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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家和家 ...

  •   家是什么呢?
      对多数人来说,一般都是港湾之类的东西。是最后可以蜷缩的摇篮,无论做了什么错事,还有可以无条件原谅自己的家人。
      于我而言,却是牢笼,是痛苦回忆的源头,是最想逃离的地方,是在高楼眺望渺茫城市时不会寻找方位的一粒望不见的楼房。
      当实习时,处在逼狭六人宿舍,其他人一有休息日就跑回家,我则是能不回去就不回去。
      家人是什么?
      血脉连结的人。
      无法选择的人。
      被社会舆论、法律道德和DNA绑在一起的人们。
      孩子无法选择父母,父母无法选择孩子,却要以一辈子为单位生活,多么可怕的事。
      父母没有具体的评判标准,但我的父母绝不能用“好”来评判。
      真的好父母,是不会养出我这样的孩子的。
      我不是个好孩子,从不合格这一点,我和父母是一样的。
      想着这些有的没的,我迈着沉重的步伐踏在通往家的台阶上。许久没运动,刚从家乡回来休息了一天就跑来这里,全身酸痛的肌肉在向我抗议。手边的扶手是不敢碰的,手指头一挨上去指不定就是一手灰,光是灰还好,就怕有别的东西,比如某些无孔不入的昆虫。
      看,想什么来什么,上一阶一只扁扁的蟑螂安眠于此,一派与世无争的安详。我小心绕开,给予它最大的尊重。
      即使在阳光最好的天气,楼道里依然暗无天日,需要灯光照明。一到潮湿天气更是像鬼故事一样,室内自动渗水,我因此滑过好几次了。
      终于,我来到了位于六楼的家门口,掏出钥匙打开了门。说实话,钥匙转动的那一刻的提心吊胆和小时候乘父母不在偷偷买辣条回家开门的那一瞬间是共通的。
      然而小时候是害怕父母的责骂,现在的我在担忧什么,我却不是很清楚了。
      我推开铁门,连接门与门框的老旧绞链吱呀吱呀地轻声呻吟。我进了门,探头张望,大厅空无一人。再一瞧,父母的房间也不见人影,我的房间也没有人,厕所亦然。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心绪莫名,猜想的情景没有发生,准备好的话派不上用场,千言万语还是落回了口中。
      在家里闲久了,日期概念都不清楚了,今天是工作日,这个点他们自然不在家。
      倒也挺好,我坐在光秃秃的木板床上,与大大小小的杂物挤在一块儿,颇感无奈。可能是避免积灰,原本床上的床垫枕头被子全被拿走了,还物尽其用地用来堆杂物。
      我的房间其它剩余空间同样逃不过这个命运,几个大纸箱满满当当填满了房间。
      木板床坐着实在不舒服,乘着没人,我来到书架前,取出一本长着霉点的书。书名是《假如给我三天光明》,是罕见的母亲买给我的书之一。作为童年不多的书的其中一本,我曾经看过无数遍,以至现在还清楚记得故事情节。
      是什么书其实不重要,它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载体。我从挎包里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信,淡蓝的信封在不大的包里挤得有些皱,相信书会重新把它变回平整的。
      将夹有信的书推回原位,我长舒一口气,不知哪时才会被发现,希望不要太久。
      我看了看客厅的挂钟,回忆了一下父母哪时下班回家,在心里算了算时间,便四处转转消磨时间。
      家里没什么变化,大件用不着的物品虽然转移到了我的房间,但除此之外的东西还是摆放在从前的位置。没有任何事物改变,即使没有我。
      我习惯性绕到冰箱前,冷气涌出。黄色灯光下稀稀拉拉地摆放着几样装在塑料袋里的蔬菜,门搁架上倒是有密密麻麻的调料罐。
      我失望地合上了冰箱门,开始寻找食物之旅。不是饿不饿的问题,而是人一无聊就容易嘴馋,何况找东西也是一个消磨时间的好办法。
      家里放食物的地方无非就那几个,结果全搜了一遍,最后一无所获,我失望的不得了。不死心又巡视了整间房,恐怕老鼠也没我找得细。努力是有回报的,最终被我在父母房间搜刮出一小箱零食。红色的硬纸箱里满满当当的十几包坚果,正当我挑挑拣拣出一包最爱吃的核桃时,我经过特色锻炼的敏锐耳朵发出了警报。
      一阵熟悉的脚步声正朝门口靠近,我身体僵硬,根据多年听脚步声的经验,在瞬间我便判断出了门外脚步声的主人。
      果不其然,当我捏着核桃袋子走出房间,正好和母亲碰上。母亲愣了一下,随后一边将手里提着的菜拿进厨房,一边问我:“你哪时回来的?”
