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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第88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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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府外有棵歪脖子树,沈峤出来时,见凤霄横躺其上,姿态随意把玩着手中折扇,一见沈峤落地,立刻迎上来,接过他手里的一大一小,随便扔在树下。
这好像不太厚道,沈峤虽然没说,但他脸上就是这么写的。
凤霄不以为意,问他:“道长在哪找到他们的。”
沈峤回身望向那座宅邸,答道:“他们晕倒在蛊室里,应该是用来下一次喂食的。如今谭府已经成了一个养蛊地,若这里面的毒虫跑出去,后果将不堪设想。”
“呃,这么多虫子,好恶心。”凤霄五官皱到一起,双手环住自己的肩,感觉鸡皮疙瘩起了一身,他心中厌恶,只想快速远离此地。
沈峤知道凤霄爱干净受不了这个,输了些真气给他,用来缓解对方的不适:“我要一把火烧掉此地,凤郎君帮我找些酒或者油来吧。”
放火这种事,还是凤霄更有经验:“这里水汽大,又偏僻无人,恐怕集全镇之力,也烧不完这么大的宅子。万一敌人被激怒,不管不顾的来个鱼死网破,我们可拦不住那么多虫子。”
沈峤沉吟片刻,下了个决定,他对凤霄说:“凤郎君你带他们先走,这件事交给我处理。”
凤霄一个劲摇头:“可别,我要是单独回去,崔不去非得生吃了我不可。 ”
沈峤听他说得有趣,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放心,我不是要单枪匹马的杀进去,只是动静会很大,你回去跟师弟说一声,让他别担心。”
凤霄拎小鸡似的,一手拎起一人:“又不是小孩子,用得着事事报备吗,那我先走了。”
“路上小心。”沈峤目送凤霄远去,深吸了一口气,足尖一点顺着风势缓缓升空,远远望去如谪仙下凡,半个城南都能看见。
白衣人突然出现在凤霄的前路上,后者丢开手中的累赘,却没有着急动手,而是顺着白衣人的视线回头望去。
白衣人带着面具,闷声道:“他这是要干什么?”
凤霄幸灾乐祸:“沈道尊眼里揉不得沙子,说要毁掉蛊池。”
“他一剑能杀死多少蛊虫,那里有万万之数,绝不可能。”白衣人说得斩钉截铁,可他握剑的手却越攥越紧。
凤霄耸了耸肩:“那可是剑神,也许有我们意想不到的手段。”
只见高空上,沈峤周身浮现出太极道印,纳满天风云之力,缓缓形成了一个气罩,把他包裹在其中。从地上仰望,夜空中仿佛又多了一轮月亮。
白衣人惊呼:“他这是要直接撞下来吗,不要命了,人根本不可能承受住这么大的冲击。”
凤霄脸上的玩世不恭也消失了,神色凝重的望着高空,心中暗暗祈祷,沈道尊你可千万别想不开啊。
沈峤自然不打算行玉石俱焚之事,他会的越限武学不多,只有两式,一剑三尊封神,一掌天越萍踪,前者两度挽救他于危机之间,后者自他修成,还从未用过,因为这一招并不适合在战斗中使用,至少对于他来说续势太长,但此刻用来却刚好合适。
笼罩在他身上的气罩慢慢变小,随着沈峤的几个手势,气罩被压缩到能单手托起的程度,小小的光球越来越亮,越来越重,他久违的感受到了吃力。
沈峤不再蓄力,浩掌一推,气劲凌霄直劈,携带无边压力当空罩下,周遭空气同受挤压,瞬间排空,狂风吹得四周枝叶哗哗作响,只听轰然一声爆响,宛如一颗陨石撞在大地上,所有人都感觉自己被颠起三尺,滔滔江水也滞留了一瞬。
待烟尘散尽后,哪里还有什么谭府,哪里还有什么蛊虫,都被那宏大掌力碾成了齑粉。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白衣人突然捂着脸狂笑不止,状似疯癫:“原来不是做不到,只是我不能,难道要我承认,我也只是井底之蛙吗?”
