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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归去来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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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兴十年,列国战乱四起,北渝、姜国、太楚、南越四国并立。太楚为众国之首,疆土辽阔,百姓富足。南越不甘屈于太楚之下,屡屡起兵进犯太楚边境。而北渝与姜国多年来战火不断,难分伯仲,此时姜国刚经历朝代更替,新皇势头强劲,带兵将北渝打回金澜江外,收复了前朝丢失的土地,从此两国隔江相望,战火暂时得以平息。
姜、楚两国腹背受敌,又有大片平原接壤,顺势结为盟友,太楚暗地给予物资兵器助姜国抵御渝兵,而姜国则成为太楚对北渝最顽强的一道防线,防止被两面夹击,保持其霸主之位。
永兴二十八年,太楚太启皇帝病逝,因生前未立太子,庶长子祈王与嫡三子淮安王会兵于晋陵,史称晋阳之乱。最终祈王凭借着靖国公与庆国公的支持胜出,淮安王被囚于玉京,三月后于狱中逝世。
同年,祈王登基,改国号为嘉元,立靖国公嫡长女谢氏为后。
嘉元十九年,太楚皇都玉京
天色未希,景阳楼的晨钟敲响,宫中灯火渐明,一声一声的钟声在这寂静的清晨显得格外悠远绵长。
当钟声敲到最后一下时,谢灵徽往那珐琅缠枝莲纹的香炉里点上了一支蘅芜香,香气慢慢浸染了整个屋子,这香中加入了玫瑰及各类稀奇香草,香味细腻中带着丝丝清甜,让人像似身在百花盛开的春日。
今日是她回府的日子,待拜别过皇后及诸宫娘娘后便要回到她真正的家中,她伸出一只如羊脂般细腻白嫩的手将那缥缈而又熟悉的香气轻轻揽入鼻中。
谢灵徽是靖国公独女,她的父亲承袭了老国公爷的爵位,当今皇后是她嫡亲的姑母,她自六岁起便被这位姑母接入皇宫,悉心养在身边,与宫中唯一的嫡公主丹阳公主同吃同住,衣食起居,日常功课皆由皇后娘娘亲自过问。
如今她已年满十四,过完年便及笄了,便可以议论婚事,而她知道,姑母是有意将她嫁给她的表哥,当今太子李元良。
对于这一桩长辈们定下的婚事,她心中也是欢喜的,她的太子表哥风采高雅,贤名远扬,一直都是她们这些小辈崇拜憧憬的对象,而她这些年也一直以姑母为榜样,努力成为一个端庄识大体的太子妃
“ 小姐?小姐!”流芳在她身边唤了几声才讲她的思绪拉回来,小丫鬟嘟嘟囔囔的说道:“小姐这是怎么了,可是临别伤怀了,奴婢叫了好几声也没应”,闻了闻又说道:“咦,如今已是腊月,以往春日才点这香,小姐今日怎的将它点上了?”
入锦此时端了水盆进来,笑着斥道:“你这丫头话这样多,还不快来伺候小姐梳洗,今日还要去皇后娘娘宫里问安,可别误了时辰。”
谢灵徽冲着入锦莞尔一笑,嘴角勾出月牙似得弧度,似春风轻轻拂过水面,“麻烦入锦姐姐了。”