      “刚刚。”我见母亲没什么反常的情绪,心里稍稍放松一些,盘腿坐在沙发上吃核桃。
      “回来怎么不跟我说一声,我都没买你的菜。”
      “我吃得又不多。”我从茶几的小抽屉里摸出一个核桃钳,开始咔吱咔吱钳核桃。
      “那早知你回来,我就买只鸡煲汤了。”
      我撇撇嘴,心说我才不爱吃鸡汤,每次煲鸡汤都要放奇奇怪怪的佐料,一股怪味实在难以下咽。像往常一样,话在肚子里打转,嘴闭得严严实实,我继续钳核桃。
      “我都没买什么菜,你想吃什么,我让你爸买回来。”
      问是这么问,要是真认为会给我买喜欢吃的东西就太天真了。多半只会招来一顿说是垃圾食品的指责罢了,这点我倒是无法反驳,但垃圾吃垃圾食品有什么不对的,起码我能获得快乐。
      喜欢的各种垃圾食品是不敢说的,唯有拼命往嘴里塞核桃,含糊不清地吐出两个字:“随便。”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那就不买了。”沙发一沉,母亲也坐了下来,伸手拿了几个我钳出来的核桃仁,“你饿不饿?不饿我等下再煮。”
      “不饿。”最好别煮,母亲的做菜技术实在普通,和初中被我经常倒进垃圾桶的食堂菜没什么两样。真要说区别,也就是食堂还会偶尔出个炸鸡之类的惊喜菜式,母亲这边则是永远一成不变的难以下咽。
      此刻我拼命吃核桃就是想要逃避晚饭,胃被核桃占领一大半后,晚饭便可以装模作样地只吃一点点了。
      “整天就知道搜东西吃,这都被你搜出来了。”母亲调侃道。
      我心里莫名烦躁起来,不想接她的话,化身沉默的钳核桃机器人。母亲毫不客气,我钳一个她吃一个,就这还堵不住她的嘴:“你怎么突然回来了?找到新工作了吗?”
      我惜字如金:“没。”
      母亲顿时沉默了一会儿,我烂泥似扭曲地瘫在沙发上的身体都能感受到骤然低沉的气息,然而这种情况我遇多了,威胁性也就降低了。
      死猪不怕开水烫,任由锋芒在背,我自嵬然不动。我死盯着手里的核桃,好像是什么微雕艺术品一样,挖个核桃仁挖出工匠精神。
      在母亲说话之前,我绝不说话,这是多年经验。敌不动我不动,敌若动,我还不动。反正母亲很少使用暴力,冷暴力倒是很常用。她表达不满只有两个方式,一个是不说话,另一个是高声怒吼,两个恐怖的极端。
      我原打算一直不出声,后猛然想起我回来可不是为了钳核桃。我吸了一口气,意图消除胸口翻腾的焦躁感,然后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些,对母亲说道:“我不想做服务业了。”
      “服务业哪里不好了?嫌累?什么工作都累,没什么是不累的……”
      “我就是不喜欢!”我生硬地打断了母亲的喋喋不休,声音一出口才惊觉音量有些过大,皱着眉缓和下情绪,说:“我觉得服务业不适合我,我会去找工作的。放心,我还有钱,不会问你们要钱的。”
      母亲愣了一下,低声念叨:“我又没说钱的事……”
      我把脸转一边,带了些未消的怒气,懒得再反驳。我是不信她的,一说不向她要钱语气就软下来了,这不是人民币的事难道还是外汇的事。
      “行了,随便你了,你爱找什么工作找什么工作,我不管行了吧。”母亲妥协道。
      我瞪着手里的东西,带着混杂的不良情绪胡思乱想。身体陷在柔软的沙发里,我却感觉有一股寒气从深处冒出来,升腾至四肢,乃至五脏六腑。
      我感到恶心。
      无论是所处的地方,还是这幅名为“顾雪”的皮囊。
      二者皆为想要舍弃,而舍弃不去的东西。
      我并不是每时每刻都在厌弃着他人的,我也是会笑的,甚至很常笑。
      尽管那些笑容大多浮于表面,一卸下笑面就溜走了,但在笑的那一刻,我大多是开心的吧。
      可瞬间的快乐,什么也带不来。
      就像网筛下的杂质,轻易穿过。
      我已经想不起来与父母之间发生过的高兴的事情了,我没办法靠过去的记忆笑起来了。
      对不起。
      我从来不是个称职的女儿。
      我在心中向父母道别。
      永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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