白衣人笑得声嘶力竭,笑得浑身颤抖,以剑拄地,笑道最后连声音都哑了,他冲谭府的方向狠狠瞪了一眼,头也不回的走了。
凤霄刚从震撼中回过神来,朝他的背影喊:“喂,你就这么走了,不打一场吗?”
无人理他。
这怕不是刺激大发了啊!
“嘁,就这心性,还想成什么大事,”凤霄不屑的撇了撇嘴,又看向那片平地,像是一种宣誓,又像是自言自语:“早晚有一天,我凤云天也能做到。”
被人当成目标的沈峤此时并不好受,若非游虚凌风不需内力就能运使,他非从天上掉下来不可。沈峤此刻已经气空力竭,落地时依旧仙气飘飘,却踉跄几步才险险站稳,此地被他轰平,早已无墙可扶。沈峤不得不留在原地调息。
这招天越萍踪,需要以自身根基吸纳、转化外部元气,根基越深,转化压缩出的元气就越多,越纯,威力也就越大。
由于陶弘景和祁凤阁先后飞升,天地元气开始丰盈,他才能用出这招。
沈峤调息片刻,终于能正常行走,便起身往客栈赶。
路上正好碰到往回走的凤霄,还有他身边的一大一小。
沈峤笑看着他:“凤郎君是来找我的?”
凤霄以扇掩嘴:“沈道尊那一掌惊天动地,我回来看看情况。”
沈峤看他身后二人,问道:“他们何时醒来的,身上可有不适。”
凤霄瞟了眼身后之人:“那么大动静,猪都醒了,何况人呢。”
沈峤四下望望,果然家家户户灯火通明,想必师弟和五娘也在担心他们:“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快些回去吧!”
凤霄一把拎起小女孩的衣领,运起轻功,向客栈得方向飞去,沈峤踩着游虚凌风,顺便还拉上吴老六,紧跟其后。
这二人一路上都很沉默,几乎是一言不发,直到看见那个深坑,脸上闪过一丝恐慌,便又没了下文。沈峤以为他们对这里有阴影,还安慰道:“别怕,那些蛊虫都消失了,你们安全了。”
四人回到客栈,崔不去还等在原地,没有离开,顾横波和袁紫霄倒是在房里收拾包袱,准备随时跑路。
沈峤一进来,崔不去连忙上前查看情况:“是有高手埋伏,还是有军队驻扎?情况很严重吗?半个城都听见你落下极招的声音。 ”
沈峤示意他别担心:“我没事,只是毁了一个蛊池,有些疲累而已,休息一晚就好。”
他又介绍道:“这是吴庭主,这是欢欢。”
吴老六面貌周整,神情拘谨,衣袍上沾着灰,一看便知他这几天过得并不好。他身边的小女孩一直低着头,脸上怯怯的,说话如蚊哼哼,恨不能缩成一团,让人看不清长相。
两人都话不多,似乎在顾及着什么?
