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遗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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晶莹雪片簌簌飞落，但丝毫打破不了伞下的静谧。
姬闻雪一手撑伞，似笑非笑。
俞思州在原地愣了片刻，只觉得这个少年的想法着实有点不可思议。
他看上去很年轻，但是似乎又知道很多事情。
“再怎么样，那也是过去的事了。”在这样的安静中，俞思州道。
这里只是曾经发生过这么一件事而已，其他的就算有心去追寻，也不能再深究深想。
姬闻雪静静地看她，片刻，颔首道：“也是。”
俞思州随即正色道：“我们还是快点找找法子出去吧，这个幻境依托于记忆，要找到记忆的主人才行。”
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谁会记得这件事呢？
俞思州抬头望了望四周，方才被姬闻雪一指碰碎的幻境，又缓缓地重生，切换了场景。
“那就……看看这个幻境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吧。”姬闻雪道。
月亮从山巅爬升而起，黑夜如纱般笼罩旷野。
雪渐渐地变小，直至停下，在没有被月光照亮的深林中，一道道火光亮起。
这些火把像闪烁的火星，照亮了举着火把的人的眼睛，最后他们汇集成一条火河，向密林深处流去。
在火河的最前方，叶青鸢执剑带路，俞思州和姬闻雪便一抬步，缀在队伍最后。
过了一会，队伍停下了，俞思州和姬闻雪穿过人群，信步走到了最前方。
那里有一座小小的木屋，门扉紧闭。
“她就住在这里。”那个唯一会说官话的村民道。
叶青鸢点点头，没等她发话，旁边就有村民直接冲进去，踹开了门。
俞思州站在一边，听见里面闹哄哄的，一个神形破败的少年被强行拉了出来，推倒在屋前的污泥里。
她的脑子里冒出了一个问号——她好像不认识这个人。
这少年身子极其孱弱，被这样一推，摔在泥地上，他只能勉强用双手支撑，站也站不起来。
叶青鸢倒退两步，避开了他摔倒时溅起的泥水。
少年抬起脸，有些惶然无措地四处环顾，喉咙里只能发出“嗬嗬”的嘶声，他的眼球暗淡无光，周围人根本找不到他视线的落点。
有人将火把凑上去，端详着他，一边说了些什么，俞思州看向姬闻雪。
姬闻雪道：“瞎子、瘸子。”
这泥地里的少年，眼睛瞎了，两条腿也废了，身上缠绕着非常多阴冷的阴灵气。
俞思州见他死死抓着手里的剑，用力到指尖泛白。
“你叫什么名字呀？”叶青鸢饶有兴趣地扫了一眼他的剑，随即便蹲到少年跟前，问道。
“你是……谁？”他嘶哑着问。
“藏冥山弟子。”叶青鸢笑眯眯道，“我叫叶青鸢。”
藏冥山三字一出，少年猛然将脸捂住，动作太大，他突然咳了一声，俞思州看见有血从他的嘴唇边滴滴答答流下。
“你认不认识俞思州？”叶青鸢没管他这些应激似的举动，侧头继续问。
少年依旧无声，甚至挣扎着想用自己的双手爬回屋子。
“师妹，你何必还要多问他认不认识呢。”黑暗中，一道清朗的声音突然响起。
俞思州虎躯一震，扭头猛然望去，果然见到了倚在不远处树边的沈砚清。
月色如霜，映照出他那带笑表情里的冷意。
不是，他怎么也来？
不是说仙门根本没有来人吗？
“你心软些，要我说，把他绑了吊起来吧，挂得高点。”沈砚清的声音冷冷淡淡的，“如果带他来的那人还有点良心，应该会回来。”
