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北方有你》子夜鼠

2、2

　　张水答应了江司野，她拿着江司野给的钱，买了张火车票去了东城。

　　距离她的家乡一千多公里的城市。

　　在东城，张水找了一份服务员的工作，供吃供住，每个月有三百块的工资。

　　她一安顿好，就给江司野写了信，还叮嘱他，千万不要和任何人说她在东城。

　　江司野自然会保守这个秘密，从那天之后，他每天都盼着快点毕业，这样，他也能去东城找张水。

　　张水在东城一家小饭店当服务员，这伺候人的活并不容易，要看老板的脸色、要看顾客的脸色、还要跟同事搞好关系，她年龄小，又是第一次离开农村，成年人心里的那点算计，她都不能完全领会。

　　上班不到一个月，她吃了不少亏。

　　同事挤兑，把脏活累活都留给她，她心里有气，跟人吵了两回，还被老板骂，老板说再不好好干就把她赶走，她不敢吭声了，怕拿不到工钱。

　　东城也是北方城市，冬日里的寒风往人骨头里扎。

　　晚上回到宿舍，屋子里也不够暖和，匆忙洗漱好，就一头扎进被窝，她天生体寒，怕冷的很，往往都是盖一床被，还要把棉袄搭在被子上，一整夜都蜷缩着伸不开腿。

　　她一直向往的南方，因为钱财紧张，始终去不得。

　　张水在心里头暗暗想，等她赚够钱了，就去四季如春的地方，再也不回来。

　　她来东城之后，江司野给她写信的频率更高了，基本每个星期都有两三封信从肇城寄过来，信中内容总是枯燥，大多都是日常，每封信的最后都要叮嘱她好好照顾自己，外面坏人多，不要被骗。

　　从前江司野也总是各种念叨她，喋喋不休令人心烦，现在隔着一千多公里的距离，看着他笔走游龙的字迹竟觉得无比怀念那些他在耳边絮叨的岁月。

　　后来，江司野在信中说，他还有三个月就毕业了，到那时，她就不是一个人在东城，他会来东城陪她。

　　张水回信说好，我会等你，等你来，请你下馆子。

　　那之后，她还没有等来江司野时，竟意外遇到四年未见的任昶旭，那一天，他和朋友来她打工的饭店吃饭，张水给他们那桌上菜，任昶旭一抬头就瞧见了她，四年没见，两人变化都不小，一时没敢认，倒是张水，果断的认出了他。

　　任昶旭个头比以前高了不少，瞧着能有一米八，皮肤还是那么白，人也还是那么瘦。

　　两人一见面都很惊喜，但张水还在上班期间，不能耽误太久，任昶旭说等她下班要请她吃饭。

　　她爽快的应下了，倒不为别的，只是身在他乡遇故人，欢喜是藏不住的。

　　张水一直期待着晚上下班的时间，终于到了点，任昶旭来了，人就在外头等她，他夹着一个小皮包，笑说：“我带你去吃火锅，吃吗？”

　　张水点点头，“都行，听你的。”

　　任昶旭带她来到一家火锅店，服务员递上菜单，张水在上面扫了一眼，半晌没吭声，她之前没吃过火锅，看菜单上罗列的那些菜品，一时间不知点哪个好。

　　兴许是瞧出张水的纠结，任昶旭笑着说：“没事，你随便点，不用替我省钱。”

　　张水笑了笑，还是把菜单退给他，“还是你点吧，我第一次吃，不太了解。”

　　她这么坦荡不扭捏的个性倒是任昶旭一直都很欣赏的，四年前她就是这样，没想到被社会这种复杂的环境鞭打过一遭，她竟还能保持如此，也是难得。

　　任昶旭把东西点好，就笑看着张水。

　　“说说你吧，那时候因为什么不读书了？你离开的匆忙，都不跟我这个同桌道个别。”