崔不去吩咐王掌柜去煮两碗面来,又对沈峤说:“那你快去睡吧!这里我安排就好。详细的情况让凤二说。”
沈峤不想拂了崔不去的好意,他浑身酸软,精神不济,反正事情不急于一时,他就先回房里休息了。
晚上有凤霄和顾横波轮流守夜,昨晚睡得还算安稳。
竖日,众人心里装着事,都起得很早,吴老六也镇定下来,准备交代一些事。
“我们的来意你应该知晓,那就说说吧。”崔不去的话里听不出什么情绪起伏,但沈峤知道,他现在心里定是不平静的。
“该来的还是来了,我早知道会有这一天。”吴老六堆在凳子上,十分颓废的叹了一口气,面露苦涩。
“那时,七星帮势头良好,月月都有进项,所有人都佩服新老大的能力,只有头目们心中不安,因为我们知道,郭老大他出自合欢宗。我们初涉江湖,但合欢宗的大名,还是知道的,那里面可没有一个善茬,但形式比人强,我们又贪图他带来的好处,所以对他言听计从。”
“有一天,帮里来了一个男人,头戴幂笠,武功奇高,无声无息间潜进了内堂,我们当时心中惊骇,却都强装镇定,与对方打了一场,败得干脆利落。这人对我们提了一个要求,让我们灭尽谭府满门,钱财归我们,他分文不取。还说,如果我们不做,就由我们替谭府承受这一遭。”
吴老六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我们当时心里害怕,怕得罪玄都山,但老大出去了一趟,回来就说玄都山不是事了,我们当时以为他是找合欢宗报备过了,心里有了底气,趁着月黑风高就动了手。”
吴老六的身子轻颤,仿佛又看见了满园的鲜血和残肢断臂:“那夜我是负责清理尸体,收敛财物的,等我到前院时,看见书房里出来一个人,正是那人,我绝不会认错,他手里拿着一把剑,当时我就在想原来谭府是怀璧其罪,才会惹来灭门之祸。”
“后来七星帮被凌川学宫找上门来,我就知道要大祸临头了,悄悄的藏了起来,看见郭老大带着小三子一起跑了,剩下的人被杀的被杀,被抓的被抓,最后只有几个手里还干净的,活了下来。从那时起,我就决定痛改前非,再也不做亏心事了。”
沈峤不死心,拿出早前准备的画,递给他:“是这把剑吗?”
吴老六:“没错,就是这把剑,我记得特别清楚,这人无视满地尸首和那些金银财宝,什么都没拿,就拿了一把剑,这事我们七人都知道的,后来我们还得到消息,听说此剑与周瑜有关。”
顾横波大怒,啪的一声捏碎了手里的杯子:“那剑他还拿回山里炫耀过,原来是这么得来的,早知如此,就该在半步峰上一剑了结了他。那还容他猖狂至今。”
崔不去发现这话里有未尽之意,他问吴老六:“你说你原以为有合欢宗撑腰,后来为何又不这么认为了。”
“我和小三子关系好,小三子和郭老大是这个。”吴老六举起两个大母指比了比,众人想想合欢宗的行事作风,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有一会我和小三子喝酒,他喝多了与我说,不用怕玄都山报复,天下第一道门再厉害,还能管道别人家里去。还说那人穿的是十方鞋,一看就是出自道门,没准玄都山也在里面掺了一脚。”
沈峤闭上双眼,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谭元春喜欢穿十方鞋,带着郁蔼也这么穿,说这样才有道家人的风范。
崔不去:“当晚除了谭府,还有其他人,谁杀的。”他的声音不便喜怒,却让人心中一颤。
吴老六的身子一僵,回道:“若在客院,就是小七动的手,我和他在帮里是垫底的,平日里收个尾,跑跑腿,客院油水少,就分到我这来了。我这人胆子小,不想趟这浑水,便和小七换了,后来小七死在战场上,我知道这是报应来了,以后更加不敢行差踏错,唯恐,唯恐小命不保。”说道最后,他几乎要哭出来了。
沈峤见他不似在说谎,问道:“那慈幼庭是怎么回事,为何会有女童受害。”