入锦看着这张美丽清秀的面庞不禁入了神,她与流芳不同,流芳是跟着小姐从国公府来的,因而与小姐更加亲密一些,而她原是皇后宫中的大宫女,自从谢家小姐入宫后便被皇后娘娘特地指派过来照顾她,如今谢灵徽要回府了,她自然仍回皇后宫中伺候,可朝夕相处如此多年,此时也十分不舍,不禁流露出伤感的神情来。
入锦稍稍定了定神,便上手为她梳洗,虚若无骨的手轻轻的从她乌黑的的发间穿过,如缎般的长发披在肩上,谢灵徽看出了她的神情,闭上眼睛淡淡说道:“还是入锦姐姐的手法最好”
流芳在一旁笑道:“那是呢,宫中再没谁的手比入锦姐姐的还要巧了,每天换着花样给小姐梳的那些新巧的发髻和妆容,宫中娘娘们看了都赞叹不已,还时常遣人来请呢”
入锦不好意思的笑道:“那都是看在皇后娘娘的面子上”,复而又感叹到:“小姐刚来宫时,才那么小小的一团,如今都长这么大了,时间过得这般快,好像小姐昨日才进宫一般”
说罢都沉默下来,室内一下安静下来,谢灵徽内心也有些感伤,平心而论,在这宫中的岁月是极其快乐的,宫中规矩虽多,皇后娘娘对她也十分严格,但同时也待她如自己的亲生女儿一般,给她请最好的老师,教她为人处事的道理,在她的庇护下,她与丹阳公主在这宫中一起肆意快活的长大。但再好也不是自己的家,她也曾盼着早日回家,如今真要回家去了,却难免不舍。
谢灵徽出言打破了沉寂:“这宫中我又不是不来了,姐姐若是想我了,托皇后娘娘将我唤进宫来就是了。”,入锦闻言苦笑道:“我哪能随便唤小姐进宫,还只是盼小姐记挂着我,时时回宫来看看便知足了。”
流芳抹了眼泪,故意逗她道:“你既这般不舍,倒不如跟着我们回去,等下就叫我们小姐向皇后娘娘讨了你,如何?”入锦听了又好笑又好气,指着流芳对谢灵徽说道:“这丫头都被小姐给惯坏了,越发没得遮拦,宫里入了籍的奴婢,是你空口白牙能随便打发的吗?”
谢灵徽看着两人闹成一团,正欲说话,这时门外一阵窸窣,随即便有人掀开帘子走了进来,门口的侍女进来传话,是皇后娘娘身边的惜云姑姑到了,二人忙端正站好,谢灵徽也连起身相迎,说道:“姑姑怎的亲自来了。”惜云笑道:“今天是姑娘回府的大日子,皇后娘娘怕身边的丫头疏漏了,特地叫我过来瞧瞧姑娘收拾的怎么样了。”说罢又示意身后端着托盘的小丫头上前,“这是娘娘特地命人为姑娘裁制的衣裳,请姑娘换上。”
谢灵徽看了一眼,绣工及布料都是上好的,好好谢过一番之后惜云便先行离去了。入锦轻轻在发髻插入一支缠金丝绯红玫瑰花簪,入锦替她梳的发型显得她格外高挑,她本就白,玫瑰色的发簪与衣裙衬的她越发气色粉嫩。
谢灵徽看向镜中的自己,想起刚进宫时,母亲也是这般精心打扮,带她去见皇后娘娘,那是还是个小娃娃,但什么时候竟也出落成几分大人的模样了。
流芳替她披上了一件金边白绸的披风,轻声提醒道:“该是时辰了”,香炉里的烟此时已经燃尽,最后一缕青烟在空中打了个旋,然后消散在风里。“走罢”说完一行人出了屋门,向皇后娘娘的华清宫走去。
“灵徽!”快走到皇后宫中时只听的一声激动的呼喊,一个娇俏的少女在一众宫娥的簇拥下立在宫门前,见谢灵徽一行人到来,兴奋的跑过来一把抱住谢灵徽,这便是皇后娘娘的女儿,太楚唯一的嫡公主—丹阳公主李明绮。
