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何灼灼》易小山

17、父女相聚

　　林璼生细说当年遇险，得蒙李云舒、广萧拔剑相救的事。
　　“林兄，当年的事又何须再提，倒是小女在府下叨扰多日，劳烦诸位百般照拂了。”
　　“哪里，月儿乖巧可爱、聪明伶俐，我们疼她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是叨扰呢？”林夫人连忙道。
　　又寒暄了几句，林璼生示意林瑾、林婉上前拜见李云舒。
　　“贤弟，这是犬子瑾儿、小女婉儿。”
　　“小侄拜见叔父。”林瑾向李云舒行了晚辈礼。
　　“贤侄请起。”李云舒还了半礼，只看了林瑾一眼，便觉此子气度不凡，不由赞道，“贤侄好个人物！”
　　秦明本欲上前拜见李云舒，却又想到此等场合，自己一介下人，因此踌躇半晌，还是未迈出一步。
　　林璼生又向李云舒介绍其他人。逡巡一圈，李云舒注意到了角落里那有些热切和期待的目光，“你是？”
　　众人转向李云舒目光投向之处。
　　“云舒伯伯。”秦明遥望着李云舒上前一步，眼睛泛着莹莹的光。
　　“爹，他是秦明啊。”月儿赶忙向李云舒介绍。
　　“秦明，”李云舒的语声带着遥远的意味，“十年真是弹指一挥间，十年不见，你过得好么？”
　　“托云舒伯伯的福，秦明很好，每个人都待秦明很好。”秦明竟有些泫然欲泣。这个伯伯，虽然他们相处的时间很短，但秦明知道他是这个世上为数不多真心待他好的人，在秦明心里，早就将他当成了至亲至爱的人。
　　“那就好。”李云舒无声地笑了，他的笑容还是那么地给人以安慰。
　　“对了老夫人，在下来得匆忙，不知今日是你的寿辰，”说着，探入怀中，掏出了一个精巧的碧玉瓶子。
　　“这是归元丹，危急时刻可救生死，素日服用也可延年益寿，现在赠予老夫人您，祝您日月同辉，春秋不老。”
　　林老夫人知道这药贵重必极难得，不肯受，但拗不过李云舒、月儿，只得吩咐一旁的晴儿收下。
　　待到宴会结束时已日薄西山，宾客陆续离去，林府遣人专送清川。
　　“哎呀，我好像落下了一件物事。”过了春雨楼，知州夫人像想起什么似的，对一旁的知州道。
　　知州正要说话，却突然忍不住咳嗽起来，咳得身形摇摇欲坠，他赶忙握住了知州夫人的手，握得很深，很紧，如同抓住救命的稻草。夫人则温语缓和他的痛苦。
　　好一会儿，他因剧烈咳嗽而通红的面色才稍稍缓和，关切道，“让兰儿陪你去吧。”
　　“不用，你们先到马车上等我，我去去就回。”说罢，莲步轻移。
　　大花厅里宾客散尽，一片狼藉，仆人们正忙进忙出。知州夫人拨开眼前的翠障，观望了半晌。
　　怎么没见到那个小郎君呢。
　　心下有些失望，回身正欲离去，却见秦明正从斜前方的甬道疾步过来。
　　眼波一转，唇边勾起了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丝巾不知怎的就从手里滑落了，随风吹到了秦明的跟前。
　　“哎呀，我的丝巾!”知州夫人佯装要去捡。
　　秦明停住脚步，俯下身拾起了那一方柔软洁净的紫色丝巾，缓步走到知州夫人身前，躬身双手捧给了那个立在藤萝垂挂之下、一袭紫衣在风里飘荡的女人。
　　“多谢你。”知州夫人轻笑一声，她才刚过三十，正是一个女人风华正茂的时候，这一笑更给她那成熟的美添了几分风韵。
　　话语从唇边缓缓滑落，声音听起来如同蜜糖一般甜，“你叫什么名字？”
　　“回夫人，小的叫秦明。”秦明依旧躬身。
　　知州夫人凝视着秦明，从他的手里一分一分抽起丝巾，秦明感觉手心里痒痒的。
　　“你抬起头来——”
　　秦明不知何意，却还是按照紫衣夫人的吩咐抬起了头。
　　知州夫人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秦明，见他唇红齿白，生得十分清俊，尤其那双眼睛，就像水晶一样，似乎一碰就会破碎，泛着莹莹的光，十分惹人怜爱。
　　秦明被这灼热的目光盯得有些不自在起来，垂下了眸子。
　　“秦明。”知州夫人默念了一遍，给秦明投去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离去了。
　　秦明有些奇怪，但也没多想，转瞬继续去做事了。

