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过无痕》 莫莫紫

1、风过无痕

　　十月，天已微凉。
　　午后一点，夜澜咖啡厅顾客稀少。米提娅坐在落地飘窗前，安静地喝着Cappuccino。她穿白衬衫、黑马甲、黑磨旧牛仔裤搭配的清爽秋装，长长的黑发高高地束成马尾。浅淡的金色阳光透过纤尘不染的玻璃，将她笼罩于一小簇明亮的光晕中，令李晨澈有些莫名的心动。
　　浓稠的Cappuccino、厚重的法文著作、悠扬的钢琴名曲，是她的关键词。其实还有一个，前提是如果他知道，她的名字的话。
　　记得他初次见到她时，她正坐在店内的钢琴前弹奏。伴着琴声，她轻唱：“I’m sailing. I’m sailing……”原唱略显沙哑的声线，被她一唱却立刻打上独一无二的标签。他也依稀想起其中的歌词：靠近你，靠近自由。
　　察觉到他的注视，米提娅侧过头，朝他粲然一笑。那个笑让他微愣住，他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笑容，但她眸内一闪即逝的神情，是忧伤么？
　　向来骄傲的李晨澈有些微的不自信。她是那样沉静内敛而美好的女子，他只是咖啡厅一个兢兢业业的服务生，她……会喜欢自己吗？
　　正想着，她起身离开了。他慢慢走过去，无言地收拾着桌子。忽然，一张折成百合状的白色信纸突兀地跳进他的视线。他拿起来，拆开……上面是几行用黑笔写的字，不大但很秀丽：
　　我喜欢一个男孩
　　那个每天亲手替我煮咖啡的男孩
　　那个总是站在柜台边注视我的男孩
　　那个默默无闻的男孩
　　我喜欢他
　　我喜欢李晨澈
　　右下角是她的名字，米提娅。
　　白色的纸张在李晨澈的手中收紧。迟疑了两秒，他猛地冲出了咖啡厅。街对面，她笑吟吟地朝他招手：“晨澈！”再不顾虑什么，他奔向她，然后在人来人往的街道，紧紧地将她揽在怀中：“提娅，我也喜欢你。”

　　夜幕低垂，米提娅与李晨澈并肩走在街上。
　　“呐，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李晨澈问一旁的她。
　　“从你第一次泡咖啡给我的时候。你呢？”米提娅微笑，小巧的鼻子皱起来，像猫一样可爱，“要实话实说哦！”手悄悄伸出去，向右移三厘米，就碰到他坚硬的指骨。
　　他握住她柔若无骨的小手，认真地答道：“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喜欢上了你。提娅，我们就这样，永不放手吧。”
　　手心里的手颤动了一下：“晨澈，如果我哪天离开了你，你会怎么办？”
　　“你不会离开我的，我也不会让你离开我的。”李晨澈停下脚步，面对米提娅，“即使有一天你不再喜欢我了，我也会把你记住，不会遗忘。”
　　“才不要呢！”米提娅看着他的眼睛，“如果我不在你身边了，你就要把我忘掉，从脑海里删掉关于我的记忆。不过……傻瓜，我怎么舍得离开你呢？！”她调皮地眨眨眼睛，睫毛上扬，马尾在空中甩出好看的弧度，精致的面庞在星辉下显得分外高贵与圣洁。
　　李晨澈不自觉地抬手，轻刮了一下她的鼻翼：“顽皮鬼。”话语里的宠溺鲜明至极。
　　“傻瓜。”米提娅摸摸鼻子，斜睨了他一眼，唇角勾出一抹华丽魅惑的笑，连花儿都为之失色。
　　“顽皮鬼。”李晨澈不甘示弱地回击。
　　“傻瓜。”
　　“顽皮鬼。”
　　沉默了几秒后，两人相视而笑。米提娅吐吐舌头：“傻瓜，以后我就叫你‘傻瓜’好不好？”绕口令一样的话啊……李晨澈想了一下：“顽皮鬼，以后我就叫你‘顽皮鬼’好不好？”
　　天幕上的星星一闪一闪，发出璀璨的光芒，好像偷听到了他们的话笑了起来。时间在不知不觉间流逝，淡淡的馨香弥漫在空气中，于是夜愈发迷蒙氤氲起来……
　　米提娅隔着衣服按住颈上的羽翼吊坠，在心里默念：上帝，原谅我的任性，原谅我的固执，让我呆在他的身边。因为我，是如此地喜欢他。为他，我可以付出一切。真的，哪怕只是给我一瞬间的幸福就好。
　　“砰”——一朵绚烂的礼花在他俩的头顶炸开。李晨澈指向那朵嫩金色的礼花：“提娅你看，礼花的形状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圆的，就像我们的结局，必定是美好的！”
　　“是啊。”偎进李晨澈的怀里，小心地藏好眼角的晶莹，米提娅幸福地闭上双眼。晨澈，我不知道我们会不会有将来，所以让我们珍惜在一起的每一份每一秒。如果哪一天你找不到了，就把我彻底遗忘吧，就当作我从未出现在你的生命里……
　　米提娅稍稍动了动，搂在她腰间的手收得更紧了。
　　又一朵礼花飞上天空，火花四射，连星星都黯然失色。