　　四年前，她对任昶旭刚刚萌生出的那点情意，还未生长便就掐断。

　　原本就是生活在水深火热中的人，爷爷一过世，她更如掉入了无间地狱一般，痛苦不堪。

　　她想过要好好道个别，但又觉得，任昶旭未必会在意。

　　忽略掉过往的细枝末节，张水只说：“家里出了事，没钱供我读书，就不念了，没来得及告别。”

　　看出她情绪低落，任昶旭便不再追问下去。

　　“那你呢，你现在做什么呢？不准备考大学吗？”

　　“不考了，成绩不好，家里给出点钱让我自己做点小生意，现在混得还行。”

　　总归是比她好的，毕竟任昶旭家里的条件那么好，出路自然比她多。

　　看她又沉默了，任昶旭继续找话题。

　　“你一个人在东城打工？”

　　“是啊。”

　　任昶旭若有所思的模样，半晌又说：“不然你来我这，跟着我干，咱们是老相识，我肯定罩着你，在我那干，比在这强多了。”

　　有熟人照应自然是好的，可张水也没敢立刻答应，“你做什么生意？我挺笨的，不一定能做好。”

　　“我开了家服装店，卖衣服的，最近正好缺个售货员，这事儿简单，好学。”

　　张水琢磨着，没应声。

　　看出她有顾虑，任昶旭也不恼，笑说：“没事，等有空我带你去我那看看，你体验一下，合适就来，不合适我也不强迫你。”

　　听他都这么说了，张水才应下，她笑了下，说：“那我先谢谢你了。”

　　“客气什么，我们不是同桌么，多珍贵的友谊啊！”

　　那之后任昶旭真的找时间带她去店里看了一下，20平的店铺，里面都是当下流行的时装，张水看同事穿过，她觉着好看，但没钱买。

　　任昶旭把她大致需要做的事情都教给她，过后问她，“还觉着难吗？”

　　店里只卖女性服装，同为女生，天生就对这方面有一定的敏锐度，除了一些硬性的知识需要她费心学习一下，其他的任昶旭一说，她就懂了。

　　“不难。”

　　任昶旭笑起来，“你看，我就说吧，你肯定能学会。”

　　这件事说完，任昶旭又把工资给她说了一下。

　　“一个月我给你六百，这是底薪，如果你卖的好，月底有提成。”

　　听到六百这个数字，张水已经很欣喜了，但她又突然想到另一件事，于是问：“那供吃住吗？”

　　“有住的地方，吃的话你自己想办法。”

　　张水仔细盘算了一下，她平时吃的不多，应该花不了多少钱，既然有住的地方，那每月六百，怎么听都划算。

　　她笑着点点头，“我能把这个月的工作做完再来吗？”

　　“当然行啊，我自己能应付几天，那就等着你了。”

　　张水把饭店的工作做到满月后就辞职去了服装店。

　　她行李不多，一个袋子就装完了，任昶旭来接她，说带她去住的地方，等到了才知道，他说的竟然是他的家。

　　任昶旭解释说：“这房子是我租的，有两个卧室，你住一间，我住一间，房租我付，水电费咱俩平摊，你看怎么样？”

　　能怎么样，一男一女同住在一个屋檐下，虽说各住各的房间，但也多有不便。

　　她想说不行，但都到了这会儿，如果掉头就走，她能去哪呢，之前的工作都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找到的。

　　怪就怪她之前没打听清楚就答应，现在进退两难。

　　看出张水脸色不好，任昶旭挠挠头，一脸歉意的说：“你是不是觉得不方便啊？唉，也怪我之前没跟你说清楚，其实一般来讲，服装店的工作是不管吃住的，但你是我同学，我觉着你一个人在外面挺难的，所以就没想那么多。”

　　张水看着他，还是没吭声。

　　“那要不然我再帮你找个住的地方，房费从你工资里出一部分，我垫一部分，现在你先暂时住下成吗？”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张水也做不到掉头就走。

　　她犹豫的点了点头，任昶旭就笑着帮她把行李送进去。

　　他把那间屋的钥匙交给她，还说：“这钥匙就一把，你保管好。”

