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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忆广凉1 ...

  •   秦怀霜一步一步走近她亲手所立的墓碑前,心情沉重地跪下,俯身行叩拜大礼。

      李勋也跪在她身旁,对碑以父礼拜之。

      拜毕,李勋拔开酒瓶塞,斟酒杯中,递给秦怀霜。

      她双手接过酒杯,将酒杯高举过额,恭敬地洒在地上,每洒一道便说:

      「恕徒儿不孝,未能尽春秋祭拜之责。」

      「恕徒儿不孝,未能尽照顾村人之责。」

      「恕徒儿不孝,未能尽守护医馆之责。」

      「但与师父的约定,徒儿万不敢忘。」她一再叩首,起身时额头沾上沙土,闭眼诚心祈求,「请师父给我勇气面对接下来的一切。」

      在白沙村生活的片段突然浮现在她脑海:每天早上在她耳边碟碟不休的病人家属;一底底需要在沙暴来临之前晒乾的药材;修理被村内小童踢破的陶罐;挑灯夜教心屏读书;清洗衣服时,连洗衣水都充满了药味;还有她诞辰那天,师父亲手烹调的,淡而无味的寿麵,一切一切鲜明地活在她的记忆中。

      她和师父共同建立的医馆,是她这些年来的家,但很快,她便要远赴异乡,远离她最熟悉,最挂念的一切。

      李勋柔声问:「秦军医,你还好吗?」

      秦怀霜强颜笑道:「有沙进眼了。」

      李勋伸手轻柔地擦去她脸上的泪水,秦怀霜一怔,反而更加无法控制流转在眶中的眼泪,水流怔怔落下,「七年前由齐国逃出来的时候,我失去了一切,是师父将变成碎片的我一块一块併砌回来,现在我连守护师父唯一留下来的医馆也做不到,我辜负了他对我的期望。」

      李勋听得揪心,「我也是被迫离开这片土地的人,当初那种撕心的无奈,我记忆犹新,但你心中的思念,你心中的凉国,无人能夺走,你们的师徒情分,会一直陪伴你走下去。」

      秦怀霜慢慢停止啜泣,「我只想过着简单的日子,远离繁华,远离皇宫。」她的卑微愿望,就这样扼杀在元烈手上,她快速地以衣角擦泪,道:「让我为将军斟酒吧。」

      李勋凝视眼前的素衣丽人,目光极柔,眼底深处又带着悲怆。

      他郑重地接过酒杯,同洒三道,亦是每洒一道便说:

      「未能阻止您爱徒入宫为医,勋在此谢罪。」

      「未能为您清洗不白之冤,勋在此谢罪。」

      「未能在您在生之年补偿您,勋在此谢罪。」

      他从衣中拿出一个用锦帕包裹的小物,揭开锦帕,将帕中玉牌轻轻放在岩碑前,「唯有将阿姊的遗物,送到您身边,以表不屑内弟之歉意,我不求今生能得到你的原谅,只求来生报答你的恩情。」

      秦怀霜吓然发现碑前的翡翠玉牌,成色纹理与她手中的有九分相似,像是以同一块玉石凋刻而成,只是李勋玉牌上的单翼大鸟,翼在右方,师父的则位在左方,她解下身上的玉牌,放在帕中比对,牌上的两隻大鸟像是互相扶持,并翼飞行。

      「看到玉牌的那刻,我便知道你是与姊夫相当亲近的人,他才会将玉牌交你保管,」李勋报以微笑,眼神渐渐染上一层悲伤的薄雾,「知道在他最后的日子裡,有你和你阿妹陪伴,我是何等安慰。」

      秦怀霜感慨地说:「师父极其珍视玉牌,常常在夜下握着玉牌定神凝望,今日才知,他睹物所思之人,是将军之姊。」

      「他们在凉国的时候,已私定终身,这对玉牌本是公主大婚之礼,阿姊偷偷将其中一块送给姊夫,作为订情信物,一对玉牌分开近十多年,迟至今日,才有重逢的机会。」阳光照进晶莹的玉面,像是和应李勋所言,两隻大鸟闪亮着绿光,随光线欣喜地飞舞。

      秦怀霜伸手轻抚翠玉,沿着凋刻的纹理勾画出一对比翼鸟展翅的线条,她现在才理解,为何师父身上总围绕着挥之不去的沉重与压抑,带她走出阴影的师父,自己却从没走出过去的悲伤,公主与太医,地位悬殊,虽是有情人,礼制之下,难成眷属。

