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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 1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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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形势似乎明了了,任谁看来,都像极了一出假孕争宠:眉庄本无身孕,寻了一张假孕的方子,命宫中宫女掺在酱头中服用,造成怀孕之状欺瞒皇上,以求恩宠。
奇的是事已至此,地上跪着的奴才声情并茂,一问一答极其利落,身在其中的眉庄却未曾为自己辩解一言。她只静静地站在一旁,似是在看一出蹩脚的戏码。
“你就这么确定我身上已无喜脉?”眉庄淡淡道。
紫鹃咽了咽口水,昨夜见章弥时,他听说沈贵人已断药五日,断言此时已无脉象。
这药是章弥制的,她自然信他。
“传章弥!”皇上把众人的神情看了一圈后,才缓缓发了话。
章弥在殿外早已听见了里面的动静,发生了什么事自然心知肚明,此时得了令,脚步匆匆地进了殿。他没有看跪在地上的紫鹃和望春,只恭敬地朝皇上和皇后行了礼。
“章太医且再为沈贵人把一把脉。”皇后开口道。
甄嬛和年世兰扶起了跪在地上的眉庄,章弥在其腕上置好了帕子,把手轻轻搭了上去。
皇后心中已是十拿九稳,只待章弥说出眉庄无喜脉,她假孕的罪名就算是坐定了。她轻轻吐了一口气,稍稍地挪动了身子,换了个惬意的坐姿,只等着章弥回话。
谁知等了许久,章弥硬是未曾开口,她定睛一看,只见章弥搭在腕上的手微微颤抖。
“沈贵人脉象如何?”皇上见章弥不发一言,开口问道。
章弥面上微微发白,头上冒出了颗颗汗珠。
如今烈日当头,没人把他这副样子当回事,只当他是受不了溽热,却不知他心中此时已是惊涛骇浪,拍得他头脑发昏,心头急跳,恨不得当场晕过去。
这沈贵人…喜脉之像甚稳!而且竟还有双生子之兆!
他不禁面色惶恐地抬头看了眼眉庄,面前如他孙女大小一般的少女,面色沉静,目露讽刺,虽无言,他心中却凉了个底透!
不好!
他们这是中计了!
他该怎么答话?
若说无孕,不过是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况且只要眉庄开口多请两位太医来看诊,谎言顷刻便会被拆穿,皇后不可能堵住所有太医的嘴…到时候皇上不会疑他医术不精,只会断定他图谋不轨!
若说有孕,此番算计全盘皆输不说,还反倒要把自己搭进去。有孕之人何需假孕?那药方是怎么来的,事情一件件查下去,他必定自身难保。
他嘴唇轻颤,硬是吐不出一个字来。
“章太医怕是刚刚在院子里中了暑气,热昏头了,”年世兰勾唇一笑,“皇上,不如让温太医给沈贵人看看罢。”
“皇上,”章弥闻此言仿佛回了神,他抖着嘴唇道,“沈贵人胎气甚稳…微臣恭喜皇上,沈贵人腹中乃为双生胎!”
皇上吸了口气,今日之事甚是奇怪,本来听这几个下人所言,句句所指眉庄假孕,肚子孩子是假的,如今又说…孩子非但不是假的,还多了一个?
他倒是不知道该信哪句了!
“温实初,”皇上抬手指了指,“再诊。”
温实初低头把脉片刻,“回皇上,正如章太医所言,沈贵人腹中确有双生胎。”
皇上面上这才露出了点喜色。
皇后此时却是面色发白,手中的护甲险些被掐断,她看着面色微笑站在对面的甄嬛和年世兰,低头掩住目中恨色,心中念头急转。
不过片刻,再抬头时已是一脸冷静。
她偏了偏头,深深地看了一眼剪秋,剪秋低头悄悄地退了出去。
没人注意到剪秋,因为此时众人已是把眉庄团团围住,皆道恭喜,皇上也上前安抚了眉庄几句。
“姐姐有了双生胎,实在是大喜,”甄嬛笑吟吟道,转而又目露疑惑地看向紫鹃,“不过这就奇怪了,姐姐既有孕,何故还要服假孕的药物?”
紫鹃早已浑身打颤,俯在地上不敢出声。
“皇上,嫔妾从未指使过紫鹃做这些,”眉庄适时开口道。
“你别急,朕自会查问清楚,还你公道。”皇上拍了拍眉庄的手。
“皇上,嫔妾还有一事不明,”甄嬛语气不急不缓道,“紫鹃陷害姐姐一事昭然若揭…只是这事颇为蹊跷,请皇上细想:这酱头是真的,掺了药也是真的,关键只是在于是谁下的手。方才已经说了,这酱头是出自紫鹃之手,可那方子却是望春搜了出来…不知这事背后,到底是她二人何人所为?”
甄嬛心中通透,皇后想出此计,却不敢直接经望春的手,于是一边叫章弥和紫鹃动手,一边叫望春观望配合,拿出那张药方。此事若成了,当所有人都认定是眉庄假孕之时,谁又会在意是何人搜出了药方?
这正是皇后的高明之处,紫鹃是初识眉庄的宫女,章弥是太医院院首,两人都没有理由去陷害一个与他们没什么关系的贵人。眉庄假孕一事就更加顺理成章。
可皇后没料到,一旦事败,破绽只会更大。
紫鹃和章弥没理由陷害眉庄,望春却明摆着是皇后的人,后宫争宠向来无所不用其极,皇上心中自然明白。
甄嬛轻轻地看了皇后一眼。
事已至此,且看她究竟是保章弥,还是保望春?