　　听到就一把钥匙，张水稍微放心一些。

　　当晚，为了感谢任昶旭给自己提供这么好的工作机会，她特意去附近菜市场买了点菜回来做，任昶旭自己喝了两杯，两个人聊了许多家常话，酒足饭饱，都很高兴。

　　后来的日子，就这么平平淡淡的过下去，张水照常和江司野互通信件，但在信里她没敢提自己遇到任昶旭的事，更不敢说她在他那上班，还跟他住一起。

　　时间过得很快，距离江司野毕业的时间就剩下一个月了。

　　这一阵子，张水对卖服装的事情越来越得心应手，工作两个月，每个月都拿了超过八百块的工资，她没舍得怎么花，都把这些钱存起来，想着，总有一天要离开这里，就去南方，她还是喜欢四季如春的地方。

　　她在这里工作很开心，因为就她自己一个人，不需要应付同事，累了也可以稍微休息一下，任昶旭不常在店里，没人管着她，而且，虽然之前任昶旭说过不供吃，但他时常会在中午的时候回到店里，还给她带份吃的。

　　平时在家里，任昶旭也很规矩，久而久之，张水一颗心也就慢慢放下了。

　　后来有一天，任昶旭喝的烂醉回到家里，他说他失恋了，女朋友移情别恋，也是那会儿张水才知道他原来有个女朋友。

　　任昶旭说他女朋友是他高中同学，本来两人约好一起考大学，但他成绩太差，就中途退了，虽是这样，他们还是约定好，他先来东城创业，到时候他女朋友也考来东城，那样他们还能在一起，可是昨天两人打电话时，女朋友告诉他，她已经不喜欢他了，叫他不要再等。

　　任昶旭边说边哭，哭的很伤心，张水有些心疼。

　　她倒不是心疼别的，只是心疼一颗真心被辜负，而这颗真心，还是她曾经想要拥有过的。

　　自从听说任昶旭失恋，张水就对他格外好，平时下班没事，张水就研究各种吃的做给任昶旭吃，她本意是想带着任昶旭走出失恋的痛苦，谁知这样一来，久而久之，任昶旭竟对她产生了好感。

　　他的表白来的也很突然，就在晚饭的餐桌上，任昶旭夹一块排骨放在张水的碗里，笑着说：“小水，要不，你做我女朋友吧。”

　　张水满脸都写着惊讶。

　　她太意外了。

　　张水对他是有好感，无论以前还是现在，但要说做他女朋友的话，心里还是有顾虑的，至于那顾虑是什么，一时也想不通。

　　见她不说话，任昶旭也不着急，只说：“没关系，你不用立刻答复我，我有的是时间等。”

　　那天之后，任昶旭就对她格外的好，是真的铆足了劲儿在追她。

　　带她看电影，带她去游乐场，带她吃各种好吃的，还送了她从没收到过的玫瑰花。

　　任昶旭带她体验了从前一直没体验过的人生，那一段时间，她简直活在梦境里，说不心动是假的。

　　于是，在任昶旭第二次问她要不要做他女朋友时，她果断答应了。

　　在下班回家的路上，任昶旭把她拉到角落里，按在墙上吻了她。

　　人生中第一次接吻，她不会呼吸、不会动作，只会傻瞪着眼，整个人像漂浮在半空中的云，忽上忽下没有着落。

　　任昶旭的大手扣在她纤细的腰上，带着细微颤抖的声音对她说：“小水，我喜欢你。”

　　那一刻，她的心是滚烫的。

　　一个月后，江司野从肇城来到了这里，他提前给张水写了信，告诉她自己会在哪一天来。

　　到了那天，张水早早的去车站等，看到江司野从车站出来的那一刻，她无端红了眼眶。

　　江司野在那么多人中一眼就看见了她，他拼命的跑，到跟前，一把将张水抱在怀里。

　　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让那么久的思念有可安放。

　　他颤抖着声音问：“小水，你还好吗？”

　　张水点点头：“我很好，你呢？”

