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宁》鹿菩灵科

1、01

　　梦中有刀剑呼啸声，临宁看不清眼前的万马奔腾，但体内的血液在沸腾，仿佛上战场已经成为了她熟稔无比的事情一样。
　　她一马当先在抗敌，不料一支流箭从背后飞来，直击她的心口，临宁胸膛处染了一大片血红色。周围有人呼喊她的名字，她还未来得及回应便落了马，人群中一阵慌乱，有人把她抱入怀中，她却永久地闭上了眼睛。
　　她全身紧张起来，额头冒了一层冷汗，忙睁开眼睛，看看到底是谁在背后暗中放箭，在自己军中尚且防不胜防，她还怎么放心把后背交给自己人？
　　可是眼前并没有人，有的只是洞顶一层一层的冰块。
　　一场梦而已，恍若今生照见了前世。自她醒来的那一刻，梦中的记忆迅速消退，直退到踪迹飘渺。
　　临宁起身下了地，她摸了摸自己的衣裳——她穿的并非铠甲，而是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布衣。
　　耳边有水在流动，声音越来越大，可是听不真切在哪个方位。
　　临宁脑袋嗡嗡地响，仿佛梦中的马蹄声还在，她静静地听了一会儿，才听到水拍击石头的声音——原来并非泉水，而是瀑布。
　　这就令人感到困惑了，她睡在洞中不知多久，洞里全是冰块，可她并不觉得冷；洞口被一联瀑布遮挡住，她透过水隙看见了外边的天光，现在是白天。
　　偌大个山洞，就只有一张石床，看起来怎么怪异就怎么怪异。
　　像是要验证什么一般，临宁伸手到心口，把衣裳拉开，她发现了一个寸许长的疤痕，伤口看上去并不触目惊心，可她仍然能感受到那支利箭是如何穿过她的皮肉，然后直击心口的。
　　她还活着，只是她失去了昏迷前的一些记忆罢了。她在为谁杀敌，杀的是哪个敌，谁射杀了她？是谁送她到山洞里的，又是谁救了她……
　　这些谜沉在临宁的心底，她如今醒来，她想去探寻真相。
　　山中一甲子，世上已千年。在山洞中躺了不知道有多久的临宁一时间无法估算现在的纪年。
　　相传民间志怪有记录，有一个石猴进了一个山洞，山洞口被瀑布遮挡住，洞便叫做水帘洞，它带领众猴就在水帘洞里安了家。
　　现在洞里被天光照了个大亮，却没有一只猴子，除了瀑布从上下流的声音，周围没有一只活物。
　　临宁试着走路，不知道是不是躺了太久，她要适应走动才能自在地迈开脚步。
　　走到洞口，瀑布的声音嘹亮，她伸手去触碰水帘，透过缝隙往下看——不知距离有多长的湖面处突突地冒着白色的水花。
　　周围的声音震耳欲聋，临宁往前看，发现周围被群山环绕，山臂犹如利剑一般直耸入云。
　　这就奇了，这个地势看起来如此危险，到底是什么人那么有能耐送她到山洞里的，难道是那只可以进来水帘洞的猴子？
　　临宁站在瀑布前思考了一会儿，既然有人力可以让她进来，那么也有人力可以让她进去，人在关键时刻要靠自己，说不定这个世界上并没有什么石猴天生奇迹，有的只是人。
　　思维转过来之后，临宁决定冒险一试。她不是一个坐以待毙的人，如今她醒来，周围也不见任何人或活物，她想出去探查情况。
　　在洞口边用力地扯了扯藤条，还未用上全力，体内便有一股力量奇袭而出，藤条应声而断。
　　临宁把断了的藤条拿在手上看了看，并非藤条脆弱没有韧劲，而是她有内力，只是她使用不当，生生把藕臂粗的藤条给扯断。
　　“难道，我会武功？” 临宁看了看自己的左右手，两只手的十根手指都起了一层茧，看起来她是一个双手都用过兵器的人，一个挥剑腾空的场景映入脑海，那个练剑的人便是她自己。
　　她想起了一个招式，默念心法，她伸手准备在洞口里试探。
　　手侧面而入，对准了洞口边的石头——临宁运掌而出，直击岩石——“砰”的一声，石块裂了一条缝，临宁的手掌仿佛感觉不到痛似的再加了一掌。
　　这一掌比先前用的内力更大，石块崩裂，随着瀑布落入湖面，“哗哗”声消失在水流之中，溅起一个巨大的水花。
　　临宁呼地吐了一口气，她虽然丢失了若干记忆，但她还记得固存在身体里的本能，这是经历过千锤百炼的记忆，容不得她忘记。
　　察觉到了一丝奥妙所在，临宁回到石床之上，打坐调整内息。
　　临宁刚刚醒来，内力还没有完全恢复，等她把周身气息运转了三次，无一例外地遇到了闭塞处，她睁开眼，站了起来。
　　看来武功也只是恢复了三成左右，身体素质欠佳，现有的条件不足，她放弃了在洞内调整恢复的想法。
　　走到洞口的瀑布，临宁伸手握住了藤条，一个翻身，临宁避开了瀑布的水线。三步当成一步用，临宁踩着石头快速下落，就快到湖底时，她看见了几个人影。
　　湖面上有块巨石，上面长满了青苔，临宁踩在湿滑的石头上看着外面的一队人马。
　　统共有五个，带着毡帽，穿着异族服饰，在湖边牵着几匹马，守着它们喝水。临宁周围全是水声，听不见他们的谈话声。
