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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 ...

  •   11 小毛儿走了。

      第二天一早,孩子们都惊奇地发现,石头和新来的小美男互换了衣服。

      但是惨淡的处境让这些本该玩味心浓烈的孩子们变得沉闷而冷漠,他们只是多看了几眼一夜之间就变得关系紧张的石头和周诺,全然提不起促狭或关切的心情。

      只有小毛儿,用心观察了他们一会儿,便又私心极重地得出了一个结论。

      “石头哥抢苦妞儿的衣服!”他趔趔趄趄地扭着小身子,摆出战斗的架势向石头冲去,“快把衣服还给苦妞儿!”

      石头正站在屋子的东北角,刚弯下腰想要拎起夜壶,就感觉两个小拳头像挠痒痒似的捶在他的大腿上。

      他瞬间就从瘆人的冷漠转换成浑不吝的痞气,转身用手掌一推小毛儿的头,没轻没重的,这三四岁的小孩重心不稳,一个屁墩就坐在地上,难以置信地愣了几秒,才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周诺见状立即从蜷坐的墙角跑到小毛儿身边,把孩子抱起来,站在石头面前和他对质:“你耍什么混蛋?连孩子都打?!”

      石头的性格向来都是大大咧咧又亲切随和的,偶尔的犯浑也是建立在绝对占理又被逼急了的分上。

      他虽然身无长物,却自带一股劫富济贫的侠义,一夜之间却变得暴戾恣睢还跟小孩子动手,别说当事人小毛儿一时没反映过来,就连那些冷漠成一团低气压的“货品”们都跟着诧异侧目。

      “这本来就是老子的衣服!”石头一撇嘴,趾高气扬地抬了抬下巴,虽然他说的是事实,但也给人一种地主恶霸巧取豪夺的错觉。

      “也没人稀罕你的臭衣服!你有什么不痛快冲我来!”

      小毛儿听了周诺的话,终于找到了靠山,毫无保留地宣泄起委屈,趴在周诺的肩膀上哭得更欢,周诺用胳膊托着小毛儿的屁股,另一只手轻拍着他的后背,嘴里软声地哄着:“小毛儿别哭,有我在,没人敢欺负你。”

      一直当观众的二喜突然发现了点别样的意味,也许是这一场景太过经典,安放在这三个人身上又太过微妙,二喜竟被调动起了冷嘲热讽的娱乐精神。

      她鼻子里嗤笑一声,阴阳怪气地说:“哟,两口子吵架了,拿孩子出气?昨儿晚上不还钻一个被窝儿呢吗?”

      几个稍懂些家长里短的孩子都跟着哄笑起来,周诺立即羞红了脸,一时尴尬无措,习惯性地向石头投去求助的目光,石头的脸上也扫过几丝羞赧。

      但他很快就乖戾如初,烦躁地一挥手,冲着二喜吼道:“再胡谄,信不信老子今晚上睡了你!”

      说完,他置所有人的惊愕和二喜的羞愤于不顾,拎起夜壶,如同炫耀一样,大摇大摆地走出小屋。

      等到只有他一个人的时候,石头抬起推搡过小毛儿的手掌,怔愣地盯着看了一会儿,然后懊恼地将手掌拍在自己的额头上。

      院里的狗一看见他,就像启动了似的狂吠起来,呲牙裂嘴地向前扑腾,挣动的链子不时抽打在硬邦邦的地面上,发出闷钝和清脆相间的声音。

      石头本来就心里不痛快,当他向东厢房走去的时候,经过这俩畜生,一时升腾起一股嗜虐的念头。

      他拐到南门附近,在离恶犬拉直了链子所能达到的位置不足半米的地方站定,嘴角浮起一抹讥笑,饶有兴味地欣赏了一会儿恶犬们看他不顺眼又拿他没辙的抓狂状态,那股贱痞的劲头简直能把死人都活活气疯。

      突然,他收敛了讥笑,扫了眼周围,确认没人看着,便猛地向前一步,眼疾脚快地破了恶犬的空门,一脚踹在狗头上,然后甩腿就跑,那只倒霉的恶犬发出扭曲的吼叫,等它再次站起来狂吠的时候,石头已经一溜烟蹿进了厢房。

      如果狗会说话,它一定会在更暴躁的挣动中大声咆哮:“小兔崽子你丫给我等着!”

      疤爷被突然蹿进来的石头吓了一跳,刚要破口大骂,眼睛一扫石头身上物归原主的棉衣棉裤,便似笑非笑地眯起眼睛,琢磨了一会儿,促狭地问道:“怎么,想通了?”

      石头这时已经走到自己的那台炉灶前,边忙活手头的活计,边目空一切地说:“想什么通啊,小爷我啥都不想了,够自己活命就得了。”

      疤爷闻言,眼珠转了转,便轻笑了起来,舒展的额头上,那只刀疤蜈蚣像是极松快的伸了个懒腰。

      “嗯,有点意思。”

      他一指灶台上的一个汤锅,像是测验石头所言虚实似的说道:“我还发愁呢,凑了半天食材也就鼓捣出一碗补血粥来,这怎么分……”

      石头的眼睛瞬间亮了:“您甭愁,只要您不跟方哥说我坏话,这粥我就谢谢您了!”