腊月的早晨很是寒冷,纵是李明绮穿的像个团子,手上还抱着暖炉也抵不过冬日的寒气,精致的小脸被冻得通红,谢灵徽心头一暖,她与明绮从小一同长大,关系最为要好,知道是她舍不得自己才早早在这里等候,“明绮,这寒冬腊月,你怎么跑出来等我了,等下吹了风,受了寒气可怎么得了。”说罢对着身后的宫娥们说道:“快换个手炉给你家公主,都凉了。”,身后的侍女桃枝回道:“公主一早便起来巴巴望着姑娘来呢,又怕通报的太监不及时,便亲自在这等着,奴婢们劝了好些都劝不动,姑娘可算来了。”,李明绮听了忙叫她住嘴,“胡说什么,我不过是出来走动一下,并没有等多久,哎呀,我们快进去吧,母后该等急了。”说着拉着谢灵徽的手便进了华清宫。
此时正是各宫娘娘来向正宫皇后请安的时间,只见皇后娘娘身着华服端坐在正位,仪态高雅,举手投足间贵气十足,如皎皎云间清冷月,让人为之所摄,自惭形秽。一众嫔妃坐在两侧下首,但正位下首的座位不知何故空了一个,堂内鸦雀无声,只有皇后娘娘拨弄茶杯发出的极轻极脆的声响,谢灵徽被明绮拉着进入殿内,众人见来的是两个天真无邪的小丫头不禁松了口气,一时之间又窸窣轻语起来。
惜云在皇后身后轻声道:“娘娘,灵徽小姐来了”,皇后娘娘的脸上才有了些笑容,仿佛刚刚那个冷冰冰的皇后不存在一样,“徽儿,到姑母这儿来”,皇后娘娘轻轻的说道,谢灵徽一一行过礼后站在了皇后娘娘身侧。
此时一个柔和的声音说道:“听说灵徽今日要出宫去了,如今是出落的愈发好看了,举手间颇有皇后娘娘当年的风姿,不愧是娘娘自幼带大的。”说话的是瑛茹公主的生母静妃,因宫中就两位公主,瑛茹也与自己年岁相仿,关系虽不似与明绮那般亲厚,但也是情同姐妹。而这位静妃娘娘则是宫中一等一的菩萨心肠,无论是对她们这些小辈还是对宫中的下人,从来都是和风细雨,印象中这位娘娘未曾发过火,训斥过下人,在这深宫之中,倒也是一个奇人。
谢灵徽正欲开口答话,之间一阵环佩叮当作响,一个绰约窈窕的身影缓步走了进来,那女子身着玫瑰紫的银花暗霞茜裙,虽似腊月,却仍露出纤长的脖子,耳边的金镶红宝石耳坠随着她的动作忽上忽下,宛如寒冬中盛放的点点红梅,头发慵懒的斜坠在一侧,举手投足间有一种雍容华美的气质。
只见她开口说道:“静妃姐姐真是与皇后娘娘同体同心,知道皇后娘娘想听什么。”说罢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掩嘴对着皇后笑道:“昨夜皇上宿在臣妾宫中,特地嘱咐了臣妾今日不必早起,故而来的晚些,皇后娘娘不会介意吧。”
皇后娘娘刚刚有些笑颜的脸上瞬间冷了下来,谢灵徽知道,姑母此时心中必然是十分不满的,只见皇后娘娘冷然道:“即是皇上吩咐的,本宫也不好责罚淑妃什么,但宫中自有宫中的规矩,若是实在皇上体恤,也该遣人来告一声假,若是每个侍寝的嫔妃都如淑妃这般,那这宫中岂不是再无章法可言,主子一时失察,做下人的就要提醒主子。今日并非淑妃之失,是淑妃娘娘身边的奴婢没有及时叫醒你,惜云,每日是何人负责唤醒娘娘的。”
皇后虽是问惜云,但眼睛确实未曾离开淑妃,又慢慢将视线移去淑妃身后站着的莺儿身上,莺儿见皇后正瞧着自己,不禁冒出一身冷汗,淑妃侧身将她一挡,冷笑道:“皇后娘娘是何意,此事与我的丫头何干,难道皇后还要发落臣妾的人不曾!”
皇后看了她一眼说道:“噢,这样说是淑妃娘娘故意不尊宫规,藐视正宫皇后咯?”