保望春,失去在太医院培植的力量。
保章弥,无异于将自己置于险地。
皇后似乎别无选择。
“大胆奴婢!”皇后突然喝道, “还不交代!是何人教你在酱头中浸药的法子!你那药又是从哪来的!”
皇后在对着紫鹃说话,章弥却听懂了话中之意,俯身深深地闭了闭双眼。
“奴婢…奴婢…”紫鹃本就惊惧不已,忽地被这么一喝,当场瘫软在地,“奴婢只是听命办事啊,求皇后饶恕!”
“听命?”皇上眉头一皱,怒道,“听谁之命?”
紫鹃哆嗦着抬了头,往跪在不远处的章弥那边瞧了一眼,哭诉道:“是…是章太医!”
“章弥?”皇上又怒又惊。
章弥冲皇上重重地扣了个头,没有开口为自己分辨半句。
“你可认罪?”皇上怒视一眼,问道。
“微臣认罪。”
“有无人指使你?”
“无人指使。”
年世兰立即嗤道:“你一介太医,有何理由陷害后宫小主?”
章弥闻言不答,只将头贴在地上,久久不曾起身。
“皇上,臣妾不信章弥背后无人指使。”年世兰对皇上道。
“查!”皇上下旨道,“立即派人去太医院及章弥府上搜查!将平日跟着他的小厮仆人一一问话,务必查问清楚!”
苏培盛领了旨,匆匆带人去办事了。
皇上显然对章弥的说辞并不相信,他心头怒火中烧,宫中竟有人敢拿皇嗣开玩笑,居然还能指使得动他这太医院之首!此人手伸得也太长了,若由得此人兴风作浪,有一日难免祸及前朝,酿成大祸。
皇上怒气不消,旁人也不敢起身告退,就这么在闲月阁等了起来,好在苏培盛回来得倒快。
“皇上,奴才还未出宫,就先在太医院搜到此物,特来回禀皇上。”苏培盛说着,呈了一长条锦盒递与皇上。
皇上接过锦盒,打开一看,里面放着一串青珑珠串,颗颗饱满,玲珑剔透,在烛火映照下璀璨耀目。
“皇上,这是臣妾当年陪嫁之物,这青珑珠是难得的珍宝,乃异土所得,一颗难求,更别说串成一串颈珠了,”皇后瞧了一眼,慢慢道,“可是…臣妾前些日子已经把此物赏给了夏常在。”
“回皇上,此物是从章太医的抽屉中所得。”苏培盛解释道。
“召夏常在过来。”皇上立即道。
夏冬春被带进闲月阁的时候,还不知出了何事。她一进门瞧见这许多人,又见眉庄的奴才跪了一地,还以为是眉庄出了什么事,心中暗自得意,上前向皇上行了礼。
“你看看,这是你的东西吗?”
夏冬春接过锦盒一看,惊讶道:“回皇上,这怎么和臣妾的珠串…一模一样。”
她见皇上脸色越来越差,不由放低了声音。
“那你说说,此物为何会在章弥那里!”皇上斥道。
夏冬春一脸茫然,只是瞧着皇上的脸色,有了些不好的预感,她赶忙开口道:“什么章太医?这…皇后娘娘赏给嫔妾的珠串,嫔妾一直好好保管着,如今就在嫔妾宫中啊!”
不等皇上吩咐,苏培盛就上前道:“皇上,方才去召夏常在的时候,奴才已经派人在夏常在宫中搜过了,并未找到什么珠串啊。”
“怎么可能!”夏冬春再蠢,也好似明白了什么。
“章弥,”皇后见此情形,冲章弥道,“你好好想想,可是夏常在指使你在沈贵人食物中下药的?”
“什,什么下药?”夏冬春茫然道。
章弥却显得异常镇定,他望了一眼皇后,缓缓道:“皇上皇后英明,微臣不敢再欺瞒。”
俨然一副认罪之相。
皇上勃然起身,怒目直视大呼冤枉的夏冬春。
夏冬春进门不到半刻,话还没说上几句,罪名却已经坐实,人证物证皆指向她。
背后之人既已浮现,假孕一事终可了解了。
夏冬春被拖走时还一头雾水,连要为自己辩解几句都不知要从何说起。
夏冬春不会明白。
她家世不低,入宫后虽张扬跋扈,却也从未下过狠心害人,怎么一串青珠就断送了她这一生?
就如同眉庄不明白为何独善其身也会被频频针对,年世兰不明白为何倾心相付会换来猜疑忌惮,皇后不明白自己当年到底输给了纯元哪里。
她们本是世间万千女子中的些微剪影,短拙大条的人自有飞扬率直的爽利,表面优柔温顺的人心有刚性,高傲跋扈的人亦有心中柔软与脆弱。
世人禀性万千,不谈善恶,本无对错,是这深宫把她们变成了错。
她们的笨拙成了错,痴念成了错,刚硬成了错,错得一败涂地,错到断送了一生的时光。
只因人心险恶不似蛇口蜂针,生来浸毒,人心中的恶需要滋养,而这深宫无疑是最肥美的一片土壤。
挣扎而出的人脱胎换骨,丢了软弱,淬了柔情,终于刀枪不入。
没挣扎出来的,成了土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