      秦怀霜沉痛地问:「将军知道当年师父被诬陷谋害师母的真相吗?」

      李勋遥望穴顶上那由蓝转灰白的天,「姊夫是最不可能谋害阿姊的人,却要终身背负此罪,」他痛苦地闭上眼睛,「都是我的错,我实在愧对姊夫。」

      「将军何出此言?」

      李勋心中一紧,「李境篡位后,决定斩草除根,追杀众皇子,连病弱的我都不放过,我与姊夫历尽艰辛,来到魏国投靠阿姊,他们得以重聚,却是不幸的开端。」

      他深呼吸,看着傲孤遥的灵位说道:「李境屡屡冷落武威公主,魏先帝早已心生不满,想扶植我成为凉国的傀儡皇帝,朝中众臣反对,有人欲将我除之后快,阿姊先一步获得消息替我喝下毒药,姊夫拼命医治却返魂乏术,就在此时,齐国入侵,魏先帝为防李境倒弋向齐,指控无辜的姊夫为南齐奸细,杀害阿姊意图撕毁魏凉盟约。」

      秦怀霜顿觉心中鬱愤,真相如此,昭雪之日遥遥,「时局变幻,帝心难测,权谋算尽,算不尽世间真情,将军莫要辜负师母的一片爱护之心。」

      李勋目中一片悲恸之色,整个人隐隐散发着一种苍凉的气息,「若不是我,阿姊或许还活在人世,姊夫也不用背负谋害之罪,多年来,我四处寻找姊夫的下落,只是希望能亲自请罪,求他原谅。」

      深沉的悲痛迴盪在岩穴,她一想到李勋身上所背负的愧疚,心中隐隐作痛,她定晴看着他,「将军一片诚心,师父与师母定不会怪你。」

      李勋心头一动,悲怆的目光凝视她清澈的明眸良久。

      他语气回復平缓,问道:「让玉牌入土可好?阿姊应该更想留在这裡,留在姊夫身边。」

      两人以手挖土,将一对玉牌埋在碑前。

      他们最后深深一拜,几许回首后,不得不含泪离开。

      离开岩山之前,李勋放缓脚步,伸手轻放在红褐色的砂岩上,诉说着:「小时候,我曾经听一个宫人说过,砂岩有灵,其心怜悯,能感受到人心苦痛并将之带走,当我不安的时候,便会倚靠在岩边,心中会舒坦许多。」

      秦怀霜将手放上去,感受岩块的温度,它带来的平静,好像坚固的砂岩真的拥有不可思议的魔力。

      「宫中不比简朴的乡村,你要面对排挤、孤立、鄙视,但我相信,你既然有勇气挺身而出,这份勇气同样可以帮助你面对接下来的新生活。」

      她回望李勋,被他温柔的目光包围,默默接受这份无言的理解。

      他们回到马背上,秦怀霜最后一次回望,遥看岩群渐渐消失在远方。

      二

      秦心屏闷闷不乐地坐在营火前,侧旁一个魁梧大汉如形随形,沉默地监视她的一举一动,只要她有一丝风吹草动,便会立即送回帐中。

      不论她如何娇声哀求,他依然纹风不动,不许她离开伤兵营。

      她一手托腮,无聊地观看大汉添加柴火。

      看他手腕的动作有些迟缓僵硬,秦心屏问:「大哥,你手上有伤吗?」

      大汉没有回答,依旧专注地看火。

      「让我看看吧?」

      大汉瞪她一眼,「儘管我手上有伤,你也别想逃走。」

      「我??」她把我虽然想逃走嚥进肚子裡,改口道:「我是看你伤口可能癒合得不好,才想看一眼。」

      奈不过她不停的劝说,大汉只想耳边回復清静,不耐烦地伸出右手,任由秦心屏解开纱布。

      她轻轻摇头,「这个缝线也太马虎了吧,怪不得伤口开始裂开。」

      「我不是甚麽要紧的急症,随便弄一下就好。」大汉敷衍道。

      「随便?」秦心屏叫道:「处理伤口怎麽可以随便呢。」

      大汉指向前方,「你看见在医棚前排队的士兵吗?」

      似是无尽的人潮由医棚一直延伸至远方的营帐后面,士兵们虽不是重症,但也要忍着疼痛和疲倦,在寒风下苦苦等候。

      医棚内的军医突然动身离开,惹得士兵一阵鼓譟。

      秦心屏望着军医走过他们身边,忽然灵机一触,主动请缨,「我帮你重新缝针吧。」

      大汉轻笑道:「你?」

      「别看小我,我常常帮阿姊替村民们配药和包扎,很有经验的。」她自信满满地说。

      大汉看她不像说笑,皱着眉摇头拒绝。

      她毅然拔脚跑向医棚,大汉一惊,连忙跟上她。

      秦心屏快速一督军医的针具,一派严肃地向大汉道:「快坐下,我要开始帮你拆线了。」

      围观的士兵一脸惊奇,注视女孩将长针放在烛火上烧灼,然后熟练地缝补皮肉。

      眨眼之间,大汉参差不齐的伤口变得平整,秦心屏俐落地剪下线头,得意地凝视她的杰作。

      大汉质疑的目光瞬间转为敬佩,衷心言谢。

      「大哥你太客气了。」秦心屏满脸笑容地道。

      排队的士兵纷纷涌上前,请求女医一看,大汉连忙安抚,请士兵们稍安勿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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