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别舞曲》 莫莫紫

1、离别舞曲

　　初夏的傍晚，欲坠的夕阳将金色光芒肆意挥洒。盛放的白蔷薇吐露浓郁的芬芳，悠扬的歌声淡淡地在暮色里飘荡。
　　一只雪色毛皮的猫儿安静地立于玫瑰丛边，琉璃般的紫色眼瞳注视着前方的少年，神情中是深沉的爱恋。
　　少年修长的手指拨动吉他银色的弦，墨黑的发丝倒垂而下，遮住了他璨若星辰的双眸。一曲终了，他抬起头，伸手抱过猫儿轻抚它顺滑的细毛：“水寒，好听么？”猫儿眯上眼，舒服地点头。随后纵身跃上绿茵茵的草坪……几秒后，它幻化成了一个少女。
　　“水寒，你的箫。”少年递过一支玉箫。
　　少女接过它，骄傲地扬起唇角：“惟影，我要超越你，我会超越你！”箫被轻巧地放在粉嫩的唇边，清灵的乐曲瞬间弥漫整个玫瑰园。风吹过，卷起少女的裙角，紫色的长发翻飞飘舞。几缕发丝挡住了她的眼，少年仔细地替她拂开，她的脸上浮现出浅绯的红晕。
　　曲调逐渐舒缓，一个低音，结束。“真的很动听，水寒。这曲子叫什么？”少年无心地问道。
　　“它叫做《离别箫》，惟影。这是写给你的，因为总有一天，我会离开你。”少女垂下眼帘，纤长的睫毛投下丝丝阴影。
　　“水寒，这是不可能的事。守护灵兽永远不能离开主人，所以你永远都不能离开！”少年扣住少女的手腕，紧紧的。少女挣开他：“会离开的。有一种情况，不得不离开。”
　　他看着她倔强固执的双眸，沉默。究竟，会是什么情况呢？他不会让那种事发生的，他要她永远陪在他身边！他是如此地……爱她……
　　少女亦看着他的眸。眼前刀刻般棱角分明的脸、墨黑的碎发、闪着光芒的黑色瞳仁、温暖的笑容，都是她依恋的。仿佛只是这样望着他，心里便被爱充满了。她爱他，她也知道他爱着自己。但只要他说出那三个字，一切都结束。守护灵兽，没有被主人爱的权利……
　　她唯一希望的，就是他把那三个字埋在心底，绝口不提。或许这样，她才能永远陪伴在他的左右，不离不弃。

　　三年后。
　　晚上十点，穆家大宅很准时地响起了门锁转动的声音。屋里的猫儿惊醒，支了支尖尖的耳朵，朝门口扑去。“咚”撞进一个温暖宽阔的怀抱。
　　“水寒。”穆惟影点点它的小鼻子，微笑。手伸进衣袋掏出一个白色丝绒盒：“礼物。”——浅紫的缎带，深紫的铃铛，精致而可爱。他的手绕过猫儿的颈后，为它系上了铃铛：“不可以取下来哦，要系着它。看到它就像看到了我。”
　　“喵呜~”猫儿轻声应道，跳回沙发继续睡。
　　穆惟影不自觉地牵起唇角，然后从背包中拿出文件夹，埋头编排乐谱。一纸音符，跳跃着。夜深了，他放下手中的笔，打了个哈欠。明天要交乐谱了，不能睡。他告诫自己，双眼却无力地合上……猫儿睁开眼，确信他已经睡熟了，便念动咒语幻化成人，轻手轻脚地帮他修稿、续写乐谱。
　　天边慢慢露出了曙光，水寒伸了个懒腰，趴到沙发上再次睡着了。
　　“铃——”闹钟在在早上七点响了起来。
　　穆惟影从臂弯中抬起头，一眼就看到了写满乐谱的十几张纸，不免有些愣冲。掉转过头，是沉睡的水寒。她侧卧在沙发上，素手交叠于胸前，长长的紫发垂落身侧，星眸紧闭，秀气的眉稍稍蹩起，如同做着一个不太好的梦。
　　他走过去，握住她纤细白皙的手，温柔地吻了吻她的侧脸。不禁有些沉醉于她身上浅淡的蔷薇香。他抚平她的眉，张开双臂环了环她，离去。刚踏出门一步又返回，将一件衣服盖上她的身体，才再次掩门而去。
　　自己一定要让这个心爱的女孩子幸福！他在心里发誓。
　　听着他渐行渐远的脚步声，水寒的脸上露出狡黠的笑。随后她起身，悄悄跟在了穆惟影的后面。

