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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4、(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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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柚!”浣花扑上去,柚白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她揉了揉眩晕的太阳穴:“我没受伤,只是被吓到了,忘了扑翅膀,就掉下来了。是不是很掉面子?”
“别管这些了,有猎人。他可能误把你认成乌鸦了,我去解释一下。”她打开门,四下望了望,果然看到一个急匆匆往这里赶的猎人,“你快躲起来。”
“既然是不小心认错了,为什么要躲起来?澄清一下不就好……”
“快点!”
“噢,哦。”柚白被吓得一激灵,赶紧麻利地钻进被子里。
前脚刚踏进被窝,她忽然打了一个寒战,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将自己整个人狠狠裹起来。
“他把你误认成乌鸦了。”隔着单薄的被子,柚白清晰地听见浣花重复了一遍。她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
不是误认,是确认。确认她是弃灵,所以才开枪。
是啊,世界上哪儿有那么大那么大的乌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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浣花重新关上门,深吸一口气,整理好表情,然后等待敲门。
三,二,一。
猎人撞门的声音不出所料地传来,他似乎浑身都在用蛮劲,本就破败不堪的小木屋仿佛在死亡的边缘反复横跳。
浣花开门的手急促而紊乱,和那座房子一样,重重颤抖着。
“你好,有什么事吗?”她一如既往的摆出一副不失礼貌的笑容,但语气间透露着些许被打扰到的不耐烦。
“刚刚我在这附近看到一只乌鸦……”猎人还未开口,就被打断了。
浣花矜持而不容置疑地抬起手:“我没见过,你走错了。”
“起码让我进来看看……”
“不好意思,不方便。”
“好,好吧。”猎人揉了揉被冻得发红的鼻头,浓密的胡须杂乱无章,眉目间透露着犹疑与凶狠。
他下意识摸了摸枪口,沉声说:“但我记得它的确在附近。”
“需要我重复一遍吗?”浣花的语气和他的一样笃定。这种人我见多了,她默默对自己说,却能感受到指尖的颤抖。
猎人摇摇头,准备走。
她忽然叫住他:“也许是你眼花了,或者认错了。”
猎人眼睛里闪过一丝冷锐狡诈:“如果是我认错了,它就是弃灵。”
浣花的瞳孔猛地缩了缩,然后“砰”地甩上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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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了。”浣花对被子里的女孩说,柚白露出一个脑袋。
“他们这么讨厌我吗?冬日精灵,还有猎人。”
她低头不语。
当初自己将斯立德的一滴河水带回人间,会不会是错的?
敏锐的第六感让浣花猛地抬起头,她打开门,匆匆往外走了两步。
隔着低矮的灌木,能看见猎人正在和嬉笑的冬日精灵搏斗。猎人驱散开精灵,然后快步往这里走。
他回来了。
他回来了!
浣花大惊失色,抓起柚白的手腕,将红色斗篷丢给她:“穿上。”
“怎么……”
她来不及解释,扯着她往外冲,手忙脚乱地解开拴着棕马的麻绳,将柚白推上去,翻身一跃。
一声枪响,子弹划过她的耳朵。
“驾!”她狠狠一甩缰绳,棕马就往冬日森林外冲去。森林不如稀树草原辽阔,四处都是坑坑洼洼的碎石与带刺的灌木,马跑得很不自在,刚避开一棵松树,就撞上了树枝上的红松鼠。
它生平还没受过这么大的委屈,鼻孔喘着粗气,尥蹶子不干了。
“快点啊。”浣花着急地扯动着缰绳,马却只当作在林梢之间溜达漫步。
“砰”地一声,子弹击中了马腿,棕马痛苦地嘶鸣一声,侧着身瘫软下来。柚白率先摔到地上,斗篷的帽子挡住了她的视线。她只记得浣花拉着她的手,拼命地跑着,那个女孩似乎丧失了方向感,如同堵上耳朵的蝙蝠般,在深林之间漫无目的地梭巡。
恐怖的枪声依旧时不时传来,菖蒲上抖落下来的冬天可以指明方向,猎人已经追得很近了。
女孩忽然猛地把她推进一个洞里,然后她自己也匆忙钻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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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事了。”浣花将柚白的帽子摘下,满心愧疚地叹了口气,“我刚刚走得太急,忘了你的斗篷是鲜红的。”
殷红色的斗篷,在这片白雪与橄榄绿的树木交汇的森林,似乎显得格外像个好靶子。
“浣花,你犯起傻来,还挺可爱的。”柚白又要笑,忽然被浣花捂住嘴。
“别说话。”她贴近她的耳朵,气若游丝。
是猎人。
沉重的靴子在雪地里走着,每一脚都留下一个清晰可见的坑。靴子趿拉在雪原上的声音,就像母狐狸听见了捕兽夹的锒铛声,每一声都踩在心尖上。
猎人走远了。
风声寂静了很久,柚白才缓缓开口:“我没想过,一个倒塌的原木,可以有一个这么大的洞。”
“这在森林里并不少见,被虫蛀的。”浣花抬起手,摸了摸树干的内壁,“但我也没想到,它能容纳两个人。”
“只能说我们瘦。”柚白说着,放心地将头往外探。
“别!”浣花拉住她,“那个猎人,可能会回来。”
果不其然,猎人的脚步声由远至近。他又回来了。
之后的几个小时,那令人发呕的脚步就在这附近回荡,猎人的鼻子虽然冻僵了,却敏锐得如同老猎狗,尽管他找不出她们的藏身之处,却很笃信她们就在这片区域。
两个小时过去了,然后又是一个小时。
脚步声终于越来越远,如同莫名其妙消失的风声。
柚白用斗篷裹住自己:“我以后也要每天这样吗?”