“臣妾都说了,是皇上…”淑妃气急的争辩,这时莺儿扑通跪在了淑妃身前,对着皇后磕头求饶道:“求皇后娘娘不要再逼问我家娘娘,是奴婢一时疏忽,想着淑妃娘娘伺候皇上幸苦,且皇上走时特地交代了晚些再唤娘娘起来,故奴婢一时叫的晚些,便误了请安的时辰,皇后娘娘要怪就怪奴婢吧,不要再为难娘娘了。”说罢又朝着地上不停的磕头,惹人怜惜。
谢灵徽细细观察着莺儿,只见她面上虽惶恐落泪,但眼神中并无惧意,本来皇后娘娘只是想训斥几句以立威望 ,但被她这一番求饶护主,言语中又一再提及是皇上的意思,倒显得是皇后娘娘故意为难了。
谢灵徽正想着应当如何对付时,只见惜云姑姑走上前去框框就是两记耳光抽在莺儿脸上,瞬间莺儿哭的梨花带雨的脸上便出现十分明显红印,莺儿当场愣在原地,一时也忘记了哭,淑妃一把将惜云推开,怒道:“你做什么!”,惜云不卑不亢的说道:“奴婢这是在教淑妃娘娘如何管教下人,主子的话还没说完,做奴婢的便在一旁插嘴,此为不敬,此乃皇后娘娘寝殿,后宫之主端居正位,还未发话便啼哭不止,此为不尊。奴婢这两巴掌,是想让她认清自己的身份地位。”
谢灵徽不禁对这位姑姑肃然起敬,不愧是经历过大世面的人,三两下就解了这一出主仆情深的好戏码。
此时淑妃明白,皇后娘娘今日是不会轻易放过此事,便冲皇后怒道,:“皇后想要如何处置才能罢休!”
皇后面上不显,平静道:“如何处罚自有宫规,本宫也不会故意为难,惜云~”
惜云此时已退至皇后身边,提高音量说道:“宸霄宫一等大宫女莺儿伺候淑妃娘娘不力,藐视宫规,但念其初犯,责降为二等宫女,罚俸半年,以昭后宫。望诸位娘娘约束好宫中下人,莫重蹈覆辙”
莺儿听完此话,登时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连忙谢恩,后背早已浸湿,这些惩罚对于寻常宫女来说无法承受,但她是淑妃娘娘身边的大宫女,对其忠心耿耿数年,今日替淑妃娘娘挡了责罚,日后赏赐必然少不了,况且宸霄宫的油水本就比别处多,区区半年俸禄她还不放在眼里。至于身份降级,对于她来说是有些屈辱,但是她如今还能留在淑妃娘娘身边便是幸事,等过了这一阵宸霄宫中宫女晋升的小事,还不是淑妃娘娘说了算。
此时淑妃也想到了这一点,虽不痛不痒,但她一向霸道惯了,皇后也时常不与她计较,如今落下下风,便实在是要逞一下口舌之快,“皇后娘娘真是宽容大度,不愧是一宫典范,以后臣妾确实得时时注意着,毕竟皇上时常要来,皇后娘娘不常伺候着,自然不知其中艰辛。”
谢灵徽观察着莺儿神色,觉得十分有趣,刚刚还是如释重负,此时淑妃出言不逊,她又开始紧绷起来,一时不由得轻笑出声。
静妃刚刚见此场面本已是满面愁容,淑妃真是不让人省心,但见谢灵徽忽然此举,疑惑道:“灵徽笑什么。”
谢灵徽忙正色道:“回静妃娘娘,并非臣女不知礼数,只是臣女想起从前在家中的一件趣事,觉得此情此景有些好笑罢了。”
“噢,可否说来听听”静妃好奇道
“臣女的三叔从前也有一个十分宠爱的姨娘,甚至于好长一段时间都冷落了我叔母,可我叔母并不觉得恼,一次那个受宠的姨娘言语冒犯了我叔母,我三叔知道后当天便发落了她,隔了一段时间便又有了新的宠爱的姨娘,而原来的那个姨娘,早已没人提及,连我都忘了姓名,我问母亲为何如此,母亲回答我说,三叔可以宠爱许多貌美的小妾,但明媒正娶的正妻只有一个,因此叔母宽宏大量,不仅是因为她不感到被威胁,还觉得那些姨娘们可怜可叹,除了叔父短暂的怜爱便什么都没有了,还都自认为自己在叔父心中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谢灵徽一口气说完,殿内都安静了下来,明绮暗暗捏了捏她的手,她反握回去,意识她安心,惜云则是向她投出了赞许的目光,淑妃嚣张跋扈已不是一天两天了,此时被一个小辈在这里明嘲暗讽,却又不能与一孩子计较,淑妃的脸上已是青白交加,“好巧的一张嘴,不愧是谢家的女儿,有这样一个侄女来接自己的班,皇后娘娘真是好福气。”福气两字几乎是咬牙切齿道
“不过”,忽的,她话锋一转,脸上换上一副高深莫测的神情,挑眉说道:
“世间之事,真的会尽如皇后娘娘的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