欢欢一直乖巧的坐在一旁,闻言头低的更厉害了,沈峤以为她害怕,随手抓起一块糕点递给她,欢欢小脸扭成一团,把头转向了一边。
崔不去见状双眼微眯,似要说些什么,凤霄突然道:“小崽子不识货,这可是我亲手做的,沈道长你吃吃看,好不好吃。”说着他一人分了一块。
沈峤见这点心小巧可爱,外皮晶莹,里面有一团淡红色,他以为是桃肉,便没在意,吃进嘴里才发现竟是酒酿圆子。
顿时被呛得泪眼汪汪,吞也不是,吐也不是,最后强忍着咽了下去。
另一边,崔不去扶着墙,脸色扭曲,大怒道:“这是什么东西,又腥又苦。”
凤霄把头伸过去,得意的笑着:“那是蛇胆,给你败败火。”
崔不去可不是沈峤,没有那么好的脾气,张口就要吐出来,却被凤霄抬了下巴,咽了下去,顿时就不好了,自从他不用喝药,便再也见不得这苦味,此时连话都说不利索。
其他人也一言难尽,这点心看着可爱,里面包的东西千奇百怪,沈峤那块还算正常的,顾横波已经顾不上生气了,差点没翻白眼,袁紫霄在一旁递水顺气,眼里却闪过一抹异色。
一阵兵荒马乱过后,话题又回到正事上来,可能是苦过头了,吴老六终于不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他说:“我在七星帮里捞了不少钱,这些钱来路不净,我拿着烫手。后来我想要弥补往日的过错,就开了家慈幼庭,地方开起来,花钱的地方就多了,钱不凑手后,我去城里中富户那筹钱,虽然不多,但都给了。只有临王府给了一大笔钱。”
“他们只有一个要求,要看花名册,我一开始觉得没什么,人家花钱,总要知道钱花在谁身上,后来有小孩失踪,我才察觉出不对来,可已经晚了,我无权无势,王府财大势大,胳膊拧不过大腿,我无法,只能在私下里改些生辰八字,但也不是每次都有机会,他们这次把我抓去,可能是有所察觉。”
沈峤担心他们被下了暗手,提议道:“我给你们探探脉,看看身体可有损伤。”
有人给看病还不好,吴老六欣然同意,欢欢摇头后退,最后竟然跑了出去。
沈峤想去追,崔不去却道:“我来吧,正好把她送回慈幼庭,我有些事需要确认一下。”
沈峤秀眉微蹙,转头对凤霄说:“麻烦凤郎君一起去吧,我有些不安。”
凤霄痛快应下:“好。”
沈峤回来继续诊脉,果然在吴老六体内发现蛊虫。
沈峤问袁紫霄:“我对蛊虫了解的不深,不知琉璃宫可有记载。”
袁紫霄:“确实收录了这部分书籍,蛊毒外人听来唬人,但其实只分三类。”
“最早的蛊,只是一种下毒的手段,这类蛊毒性重,不易被察觉,极其难解。后来有人另辟蹊径,研究出了控魂蛊,能把他人化作傀儡,以特定的手法驱使,最后一种便是惑心蛊,与其说是蛊,不如说是□□,人们常说的情蛊,就属于这种。”
顾横波奇道:“真有情蛊吗?”
“情蛊分子母,以母体的七情六欲,去引动子体共鸣,子体不能杀母体,也不能离开母体百里,否则便会痛不欲生。怎么,你想下给谁?”袁紫霄抬起顾横波的下巴,幽幽道。
顾横波疯狂摇头:“只是好奇,只是好奇,有解法吗?”
沈峤看她们越贴越近,不知为何,竟然想到了晏无师,脸上热意上涌,连忙回神,只听了个尾巴:“杀死母体或者心如止水,才能不受蛊虫影响。”
等沈峤给吴老六除完蛊,天都黑了,崔不去和凤霄还没回来,沈峤心神不宁,想要去慈幼庭看看,熟料王掌柜又递来一张请帖,还是临王府。
随信而来的还有一支木簪,银杏木所制,上面刻着“福寿绵长”四个古篆,沈峤对它十分熟悉。
顾横波问:“这好像是崔师弟的。”
沈峤轻轻抚摸其上的纹路:“这是师傅亲手所雕,一直被我带在身边,后来转赠给崔师弟,这上面都是师傅对师弟的祝福。崔师弟非常喜爱,从不离身。”
他对顾横波说:“此时分开会被他们逐个击破,五娘,你和袁娘子跟在我身后,我们直接去临王府。”
沈峤没有下楼乘车,而是直接破窗而出,向临王府疾驰而去。顾横波带着袁紫霄紧跟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