“啊?”浣花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已经两眼昏黑,听到一片死寂的黑暗里突然传出这么一声,一时间缓不过神来。
“我以后要天天躲着他们吗?”
浣花盯着柚白的眼睛,她的眼睛是魔鬼的红色和天使的白色,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却那么清晰,就像猞猁。
“我不知道。”她说。
柚白不说话了。
“对不起。”
“没关系,如果当初做决定的是我,我也会这么做。变成弃灵,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她说着,抱住了浣花。
浣花将头深深埋在她的脖颈间,两个女孩暧昧温存的气息彼此交错起伏着。
“但我好冷啊,这个天气太离谱了。”柚白说着,咧开嘴想开个玩笑,却差点哭出来。
恶魔没有眼泪。
可是,她是真的很冷,很冷很冷。柚白抬起头,一动不动地凝视着浣花。时隔多年,她的眼睛还是和当初玩国王游戏那样透亮自由,钻石粉色的瞳孔透露着热爱与无奈,就像刚点燃就被熄灭的蜡烛,蒙上了一层灰,却无比明亮。
就像,命运把我滞留在黑夜里,你的眼眸是我唯一触手可及的光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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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离开了冬日森林,来到了夜晚的稀树草原。不远处有一片铃音似的星火,是白鹿巷号街的方向。
她们长时间待在原木的树洞中,已经腿脚酸痛,四肢乏力,只能互相搀扶着,磕磕绊绊往前走。浣花牵着柚白,忽然感觉身后的人停下了脚步,她扯了扯,扯不动。
“怎么了,阿柚?”她担心地回过头。
“我没事。”柚白说,“我是说,我没有受伤。”
“你是不是累了?”
“我想离开这里。”她很突兀地说。
“为什么?”浣花已经意识到她要说什么了,刚刚柚白沉默了那么久,大概是在组织语言。
“我会不会失控?”柚白带着哭腔说,尽管她没有哭出声来。
浣花低下头:“我不清楚。”
“万一我伤到别人了怎么办?”她大声说。柚白那么爱浣花,第一次感觉到浣花的懦弱。
“可是……我们还能去哪儿呢。”浣花深吸一口气。
柚白甩开她的手:“阳光所及之处,像我们还是小孩子的时候那样。”
“你喜欢蒲公英一样的生活吗?”
她顿了顿:“不喜欢。”
“我也不喜欢。”浣花说。
然后,死寂。
柚白想回家,柚白只是不想变成别人口中的疯狗,下贱卑鄙的巫婆,吉普赛女巫,智障。她曾经那么想融入别人,现在却连恶魔的犄角都长成了反人类的样子。
她不能留在这里。
“拖累你了,对不起。”良久,柚白轻声开口。
浣花忽然如同一瞬间破防了般,崩溃地蹲下来,双手捂住脸,蜷缩在一起。她听见她的叹气。
柚白愣了愣,如同扫帚一样麻木地杵在她身旁。然后,天枰倾斜向了一边。
“不过,话说回来,我一个什么魔法也没有的人,应该不会有多大攻击性吧。”她犹豫着开口。
“嗯,或许会捅穿天花板。”浣花酒窝一深,站起来,牵起柚白的手,就如当初那般,不容置疑地将女孩拉向自己的那条路,“回家。”
令人讶然的是,女孩没有反抗。
柚白望着黑夜,北极星在远处。
“浣花,我跟你走。”
浣花笑了。
柚白也跟着笑了。
然后,她想,像北半球南飞的苜蓿一样,我们跌向那些无风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