　　“顽皮鬼，你的咖啡。”一杯冒着热气与香气的Cappuccino轻轻放在米提娅的手边，她没动。李晨澈弯下腰看她的脸，果然，眼睛闭着。
　　过了几分钟，米提娅睁开眼：“你终于下班啦！”碰过咖啡小啜一口，苦涩的甜让她呈现出一种满足开心的表情。
　　“顽皮鬼，我发现你有了一项新特长哟：超级能睡觉。”李晨澈好笑地看着她，惬意地喝了一口柠檬水。
　　“才不是咧。”米提娅看了眼手表，“都已经六点半了啊，我从三点就开始等了耶。”末了，还不忘加上一句“傻瓜”。李晨澈颇为郁闷地看了她两眼，眉梢却不经意地扬起。
　　当咖啡杯里最后一滴咖啡被米提娅喝尽，天幕已现出了亮灿灿的星光。李晨澈牵起她的手，唇角是笑意：“顽皮鬼，走吧。我们去吃晚饭。”她乖巧地点头，起身跟在他身后。
　　心里没来由地觉得不安、忐忑，没注意脚下的石阶，她踉跄了一下。一只有力的手突然拽住她的胳膊将她拉向他。随后，她压在了他的身上，两人的距离近得格外暧昧。她看到他的脸，弯翘的睫毛猛地扬起……他，居然不是晨澈……
　　这个男人，美得近乎妖媚。褐色的碎发，浅棕的眸淡漠无情。他双唇紧抿，骄傲不可一世。
　　米提娅站起身，走到李晨澈的身边：“对不起，我刚才……”
　　“没事，下次小心。”他揽住她的肩，眼神温柔而疼惜。不知道他为何打断自己，她的心疼得难以复加……他果然生气了，他果然在让自己看上去若无其事。“真的没关系。”他再次安慰她。
　　“恩。”她应道，掉转过头瞧了那个男人一眼，微蹩起了眉……这个人看上去并不是人类，而且她，应该在哪里见过他！
　　男人走到她面前，抬起她的左手印下一个冰凉的吻：“提娅，请和我回家。”话音未落，她就感到左肩传来些许痛意。她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地开口：“不可能。”说这句话时，她的脸骄傲地昂着，黑色的瞳仁里是倨傲与淡静。
　　“为什么？”
　　她挽住晨澈的臂：“因为，我不想离开他。”脑海中灵光一闪，是他呢。凯撒，天界专门捉拿逃离天使的大祭司。他这次，是来带她走的吧……
　　“你认识他？”晨澈低声问，握在她左肩的手逐渐松开。
　　她垂下眼帘：“是，一个故人。”再度睁开眼时，晨澈只来得及看清她眸中扩散的情愫，便晕了过去。她收回他颈后的手，抱住他喃喃：“傻瓜，对不起，我不能残忍地让你留恋曾经。”那对于你，是痛苦的……
　　风淡淡地吹过，乌黑的发丝随风轻舞。她轻启朱唇：“Moon heaven.”一双硕大的纯白色羽翼在她背后蓬然展开，白皙的手掌覆上他的额：“把关于我的一切，都忘了吧。”手发出幽幽的银光，映亮了她珠玉般的面庞，一滴泪倏然滑落。
　　滴答……泪珠落在地面，瞬间扩大成一个浑浊的圆。
　　看着那滴泪，凯撒的心奇怪地动摇了。眼前的人儿，真的是骄傲无比冷淡无比的提娅天使么？为什么，那样的她会哭泣呢？
　　“提娅，如果你……”
　　米提娅松开拥住晨澈的手，轻轻打断他的话：“我们，回去吧。”
　　背影隐于夜幕之中，夜仍旧安静地继续，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与改变。

