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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4、百合冢3 ...

  •   七年前,是齐国天运不济,灾祸频繁的一年,西南蝗祸,长江水患,数十万人顿失生计,流离失所,齐军忙于平定流民作乱,吴郡太守趁机举兵谋反,迫逼齐献帝抽调禁军镇压,父皇看准齐国的困局,以举国之力南攻,以领军贺天一为首,攻陷寿阳,剑指合肥,他也身受皇命,领军四万自洛阳出发增援,誓要在入春之前攻破齐军淮河防线,防线一失,建康城失守之日指日可待。

      可是她,从来不是坐以待毙的人。

      面对灭国之危,诬陷贺氏虽手段阴毒,但也是最迅速改变战局的方法,借大军撤换主将之机,重夺寿阳,拯救齐国于内外交困的危难之中。

      元烈唇边勾起一抹苦笑,两国相争,各为其主,本是天经地义的事。

      他与她,贺氏与望舒,所有陷于局中的人,不过是两国交锋之下的牺牲品。

      若没有父皇要吞并天下山河的雄心壮志,她也不必为了保护国土,出此下策。

      如果身处她的困境,他也许,也会这般选择。

      他凝望仍在下跪的纤弱女医,起身道:「跟朕去一个地方。」

      赵欢手持灯笼领路,秦怀霜默默跟在元烈身后,凝视笼中忽明忽暗的火光。

      他们夜行上山,到达仙人馆门前。

      秦怀霜记得林内侍交代过,蓬莱山上的仙人馆是禁地,只有陛下一人能进。

      元烈从袖中掏出锁钥开锁。

      他推开门扉,点亮爉烛,一室画作和木雕展露在灯光之下。

      秦怀霜略为惊讶地环视四周,完成品与草稿混杂在一起摆放,毛笔颜料、刀具搥子随意放置,四散在案上。

      元烈指向雕刻到一半,露出半只耳朵的兔子,「这是思念生母时,刻的木雕,」他转向另一张木案,纸上绘有栩栩如生,如同生在画纸上的百合,「这是思念望舒时,画的丹青。」

      秦怀霜注视他落寞的表情,静静聆听他的声音。

      元烈拿起一把雕刻刀,「他们说,朕继承了母妃的巧手,当朕动刀雕刻时,就好像她在握着朕的手,从来没有离开过。」他放下小刀,改拿起一支画笔,「望舒喜爱丹青,却一直画不好,朕就替她学,替她画,希望她会喜欢。」

      她退后两步,默默擦走夺眶而出的水珠,眼角余光瞅见一卷打开的惠民医录,上面写有密密麻麻的注解,都是他的笔迹。

      她抚向纸卷,眼泪止不住地流。

      「母后说过,站在至高之处,注定孤独一生,无情的箭矢,总会射向你身边的人,没有红妆阎罗,也有会其他人夺走朕珍视的人和物,有时候朕宁愿自己不是太子,不是皇帝,但天命如此,朕只能一路披荆斩棘,手握权柄,才不会再次感受失去的滋味。」掏心掏肺的,对她说出心底的话。

      秦怀霜低头道:「只要陛下吩附,奴婢愿受陛下差遣,愿为陛下挡去一切灾劫。」

      「朕不是广陵长公主,不需要你为朕出谋献策、制毒杀人,」元烈走近她,望进她澄亮带泪的眼眸,问道:「傲孤遥救你,是想你改过自新,当一名治病救人的大夫,你为了赎罪,一直谨守诺言,」他顿了顿,「你留在朕身边,只是为了赎罪吗?」