　　林璼生本来为李云舒另安排一处别苑作为休憩之所，但李云舒说已许久未见女儿，住在月儿所居的厢房即可，便没有勉强。
　　月上柳梢头，夜已深了。
　　林府依旧处处灯火通明，但花木深处还是不怎么瞧得清。幸而秦明执了灯具，走在前方，灯火照见处，泛着奇异的幽冥般的绿光。
　　送月儿、李云舒到了溶溶院后，秦明向二人作别。丫鬟们收拾好东厢房后告退，屋里只剩父女二人。
　　“月儿，你为何一封书信也不留下便离开流萤谷？”四下无人，李云舒终于开口。
　　“我……”
　　“你知道爹找了你多久么？”
　　月儿默不作声。
　　“爹四处寻你不见，慌忙之下想起你出谷的话也许会来找秦明，这才赶往沧州，幸好真的在林府找到了你。否则人海茫茫，月儿，你让爹何处寻你？”
　　月儿一抬眼瞧见李云舒有些发红的双眼，她知道爹找不到她的时候一定很绝望，心一酸忍不住流下泪来，“对不起，爹，月儿以后不会了。”
　　“当时你娘说的话是有些重了，可是你不该去动那冰棺的——”李云舒心一软，语气也软了。
　　“我当时只是想看看冰棺里是什么，这么多年，娘每日都痴痴地在那里守着，从来不许我靠近……我只是好奇而已，没想到娘会那么大反应，竟然那样训斥我！虽然我经常惹她生气，但是，娘她从来没有那样训斥过我。”
　　“爹，冰棺里的人到底是谁？竟让娘如此珍视……”
　　“那是她的命——”李云舒惨然魂摇，苦笑一声。
　　“什么？！”月儿讶异极了。
　　李云舒自知失言，目光变得遥远，似是忆起了一些不愿提及的往事。
　　“明天你就和我回流萤谷吧。”李云舒又恢复了一贯的平静。
　　月儿没想到李云舒竟然明天就要她走，她才刚出谷没多久呢，这么快就要走。楚凤歌、王子容、左归云、清川、素素、崔霁、陶然，还有林大哥，还有秦明，她好不容易交到这么多好朋友，爹居然明天就要带她离开……

　　秦明回院子的路上，听见有人在吵吵嚷嚷。他提着灯笼上前一照，原来是浆洗房的阿钰和几个人吃了酒，发生口角闹了起来。
　　“几位哥哥，今儿个是老夫人的大喜日子，也不怕老爷们知道了怪罪下来，有什么事明日酒醒再说。”秦明上前劝解。
　　阿钰指着秦明，吐着酒气，“你有什么资格管我们的事？你爹虽是管家，可也同我们一样，都是下人！而你，秦明，不过是下人生的下人！”
　　秦明向来嘴笨，被人欺负了，也不知道怎么还嘴。他颤声，“那日你故意让我为你抬浆洗的衣服，实则跟在后面看我笑话，我也没有与你多言，你今日却还要羞辱于我？”
　　“那是你自己蠢，别人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怨得了别人么？”阿钰冷笑。
　　这阿钰素来欺软怕硬，见秦明性情温和，有意欺负他，今日借了酒劲，更是壮着胆子闹了起来。有巴不得事情闹大的，偷偷跑去禀告林璼生等人。
　　不多时，秦重元先赶来了。
　　秦明的脸因强忍愤怒、羞惭、悲伤、痛苦而胀得通红，他带着哭腔，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
　　“爹，他说我是下……”
　　“住口！”
　　秦重元劈头盖脸将秦明训斥了一番。
　　阿钰虽然醉酒，却还知道自己是闹事者，此刻隐在一旁默不作声。可见秦明被秦重元大声训斥，酡红的脸颊上还是忍不住添了几分幸灾乐祸的神情。
　　随后，林璼生、林夫人也来了。
　　“老爷，夫人。”秦明含着泪向林老爷、林夫人行礼。
　　林夫人见秦明委屈可怜的样子，便问他事情的经过。
　　秦明一五一十地说了，林老爷、林夫人都微笑着、温和地注视着他，那种柔和的目光天然有着疗愈作用，给秦明带去些许抚慰。
　　林老爷、林夫人原本是要罚闹事的每人一吊钱的，不过想到老夫人素来宅心仁厚、宽待下人，必是不愿在大喜之日听到有责罚下人的事发生，于是，对闹事的人，林璼生夫妻二人责问了几句便让他们离去，并且叮嘱守更的小厮注意，别让这几个人再出来闹事。
　　园子的甬道上除了林璼生、林夫人，就只剩下了秦重元父子。
　　“秦明，你们都是林府的人，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不要计较那么多，尤其是不要记仇，学会大度一点，今日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林璼生语重心长地对秦明说。
　　“是，老爷，秦明记住了。”夜色里，秦明垂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