“大师兄……你跟着我干嘛。”叶青鸢嘟了嘟嘴，从地上站起身，“说了多少次了我一个人可以的。”
沈砚清装作没有听见，从不远处一步步走到叶青鸢身边：“不是说给师尊带生辰礼物，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我来摘寒留花。”叶青鸢笑道，“这是个好宝贝，师尊一定喜欢！”
“好。”沈砚清道，“衣裙有弄脏么？”
“没有呢。”叶青鸢撒娇似的眨了眨眼，笑着冲他摇头，然后伸手指了指地上那个少年，“他好像是个邪修哎。”
“对、对，这人是那个俞思州带过来的，俞思州也是说要找寒留花，把他治好呢。”那村民忙不迭道。
俞思州略睁大了眼睛，再低头仔仔细细地辨认了一下地上少年的脸——不是，她真的没有印象啊？
沈砚清随手揉了揉叶青鸢的脑袋，然后弯下腰，用另一只手抓住地上那少年的后衣领，像提条狗一样把他提了起来。
“唔——”那少年发出惊慌的喘叫，疯狂挣扎起来，但他实在是太孱弱了，自然挣脱不开。
沈砚清只扫了一眼，看清楚眉眼之后，顿了一下：“嗯？你是……”
随即，他发出一声冷哼：“殷留，我记得你，怎么？你现在也是当仙门弟子风光腻了，准备来参参邪道？”
他扣着殷留的脖子，说出来的话极伤人心，“看来，即使投奔了邪修，人家也不怎么看的上你。”
“我没有！”殷留哑声嘶吼道，从喉咙里咳出两口血来。
他又用两只手狠狠去抓沈砚清抓着他脖子的手。
徒劳。
沈砚清皱了皱眉，嫌脏似的把殷留扔开，一边擦手一边转头对叶青鸢道：“你去摘你的花吧，其他的交给我，路上小心些。”
“好呀。”叶青鸢点了点头，转身欲走，临了又想起来什么似的，足尖一点，转了个圈又对沈砚清道：“师兄师兄，我听这里的人说，师姐在这里还……还杀了人。”
“杀了人”这三个字被她咬的很重。
沈砚清身形一顿：“不许再叫她师姐。”
“可是……”叶青鸢扁扁嘴，话还没说出来，就被沈砚清打断了：“没有可是。”
“好吧，师兄，那俞思州……”叶青鸢慢吞吞地问。
“我去抓她。”沈砚清背过身去，道，“总归是替宗门扫清污点了。”
“呵。”姬闻雪听到这里，发出一声冷笑。
一边的俞思州在心里为自己抹了抹汗，看着叶青鸢足尖轻点，转身而去。
这么些年说要杀俞思州的人多了去了，她也没让谁真的杀成。
而眼下所见，摘寒留花确有其事，但她是真的不记得殷留这么个人，虽然他在的那间小屋子，确实曾经是她短暂的居所。
是她……忘记了什么？
“这个殷留，你知道是何许人么？”俞思州问姬闻雪。
“大概十几年前，他是霜华谷谷主的大徒弟。”姬闻雪道，“曾经在围剿魔域阴灵的时候失踪，有人传，看到了他和阴灵勾结，叛逃门派，但最后他是被沈砚清带回谷里的，之后他便在谷中隐居，不再出世。”
“原来如此。”俞思州摸摸下巴。
看现在殷留伤成这个样子，眼睛和腿尚且好说，灵脉估计已经断没了，修炼无望，回宗门里之后，要么去当外门膳堂的打饭师傅，要么就只能去扫扫地了。
不过他最后回了霜华谷，保住了小命，也算是件好事。
而回看沈砚清，叶青鸢一离开，他直接抬手对殷留下了一个咒言，叫他不得不开口说真话。
“俞思州在哪？”沈砚清问。
“我不认识那个带我来的人，不知道她是不是你说的俞思州。”殷留的嗓音极哑，在咒言之下，嗓子几乎要劈出血来，“我不知道她是谁，她也不知道我是谁。”
“那你和她怎么遇到的？”
“我想死，她不让。”殷留道，“我被阴灵重伤，灵脉寂灭，临死的时候，遇到了她，她说她要去婆罗州找寒留花救一个人，可以捎上我，若是寻到了花，也能顺便把我的命吊回来。”