      秦怀霜迎向他拷问的目光,五脏六腑像被贼人翻箱倒柜,绞痛连连。

      「为了赎罪,奴婢将心挖出来,放在我曾伤害过的那个人的手心。」

      元烈继续朝她走去,秦怀霜一步一步往后退,直至后背贴上墙壁,退无可退。

      元烈托起她下巴,沉声道:「朕不会轻易放过你,你要赎罪,就一辈子留在朕身边,慢慢赎。」

      秦怀霜侧过脸,狠下心道:「陛下要我留在你身边,只是为了报复吗?」

      元烈眉间迅速升起嗔色,怒道:「你听着,朕不要你的补偿,你的同情,你的施舍,朕只要你,一个完完整整的你。」

      她抬眸,语调中带着一种难掩的怆然,「奴婢不能改变我的身份,我永远都是你仇敌。」

      「你已经不是红妆阎罗。」

      「但我曾经是,我们一开始便错了,何苦将这个错误延续下去。」

      元烈缓缓松手,在战场上被剑刃所伤也不至于如此难受。

      黄光摇曳,房中陷入死寂,他转过身背对她,冷冷地道:「赵欢会带你下山。」

      秦怀霜压抑苦涩的情绪,朝他行礼告退。

      理智告诉她,作为他不幸的源头,她应该要好好利用这个机会,铁下心与他彻底了断。

      明明是下山的路,她喘得比上山时更厉害,喘不过气的痛觉,彷如服下沙漠玫瑰般痛苦。

      但这种沙漠玫瑰没有解药,是任她被蝎子再刺百次也解不了的毒。

      三

      元织悦漫步华林园,彷如新生儿第一次张开眼晴探索四周,目中所见比记忆中鲜艳十倍,夺目的颜色化身淘气仙子,急不及待向她介绍自己的名字。

      林间的翠绿、杯具的松绿、宫女衫裙的水绿,从前她都没有留意到,世间是如此丰富多彩,单单一种绿色,已有无穷的变化。

      痊愈之后,她内心澄明许多,能沉静下来细思往日种种不堪入目的画面,藏在深处的怨恨不愤慢慢消散,只留满腹疑惑。

      她望向身旁的女医,思付着,皇兄能将一切告诉她,她应是一个可信之人,应能将心底的烦恼向她倾诉。

      元织悦从攀谈风景开始,慢慢揭露心中真正的问题,「父皇雷霆之怒,也许姨母和贺家终究逃不过那一劫,只是,我不明白他的毫不作为,不明白他为何非要手刃妻子,如非栈恋权位,怎会应下父皇的要求,」她叹道:「他不应该,亲手动那一刀。」

      秦怀霜道:「陛下身在高位,身系无数人的身家性命,他只要有一点差错和疏忽,依仗他的人,全都会随他一同陪葬。」

      元织悦听出淡然之中的凄楚,入骨般深刻。

      秦怀霜停下来,直视她道:「陛下没有选择,他要保护拥有贺氏血脉的皇妹,保护复仇的希望,只有他亲手动那一刀,才不枉恭献皇后的牺牲。」她神色肃凝,「这份责任,这份重担,非一般人可以扛下,殿下是陛下最亲近的皇妹,奴婢请求殿下尝试理解他,山顶上的寒风,刮心的疼,不是人人可以承受。」

      元织悦感到一阵心酸,「这份苦衷,是皇兄告诉你的吗?」

      「陛下不曾透露,一切都是奴婢的猜测。」秦怀霜脸色凝重,低喃道:「奴婢只是在想,如果做选择的人是我,我也会义无反顾地选择同样的路。」

      元织悦眸中升起怜意,她从没想过,犠性和背负得最多的人,是她误会多年的皇兄,抚心自问,她没有皇兄的决断和勇气,她从来都是被保护的那一个,从不知他披荆斩棘的艰辛。

      她温和地道:「谢谢你告诉我。」

      秦怀霜道:「殿下,午后阳光猛烈,恐会刺痛眼睛,还是回殿阁休息吧。」

      她们刚回殿前,等候多时的赵欢急忙报上喜讯。

      「杀害陈太医的真凶留下一封认罪书,承认她是潜伏宫中的喋血巫,听从巫主指使,设局陷害,散播谣言,加害于郡公,报复你曾经相救陛下。」

      秦怀霜急问:「喋血巫呢?」

      「她是太医署的宫女,出宫后在城南一处破庙服毒自尽,她房中搜出许多毒物,其中就有毒死陈太医的毒药。」

      秦怀霜思忖,这一封,是解语给她的和解信,说明谣言与丹砂殒之事都是该名喋血巫自作主张,并不是她的意思。

      赵欢一对小眼笑弯成一线,真诚地道:「真相大白,谣言一事不攻自破,咱家实在为秦大夫……不,是秦太医高兴。」他双手奉上一道圣旨,「秦太医治愈长公主眼疾,功劳卓著,即刻起恢复御前太医之职。」

      她接过圣旨,礼貌地谢过赵欢。

      元织悦感概道:「原来还有这番曲折,我也恭喜秦太医,蒙冤得雪。」

      「微臣得以重任太医,不胜自喜,只是公主的眼睛还需要照料,担任公主太医的成大夫又已离开太医署,微臣抖胆请赵常侍替我转告陛下,」秦怀霜婉转道:「微臣需跟从公主返回忆月阁。」

      老练如赵欢,也藏不住脸上失望之色。

      元织悦望向二人,细细察看他们话中有话的表情。

      四

      元织悦在宫中休养期间,秦怀霜一直陪伴左右,只在元烈探视公主之时,借故避开。

      怀着不解,元织悦决定将秦怀霜当日的对答转述,果不其然,元烈一听,脸露惊色,她试图追问下去,元烈马上转移话题,改问她为何不迁回宫中。

      「那些百合是我的心血,我要看见花朵重新长起,才能放心。」

      「朕已经差人重新施肥下种,相信很快就会回复花团锦簇。」

      元织悦坦然笑道:「虽不舍那些在盛放之时被折断的百合,心中更期待新种的百合,会开出怎样的花。」

      元烈眼神迟疑片刻,方道:「百合长成以后,也带来给朕吧。」

      元织悦乖巧地应答,「百合是否长成,我都会时常回宫的。」

      元烈轻拍皇妹的肩膀,有感她性子变得沉静稳重,懂事许多,再不是当初喜爱缠着望舒的调皮丫头。

      「皇兄,我的眼睛已无大恙,秦太医医术超群,还是留在宫中,方有大用。」

      元烈重新端视皇妹,目光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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