　　夜澜音乐厅。
　　所有的照明灯均被关闭，只剩一束白色的光将穆惟影笼罩。他抱着吉他自信地立于舞台中央，雾气自四周包围了他。静默几秒后，他支起乐谱开始弹唱。
　　优美的曲调、伤感的歌词、纯净的音色……阴暗的角落里，少女凝视舞台上的人低语：“惟影，你果然是最棒的，果然是。”
　　风从没关严的门缝渗入，越来越大，终于大到吹走了穆惟影的乐谱。乐声戛然而止……观众表情怪异地看向他，纷杂的议论声一点点进入他的双耳。
　　“为什么忽然停止了？”
　　“是呢，刚才唱得很好呀。”
　　“不会是……记不得乐谱吧？”
　　“嗯，应该不会吧，乐谱是他自己写的不是么？”
　　“他真的是知名音乐家？怕是……名不副实哦！”
　　……人群躁动了，最终统一成为了：“下台！下台！下台！下台……”声音很大，几乎要冲破屋顶。寒冷贯彻了他的四肢。他焦急而茫然地抬起头，却撞上了一个人的视线。心疼、惋惜与懊恼交织在她的眼中。
　　水寒……
　　她不是在家休息么？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会帮你。”她用口型告诉他。他看见她仔细地将及腰的紫色长发藏在帽子里，然后猛地站起了身：“住口！”响亮的声音压住了满堂的嘈杂。
　　人们惊愣地望过去，纷纷诧异那个女孩子的来头：“她是谁呀？居然这么大胆地站出来？”
　　“我是他的……妹妹。”她的声音略略发颤，手在身侧紧紧握成了拳，“我保证，那些乐谱是他自己写的。而且，他还给我看了乐谱，教会了我！不信你们可以检验我的话！”
　　“那么，请你接下去演奏吧。”
　　松了一口气，她默默地取出玉箫。
　　这一次，她赢了！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乐曲缓缓停了下来。
　　沉默……诡异的沉默……
　　半晌，人们才如梦初醒，爆发出如雷的掌声！
　　穆惟影，他仍旧得到了他人的赞许与认同。收起玉箫，她笃定地微笑，迈出了音乐大厅。穆惟影紧随其后。
　　“你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大厅里？”他问她。
　　她不答，在暖洋洋金灿灿的阳光展开双臂：“反正，就是出现了呀！”亲和的笑容，宛如天使降临。
　　“把帽子摘掉吧。”穆惟影上前取下她的帽子，流水般的长发瞬间滑落。她埋怨地看了他一眼，径自夺过帽子戴上，朝他翻了个白眼：“我可不想上明天报纸的头条。”明快的笑意与神情让她有一种迥乎以往的妩媚。
　　惟影笑，伸手拉起她的手：“水寒，时间还早，我们去逛街吧。”
　　“好啊好啊，”水寒跟上他的步伐，笑容愈发动人，“你请客！”
　　“喂——”