“她要救谁？”沈砚清突然问。
“不知道。”殷留说，“我猜是她的朋友，是个普通医者，却有一副非生非死的躯体。”
“非生非死，是为鬼躯。”沈砚清冷冷道，“还真是特别的朋友。”
“你是沈砚清吧？”殷留顿了一会，抬头，“我听过俞思州的事，若带我来的人不是她，我求你不要伤她。”
“若她不是俞思州，你也不能为邪修求情。”沈砚清皱眉道，“殷留，道心不稳乃修者大忌。”
“要有多强的道心，才能对一个救你于水火之中的人痛下杀手呢……”殷留疲倦地将脸贴在了泥地上，喃喃道，“我知道她是邪修，但我做不到，就算是世尊师祖来了，我也做不到。”
“孽障。”沈砚清摇了摇头。
俞思州听罢，心中却不知是何滋味。
若真如这个殷留所说，她是一路带着他过来的，那她不可能不记得他。
她来摘寒留花……是为了救一个人。
但是，是救谁呢？
她一怔，脑海里一片空白。
殷留花，生死人肉白骨，我是为了救一个人才会来这里摘它的。
但是这个人在她脑海里竟然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而且她丝毫没有在意，就这样自然地任它略过，多年不再深想。
她的朋友，是一个普通的医者，有一副非生非死的身躯……这些句子在她的回忆里根本没有具体的指向。
这人是谁？他后来死了，还是活着？
而她翻遍脑海，记忆只告诉她，她好像从来都……不曾认识过这么一个人。
“砰”地一声。
从远处传来了信号焰火的响动，将俞思州涌动的思绪捞回。
叶青鸢的焰火，是海崖那边的方向。
姬闻雪在这时望了一眼天上的月亮：“到时间了。”
俞思州扫了一眼那焰火，同样透过树叶的间隙，去看月亮。
骤然而起的狂风卷着冰雾漫天而起，皎洁的月光瞬间变得朦胧，一种尖锐冰冷的寒意从每个人的脚底侵袭而上。
狂风怒号，浓云低垂，海底的那些阴灵，上岸了。
沈砚清神色剧变，当即将殷留捞起来，回头迅速冲在他身后举着火把的人群扔了一个镇守阵法，吼了一声：“全部回家去！”
他转身，直接提步御剑往焰火的方向冲，剩余的人群愣了一瞬，还是那个懂官话的村民大叫着快回去，才慌乱地动了起来。
场面一度混乱，俞思州想伸手去扶不慎摔在自己脚边的人，但她的手穿过了那人的身子。
这只是一场过去的影子。
天边炸出一朵朵十分绚丽的通讯焰火，黑云直直压低，浓厚的云层像是灰黑的铅布慢慢盖了过来，却没有雷声，也没有雨声，只有暴烈的风在狂响。
姬闻雪撑着伞，伞下依旧温暖宁静。
“还要去看吗？”他突然问。
“这下无论怎样都要去了。”俞思州脸色有些发白，笑道。
“张嘴。”姬闻雪道。
俞思州侧头看他，只见他笑意盈盈，也不知道突然生出了什么鬼点子。
她微微张开嘴唇，一颗糖被轻轻推进了她的唇舌中，甜味散开。
“吃糖。”姬闻雪慢悠悠补上后半句话。
*
俞思州到海崖上去的时候，发现那里只有两个人。
裹着黑袍子一手护着一支冰蓝色花朵的“俞思州”，还有一边执剑的叶青鸢。
一人周身仙气缭绕，另一人却阴灵绕身。
“师姐师姐，这朵寒留花可以给我吗？”叶青鸢紧紧地盯着“俞思州”，说道。
“……”那裹着黑袍的影子未答。
“不给吗？”叶青鸢笑着拔剑，语调甜蜜，“那我就自己来抢了。”
“别像当年一样输给我哦。”她说，“那实在是太难看了。”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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