥之徒。」
徐进双眼精光大作,又保有一丝疑惑,试探道:「原来是傲太医的徒弟,敢问傲太医现在身在何处?」
萧永宁道:「家师已经病逝。」
也就是死无对证,徐进礼貌道:「傲太医为人忠义,太后若得知傲太医的徒弟前来医治,定倍感安心,只是,带娘子进宫之前,太医令会先进行测试,确保娘子医者身份,请娘子不要见怪。」
萧永宁动手解下帷帽,懒慵地道:「测试就免了吧。」
「殿下!」徐进挺直腰杆,站直了身,惊骇的盯着应该早已死去,却奇迹复生的大长公主。
萧永宁问:「将军可信得过我?」
徐进此刻才记得行礼,低头拱手,忙道:「微臣参见殿下。」垂掩一双不安的眼眸,大长公主归来,对太后是褔是祸?
萧永宁简洁地将她受伤后,傲孤遥带她远赴西凉治病的故事说了一遍,「我本不欲回国,只是听闻太后病重,朝政日乱,我终日挂心,不得已,只能回来,我此行只为太后治病,并不想惊动旁人。」
「微臣明白。」徐进口中答道:「请殿下稍候,微臣这就去安排,午后便能进宫。」
他退下后,管家立即上前奉茶,连头也不敢抬。
待闲人走远,解语在她耳边道:「徐进由始至终只忠于刘氏,跟他进宫,是否太冒险了?」
萧永宁温言安抚,「他还不敢。」
刘太后痊愈之前,他还不敢。
银甲军领军将军徐进,因其瘦小的身躯与阴柔的气质成为地方军中笑柄,不得志地当了数年伙头兵,是刘太后慧眼,不但准许他加入银甲军,还一手提拔他成为将领,事实证明她的选择没有错,徐进是众银甲将领之中最善谋略之人,协助刘太后将银甲军由装饰用的仪仗队,打造成齐国最精锐的军队。
她当年便是败在这支军队手上。
午后不久,徐进备好马车,请她们进宫。
踏入皇宫,如同重临虎穴,一切是那么的熟悉,又是那么的陌生。
她旧日的宫殿只余地基,突兀地遗留在一片金碧辉煌的殿阁之中。
有徐进带领,她们轻易通过层层关卡,来到太后所居的显阳殿。
萧永宁仰望宫殿,父皇登基前,他的生母早已逝去,轮到阿弟登基时,他们的母妃也不在人世,这座象征孝道的华丽宫殿,丢空近二十年,直至刘太妃发动兵变,自封太后,以嫡母的身份掌握最高权力,显阳殿才重新有了主人。
殿内广大的前院种有两排辛夷树,枝桠冒出一点点绿芽,看得出被精心打理过。
徐进与领头女官谈了一会,恭敬而不失警戒的请她们进殿。
萧永宁扫视女官,不动声色的步进殿内。
徐进毕竟是武将,不是内臣,没有宣召之下不得进入。
齐皇便是利用这个漏洞,趁机更换宫人,软禁太后。
女官对她们泛起礼貌中带着鄙夷的冷淡笑容,领她们先到一处别室。
女官开始说了几句门面客套话,便直奔主题,「大夫,待回见到太后,千万要小心再谨慎,别说我没有提醒你,太后喜怒无常,若你侥幸治好了,一条小命尚可保得住,若你治不好,就别想活着出去了。」
萧永宁顺着她的话道:「请内官指点。」
女官暗自生喜,心想又搞定一个,绝大部份大夫听到这里,莫不是惊骇万分,跪着求她救命,人嘛,谁不是贪生怕死?
「太后患的痘疹是恶疾,太医令尚且治不好,你治不好,也是理所应当,重重磕几个头,我自然会帮你说话。」女官有意无意地摸了一下手上的价值连城的玉镯。
萧永宁目中掠过亮光,当下明了太医令也是局内之人,怪不得太后的病一直没有起色。
「请问女官,太后何时发病?」
到应该收礼的时候,女医却只问及病情,女官皱一下眉,怀疑是否自己说得不够明白。
「太后的痘疹十分可怕,两位女医看来弱不禁风,小心不要被吓着了。」女官摆出一副亲切的脸孔,干笑着,「放心,没有甚么灾劫,是钱财不能消除的。」
萧永宁踏前一步,虚情假意地赞道:「女官的玉镯玉质细腻冰润,是难得一见的上上佳品。」
女官轻抚玉镯,嘴角是压不住的笑意,「女医果然好眼光,这可是千年冰玉,世上仅此一只。」
「也是陛下送给你的定情礼吧。」
女官惊喜的表情忽变惊慌,还未来得及反驳,萧永宁又道:「除了世上仅此一只冰玉镯,陛下还承诺你甚么?才人、美人、还是贵人之位?」
女官哑在当场,她与陛下私会的绵绵情话,不应该有外人知晓。
萧永宁嘲讽道:「用一个虚幻的许诺,收买一个梦想飞上枝头的宫女,这笔买卖太合算。」
「你……你闭嘴,你一个小小女医,你知道甚么!」女官羞怒交加,用力回瞪她。
萧永宁端视连面纱也不戴,自由出入寝宫的女官,「我知道女官小时候发过痘疹。」
女官愕然抬头。
萧永宁勾唇道:「这也是陛下看上你的原因,因为你可以贴身照顾和监视太后而不被传染。」
女官大受打击,「陛下是喜欢我的!他受太后拑制多年,只是想要一个出头的机会,他需要我去帮他。」
萧永宁步步进逼:「也许吧,可他利用你后,只会给你一道死刑圣旨。」
女官高声反驳,「不会的!我为他做了这么多,他不会抛下我的。」
萧永宁拨开帷帽白纱,叹道:「阿奴,收手吧。」
女官吓得跌倒在地,结结巴巴地指着鬼魅般的来人,「大长……长公主……」
萧永宁望向惜日唯唯诺诺的小女孩,目中升起怜意,「太后患病,你是帮凶,只要你从实招来,我可以从轻发落。」
女官脸上交杂愧疚自责,但她一望向玉镯,忽然生出一股血气,「不,我要告诉陛下你回来了!陛下会保护我的!」闪身冲向殿门,一边高喊来人。
解语制住女官,摀住她的嘴,将一早备好的银针刺入她颈项。
女官惨叫一声,试图推开解语,可刺痛感慢慢由颈项散开,迅速漫延至胸口。
她艰难地叫道:「我不想死……我不能死……陛下救我……」
「现在能救你人是你自己。」萧永宁居高临下地凝视她,命令道:「从实招来。」
阿奴含泪点了一下头,下一句却道:「殿下,现在整个显阳宫都是陛下的眼线,你跑不掉的。」
萧永宁彷佛听见甚么有趣的话,「我为何要走?我来就是要治好太后的病,」动手检查小室内的医具,再没有瞧她一眼,「说。」
阿奴嗫嚅地答道:「陛下要我将痘疹病人的帕子放进太后宫中,阿平姊她们开始出疹,顺理成章被替换下来,陛下便命我为显阳殿内官,看顾太后至今。」
阿奴摸了摸颈边刺痛的伤口,感到皮肤上冒出一个个突出的小点,嘴边刚想发问,萧永宁冷冷地截过话,「若你患上痘疹,不知你口中的陛下,会怜香惜玉,还是弃若敝屣?」
一听即将失去陛下的宠爱,阿奴怕得猛地摇头,伏地救饶:「殿下饶命,殿下饶命。」
「太后痊愈的那一天,你自然也会痊愈,」萧永宁重新戴好帷帽,冷眼催促道:「还不带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