　　江司野摇摇头，声音哽咽，“我不好，每天都在想你，怕你冷、怕你饿、怕你被人欺负没人给你撑腰。”

　　两人相拥着哭了很久。

　　张水带着江司野下了馆子，吃饭的时候，她从包里拿出三百块钱放在江司野面前，笑着说：“之前借你的钱，带着利息，你拿着。”

　　江司野一愣，皱着眉头说：“跟我说啥呢？谁要你利息了？我不是说这钱不用还么。”

　　“亲兄弟还明算账呢，更何况，这钱又不是你自己的，你赶紧拿好。”

　　江司野不肯要，把钱推回去，“咱俩一起长大的情意是能用这些钱衡量的吗？你跟我这么说话，不是扎我心。”

　　张水沉了口气，“那利息不给你，你把这些钱拿着，我必须得还你，你不要，我跟你急。”

　　江司野太了解她的倔脾气，想了想，还是收了，“那行，等你野哥赚大钱，给你包个大红包，到时候天天带你下馆子。”

　　江司野就这么在东城安顿下来了，租了一间地下室，也找好了工作，他常说要去张水工作的地方和住的地方看看，张水每次都以不方便或者没时间的借口打发他。

　　其实也不是有意瞒着江司野，只是不知该如何开口，毕竟之前，江司野就很看不上任昶旭。

　　对于张水来说，江司野就像她亲哥哥一样，她不想伤了他的心。

　　这样推脱的时间一久，江司野就觉出不对来，他质问张水：“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张水沉默良久，最终还是说了实话。

　　她说她和任昶旭在一起的那一刻，江司野整个人都僵住了，半晌，他忽然开始笑。

　　他看着江水，扔下一句，“我真他妈是个傻逼，江水，你很可以。”

　　那之后，她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再见过江司野。

　　原本想去他工作的地方找他，可回过神来才发现，她根本不知道他在哪里上班。

　　那会儿，张水买了第一部手机，但是她不知道江司野有没有手机，就算有，她也不清楚电话号码是多少。

　　就这么等着等着，终于有一天，江司野来找她了，因为不知道她家住在哪，江司野就一直等在上次送她回家时，她下车的那个路口，张水看见他时很意外。

　　江司野好像并不在意那件事情了，他笑着说：“我涨工资了，上回在工地里平了件事，老板看我不错，就让我管事，以后你需要用钱的地方就跟我说，千万别紧着自己。”

　　张水为他感到高兴，但又不知该说什么好，心里觉得愧疚，于是只是笑。

　　江司野递过来一个袋子，挠了挠头说：“我给你买了条裙子，这几次见你，你一直穿一件衣服，在大城市里，不比咱家，穿的不好会被人瞧不起，你这么好的年纪，该打扮的漂亮点。”

　　张水想都没想就拒绝，“我不能要，你退回去吧。”

　　江司野笑容很苦涩，问她，“怎么，自己哥哥给买的衣服都不能要？”

　　张水一愣，下意识重复，“哥哥？”

　　“对啊，怎么，咱俩一起长大，这么多年了，你不是一直把我当哥哥，现在有男朋友了，你就不认我了？”

　　张水立刻笑起来，“我认，当然认，不认谁，也不能不认你。”

　　“那这个你还不要？”

　　“这个太贵了，你还是退了吧，你在工地干活，赚钱不容易。”

　　江司野故意做出不耐烦的样子，“要你拿就拿着，不要就丢了，送你一条裙子而已，能用几个钱。”

　　看他急了，张水无奈，只好收下。

　　天已经不早了，再等会儿，任昶旭和朋友吃完饭就要回来了，她没跟任昶旭提过江司野的事，只怕撞见了要误会。

　　张水把手机拿出来，问江司野，“你买手机了吗？”

　　“买了。”

　　“那我们留个电话，你有事就打电话给我。”

　　把电话记好后，江司野看着张水，“时间不早了，回去吧，我看着你回去。”

　　张水点点头，就往回走了。

　　看着张水的背影，江司野点了根烟，靠在墙上，眼圈渐渐红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