　　临宁躲在水帘里，一时摸不准外面人的来路。他们看上去不像是镇守在这里，倒像是牵着马来这里寻水喝的。临宁足下湿滑得很，她想凑近一点听清他们的声音，无处踩踏，她试着挪一个地方。
　　青苔粘在她的鞋底上，她踏出左足，右足一滑，她踉跄了一下，又马上握住藤条，石头的一块缺了一个口子，碎石不慎被临宁一踩，扑通落入水里，临宁的立足之地这下又减少了面积。
　　“谁？” 湖边冒出了一个握着弯刀的古漠士兵，他眼带猜疑地看了看湖面。
　　“没……没有谁啊，军爷，只有我们，我们在给马喝水呢！” 带着毡帽的异族人像是很怕那个士兵似的，弯腰行礼。
　　士兵向四周看了看，眼带探究地看着瀑布，不久，一条飞鱼越出湖面，在追逐一只飞虫。
　　“哈哈，军爷，是鱼呢！” 毡帽人指了指那条鱼，另一只手牵着马，准备离开湖边。
　　士兵放下心来，他严厉地喝道：“你们要小心，雅布尼山是古漠的守护山，里面险峻，不可以轻易进入，湖底锁着一个世外高手，他是我们大王从中原捉来的，这只怪物厉害得很，下次不要到这里喝水了！要是再让我看见你们在这里，定不饶你！”
　　毡帽人吓得跪倒在地：“是是是，我们这就离开，下次不敢了！”
　　“还不快离开！” 士兵赶走了毡帽人的队伍，又往湖面看了看，见没有异动才离开。
　　临宁单足在石上站了许久，等到腿都麻了，她才挪到另一块石头上。
　　蹲下身来，临宁在瀑布之外扩散着一圈一圈水纹的湖面往下看——湖水清澈，湖底的石头清晰可见，几条鱼儿慢悠悠地在互相嬉戏。
　　“湖底锁着一位世外高手？难道，这里还有除我之外的中原人？” 临宁听到了这是古漠的地界——雅布尼山，它是守护古漠的山脉最高峰，是屏御中原的一座天然屏障。
　　没有多想，临宁深吸一口气，一头钻入湖底。
　　在湖面见到湖底时还没有察觉到湖水有多深，等到临宁真正入水时她才发现，水至清可以迷了人的眼睛。
　　与山壁上竖直的剑石不同，湖底怪石嶙峋，圈圈绕绕中，临宁看见了一条锁链。
　　临宁摸了摸锁链，锁链的一端连着一块巨大的石头，另一端还在深深的湖底处。临宁下了决心，她要查看湖底关着的到底是什么人，能被古漠人这般对待的，必定是深恶痛绝但又不敢直接杀死的威胁。
　　一路游向湖底，身上的压迫感越来越重，不知更多地是来自水压还是湖底锁着的高手。
　　临宁调了调气息，再次往下探。
　　沿着铁链往下探寻，临宁心怀忐忑，眼前的景象算不上瘆人，但她还是被惊吓到了——被锁之人白发苍苍，看上去是一个瘦骨嶙峋的老者，他的肩胛和下肢被锁链穿透，锁人的法子如此惊骇人心，这位老者确实可以称得上是古漠人的威胁。
　　“你是何人？” 察觉到了生者的气息，老者闭着的眼睛睁开，他看了临宁一眼，开口询问道。
　　“水里传音？” 临宁内心一震，她摸不准老者的来路，也不好说出自己的来路，毕竟她来到这里也是不明不白的。
　　临宁用掌力试了试铁链的硬度，现在她只恢复了三成内力，但她还是想试一试。掌内运力，她握着铁链，力图截成两段，可湖底的铁链到底不一般，铁链砰砰两声，还是原样不动。
　　她放弃了尝试。
　　“如果你是来救我的，你需要找到一把钥匙，这把钥匙在古漠王手里，不然，除了击碎巨石，把铁链剪断，别无他法。” 老者见临宁有意救他，不免对她多了一分好感，提醒她道。
　　临宁在水里继续游下去，她游到了铁链端的巨石处，面对巨石，临宁摇了摇头。
　　“二十年前，古漠王把我锁在这里，现在不知道他还有没有活着……” 老者说起往事，叹息一声。
　　临宁沉默以对，她点点头。
　　见老者气息孱弱，她靠近老者，运气在老者背部。老者被输送一股真气，他蓦然睁大双眼——这般霸道雄浑的真气，非阿修罗莫属。
　　这世上练习这般功夫的不多，眼前的姑娘便是一位，看来老天有眼，他并未走到穷途末路。
　　他眼带探究地看了看临宁，“你是酃城的人？”
　　临宁沉默许久，她似乎是用力地想了想，最后点了点头。
　　老者得到回应，闭眼疗伤。本以为他会终生见不得天光，老死在古漠雅布尼山的千秋潭里，可没想到自己遇到了一位阿修罗。
　　酃城是齐国的兵马仓，城内人善武，城主一脉练习的都是佛门功夫，他们混杂在红尘之中，爱好打打杀杀之事，却以佛号自居，世人不明所以，纷纷以“活阎罗”称呼。
　　老者对临宁并没有厌恶之意，反而对临宁有几分敬意。佛门看似无欲无求，可他们分明有执求——求见舍利，求见天光，求见天明，求取真经；凡人看似欲求缠身，可真修行到极致，也与佛门并无二致。阿修罗骁勇善战，却得不到佛门深造，落得个非凡非佛的下场，看似不公，可阿修罗分明已成佛——求得真功夫，也算一部真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