　　“提娅……”
　　“提娅……”
　　似乎有熟悉的声音在呼唤她。
　　那一双漂亮的棕色星眸，那细碎的褐色发丝。她黑水银般的眼里立即盛满了亮晶晶的笑意：“凯撒！”
　　“嗯，提娅。”凯撒在她身侧坐下，手抚过她顺滑的黑发，“精神不是很好哦，怎么啦？”
　　“一个很奇怪的梦……”她若有所思，“梦到一个男孩子在咖啡桌前不断地唤我‘顽皮鬼’。凯撒，真的非常奇怪对……”不明所以地被突兀地拉进一个温暖的怀抱：“提娅，你是我的！”
　　她闭上双眼，微笑：“对呀。”她没有看到，凯撒明亮的双眸闪过一丝阴霾。
　　当他将提娅带回天界后，她就陷入了深沉无止境的昏迷。上帝告诉他，如果她一直没有苏醒就会被毁灭……他用尽一切办法唤醒了她，她却再不理睬任何人。无奈之下，他狠心让她忘却了那段短暂的恋情，并告诉她在这之前，她爱的是他……
　　“提娅……”
　　她仰起脸：“嗯？什么……”一双唇轻柔地覆上她的唇，轻缓至极也温柔至极。她的脸微红，而脑海里竟飞速掠过零碎的记忆——
　　浓稠的Cappuccino、优雅的夜澜咖啡厅、折成百合状的字条、温暖的手心、绚烂的礼花、炙热的怀抱、浅笑的……他！
　　猛地将凯撒推开，她惊愕地瞪着他：“你骗我！”
　　“我爱的人根本不是你！我也不应该在这儿！凯撒，你骗我！”她气急败坏地朝他怒吼，“你居然骗我！”清脆的掌声回荡在大殿，凯撒脸上的指印突浮了出来。他挡住自己的面颊，声音苦涩而绝望：“提娅，我终于明白，原来真爱是不容许被遗忘的。所以你再次想起来了是么？但提娅，你已经不可能和他在一起了，你亲手封印了他的记忆，一个无力冲破封印的……凡人的记忆！更何况上帝已经知晓了上次的事，他已经下了诅咒，你若爱上凡人，将永远无法返回天堂！”
　　“我懂。”她眼中的混沌逐渐沉淀了，“我要去人间，你阻止不了我！凯撒，这一次你就不能抓我回来了！”双手合实于胸前，将羽翼状吊坠包容与掌心：“我愿意用天使之翼作交换，舍弃荣耀与尊贵。”
　　刹那间，她的周身放射出华丽的银光，羽翼吊坠破碎成细小的粉末，躯体一点点变淡，融于空气中。
　　“提娅！”凯撒无力地伸出手，徒劳地去抓那些粒子。他的手收紧了，或许只有这样，他才可以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他握住了一颗粒子，那上面有提娅的笑容。
　　与此同时，天边一颗星子坠落。
　　他勾起嘴角，叹息：“没用的，提娅。你堕落为人，便会失去那段属于天使的记忆。他忘了你，你亦忘了他，这份爱凭何继续？上天注定了你们，今生无缘。”

　　米提娅睁开眼睛，环顾四周：这里是哪儿？自己为什么会在这儿？
　　头脑空荡荡的，似乎丢失了什么。沿着马路走过，望见那张招牌——夜澜咖啡厅。
　　貌似是，很熟悉呢！
　　“小姐，您要什么？”陌生的服务员弯下腰，彬彬有礼地询问。
　　“Cappuccino，谢谢。”
　　“请您稍等。”
　　片刻，李晨澈端上咖啡：“小姐，您的Cappuccino。”米提娅移开投向窗外的目光，看向他……如此熟稔的一张脸，似曾相识。自己的记忆里，有过他的存在么？但，毕竟没有见过吧。
　　他缓步离开。
　　命运，按照设定好的轨道有条不紊地行进着。

　　几千年的光阴——
　　繁华的夜澜市，无比喧闹的街头。
　　一个男孩与一个女孩擦肩而过。
　　男孩的碎发干净而柔软，瞳仁澄澈；女孩的长发云流墨染地垂至腰际，黑色的眼睛明亮狡黠。
　　天界，凯撒伤感地自水晶球观望到这一幕：“提娅，你现在……是不是很快乐很快乐呢？你放弃了天使的一切，只为等待这几千年一次的擦肩而过吗？”
　　提娅，我知道你很固执。但留在我身边，比这还难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