　　易水寒在步行街上欢快地奔跑，穆惟影跟着她。
　　想要看到她的笑，哪怕不是真心的；不想看到她的泪，哪怕只是一点。无论她走得多快多远，他都会追着她的脚步，永不停歇。他要抓住她，一生一世。
　　“哇，好美。”玻璃柜台上，一瓶香水小心地放置着。曲线形的玻璃瓶身，干净而纯粹；木质的瓶塞，简洁而粗糙。冲突感极其微妙地融合。
　　然而她看到标签时，眉梢却不自觉地跳了一下：爱情盛宴。百分之八十樱花配百分之二十茉莉。
　　都是容易凋谢的花呢……还有玻璃的瓶身，也是极易破碎的……用它们来诠释爱情，是否意味着爱情如果不加以呵护就消逝了呢？
　　“喜欢这款香水？”
　　“没有，只是觉得很特别而已。”
　　“骗谁呀！”穆惟影笑眯眯的，“小姐，这款香水，我要了。”
　　“那……谢谢。”她接过他手中的礼盒。
　　“咔嚓”一声，白光闪过。两人掉头看去，是狗仔队——他们会描述成什么样呢？穆惟影与其妹妹……她担忧地咬住下唇。
　　像是刹那之间。
　　“拿来。”穆惟影不知何时走到那人的面前，“照片拿来。”
　　“不。”
　　相机被砸在地面，一张自动洗好的相片从出口飘落。易水寒看过去，相片中那个戴帽子的少女笑得一脸甜蜜。下一秒，照片被放进她的手心：“你的。”
　　仰起头，是少年俊帅的面庞。
　　惟影，我知道你很爱我。我也知道你不懂，那瓶香水的含义。樱花茉莉和玻璃，这些容易毁灭的东西该怎样诠释爱情？爱情，应该是永恒的呀。
　　当天夜晚，易水寒在照片的背面写下了这样几句话。之后的每一天，她的身上仍旧是熟悉的蔷薇香气。
　　纯白蔷薇，绝恋。
　　或许仅仅是这种妖冶也纯净混合的花，才能最后的含概爱情吧。
　　是夜，天幕上没有星光亦没有月亮，静谧得令人窒息。水寒叹息着趴在桌上睡去。颈上的紫色铃铛触碰到手臂，当啷，在房内激起一层回音的声浪。旋即，一切归于平静。房内，依然如故。
　　她慢慢地坠入梦乡。
　　梦境中是模糊的人影，他一遍遍地呼唤着她的名字。惟影……她被突兀地揽进男性的胸膛，听见他的声音在耳边低沉地炸响：“我只说一次，水寒。我只说一次。我爱你。穆惟影爱易……”
　　“不可以！不可以！”她猛地惊醒。颈上的铃铛又是一响。
　　刚才的那个梦，是预言么？
　　是不是他与她的，将来？
　　再也无法静下来的心，竟会有一丝慌乱。
　　门被轻轻推开：“水寒，今晚有宴会。来参加吧。”
　　宴会啊……“嗯，我知道了。”她点头。等穆惟影离去后，抬手扣住食指与中指，尝试着占卜。像是有什么穿透她的躯体，她整个人散幻出淡淡的紫光，泪从眼角滑落。
　　今晚，要离开他了呢！他将会说出那三个字！
　　迟疑了一会儿，她站起身开始梳妆。
　　纯白的晚礼服，除却裙角的荷叶边与其间若隐若现的水钻再无任何装饰，低调又不失华丽。颈上的铃铛坠在胸前，似一条神秘的项链，透出华美的光芒。海藻般的长发垂在两肩，随意而慵懒。……拉开梳妆台抽屉的那一刻，她的手颤抖了。到底，该选择哪一个呢？蔷薇，抑或樱花茉莉？
　　良久，她终于取出了曲线形的玻璃瓶。手指轻轻旋开瓶塞，一股淡雅的香气弥散开来……
　　既然今晚必定要离开，那么两个人的爱情便破灭了。所以一定要强迫自己接受它，爱情盛宴。
　　爱情的终结盛宴。

　　从旋转楼梯向下望，满目皆是衣着华丽的香绅。
　　穆惟影远远瞧见她，朝她微笑。她颔首，沿着楼梯往下走。塌下最后一级台阶，骨节分明的手便适时地出现在她的眼前。她伸出手，仰起脸绽开笑颜。握住她的手，另一只手从衣袋摸出一样晶莹的物件套上她的无名指，然后将她收纳入自己的拥抱。
　　“易水寒，我爱你。”宣誓般的耳语，缠绵成黑色的网。
　　穆惟影看到眼前的水寒忽然笑了，是那种痛到极致又强作欢颜的笑容，透明而灿烂。
　　她不着痕迹地钻出他的怀抱，无言地望着他。泪水藏在眼角，强忍着用尽最后的坚强努力微笑。
　　亘久的沉默后，她侧身走出了大厅，越走越快。
　　不可以掉眼泪，更不能让穆惟影看见自己的泪。迎面的风吹在脸上，真疼，从肌肤传至心底，泪水终于带着星芒滴落。
　　扎进穆家花坊，水寒现出了原形。轻轻一跃，便将自己隐入了茂密的树丛。这便是惩罚呀，永远不能再幻化成人……
　　穆惟影追进了花坊：“水寒！”
　　空荡荡的花坊，寂静无声。他失望地转身离去，脚踏上一张纸，拾起来发现，是一张相片。少女戴着帽子，一脸幸福；少年捧着礼盒，一脸喜悦。相片的背后有几行字，手触上去是潮湿的。

　　“它叫做《离别箫》，惟影。这是写给你的，因为总有一天，我会离开你。”
　　“会离开的。有一种情况，不得不离开。”

　　是因为他说了“我爱你”三个字么？要怎样原谅自己？不可原谅！他居然让自己亲手毁掉了自己的幸福！不可原谅啊！不可原谅……
　　繁茂的枝叶间，水寒紧紧地缩成一团。紫色的铃铛依然系在颈上，银色的钻戒握在爪子中。送他们的人呢？自己再也不敢出现在他的面前了！
　　她不能留在他的身边了，现在的她只是一只猫，只是一只……猫啊……他一生的爱是那样漫长，但她绝不会是他的方向了。她只能守着他，在一个他看不见的地方。
　　惟影，原谅我的不辞而别吧。因为爱你，所以选择离开你。我是真的真的，爱你啊！

　　天边亮了起来，又是新的一天了。
　　但……
　　易水寒仍旧是穆惟影的易水寒，穆惟影却不是易水寒的穆惟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