      石头嬉皮笑脸地说完,三步并两步走到疤爷身边,急不可待地掀起锅盖,在瞬间升腾起的蒸汽里极其享受地吸了吸鼻子。

      “疤爷,这粥里还有大红枣?怎么跟坐月子似的。”

      “哼,奏性。”

      ***

      当天晚上下雪了,细密的雪花在空中打着旋,被风一吹,顺着破烂的窗纸卷进屋子,裹携的冷气和孩子们的鼻息抗衡了一会儿,便化作丝丝雾气,弥散在浓稠的黑暗里。

      第二天,积雪覆盖了整个院子和幽远的大山,屋顶上的雪经过一整天的阳光照射,在夜晚再度降临的时候,变成了挂在檐角的冰棱。

      夜逐渐深沉,化雪的第一个晚上,小毛儿就要走了。

      石头把疤爷亲手做的一碗红烧肉端到小毛儿面前,这孩子还以为是给他身边的周诺的。

      虽然石头哥和苦妞儿都一整天没有说话了,苦妞儿冻得发抖也再没钻过石头的被窝,小毛儿却仍然认为,这俩人只是在闹小别扭,就像他的爸爸妈妈一样,床头打架床尾合。

      就连周诺都有些摸不清头脑,这碗肉到底是什么意思?石头不是决定不再关照他了吗?

      石头像是端着一碗肉就累坏了似的,有气无力地把碗塞到小毛儿手里,几乎是用哑声说道:“吃吧。”

      小毛儿又观察了一会儿石头的眼神,确认是在看着自己,这才相信了那碗肉真是给他的,幸福来得太突然,小孩子想不起问为什么,二话不说就往嘴里塞了两块肉,把腮帮子填充得就像一只土拨鼠。

      小毛儿还没来得及把肉分一些给他的苦妞儿,一直诧异地看着石头的苦妞儿突然瞪圆了眼睛,惊恐得像是看着地狱判官。

      他一把夺过小毛儿手里的碗,放到地上后,就双手环抱着把小毛儿捂在怀里,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石头,抱着小毛儿在地上蹭动,快速地退到墙角。

      “不……不行!”

      他看着石头的眼神是色厉内荏的,求饶的含义在两人之间心照不宣。

      石头的心里很难受,可是他无能为力,他再次倔强地在悲恸面前反其道而行之,轻声地一笑,冲着不明所以的小毛儿扮了个鬼脸。

      然后目光上移,看着周诺,笑意渐渐收敛,只留一丝挂在嘴角,眼神黯淡得近乎失焦:“先让孩子把肉吃了。”

      周诺想再说些什么,可是张开嘴才发现无话可说。

      他困惑地思索着该怎么办,他的徒劳使得绞尽脑汁的表情很快过渡到悲哀无奈,最后也只能放开紧抱孩子的手。

      小毛儿的目光在石头和周诺脸上来回游移,见他俩都苦丧着脸,一时也不敢多问,眼睛却本能地盯着那碗肉出神,频频地咽着唾沫又不敢上前,看上去怪可怜的。

      周诺强打着精神,拼命挤出一抹微笑。

      “来,咱们吃肉喽!”

      他把碗拿起来,用筷子夹起肉,一口口地喂给小毛儿。

      小毛儿起初还有些迟疑,等到满嘴都溢满肉香,他便欢喜得忘了全世界其他的事,只知道喂他吃肉的苦妞儿对他真好。

      “苦妞儿……”熊孩子笑嘻嘻的,边咀嚼边嘟嘟囔囔地说,“我长大了要你当媳妇儿。”

      “咳……”

      石头被自己的唾沫呛了一口,干涩地咳出声来。

      周诺闻言轻笑了一声,莹润的目光泛着一层水汽,他一边专心致志地喂,一边用略带颤抖的声音温柔地说:“行啊,要是你长大了还记得我,不嫌弃我是个男的,我就……”

      他可能是太过专注于投喂,说到这里才意识到话中的含义,一时变得有些窘,目光游离之下便又一次习惯性地看向了石头,这一下眼波流转搅得石头也跟着失了方寸,他再次干咳一声,移开了视线。

      小毛儿没有在意周诺和石头之间的小尴尬,还在美滋滋地大快朵颐,过了一会儿,智力尚未完全开化的孩子竟然凭空多了个心眼,回味起周诺没有说完的话,又从中捕捉到了一个被对方刻意压制的信息。

      小毛儿放慢了咀嚼的动作,愣磕磕地抬起头,看着周诺的脸,若有所思了好一会儿,突然眼睛一瞪,下一秒就哇地哭了出来。

      “苦妞儿,我要走了吗?”他扑到周诺的身上,蹭了油的小嘴贴到周诺的肩膀上,悲痛欲绝地哭嚎起来,“我不走嘛!我要苦妞儿!我要妈妈!”

      石头的喉结干涩地滑动了几下,他与周诺发红的眼睛对视了一会儿,就深深地低下了头。

      周诺轻抚小毛儿的后背,等他的哭声渐弱,便把他从身上拉了下来,让他端坐在自己面前。

      周诺的脸上露出温柔如月光的微笑,一滴眼泪却偏在这时候滑过脸颊,周诺对此不予理会,这一幕看在石头眼里,就成了倔强而凄美的美人图。

      周诺只顾着笑,甚至显得有点神经质,他给小毛儿抚顺了像小动物胎毛一样的头发,又把小毛儿的脸和耳垂抚摸了个遍,动作轻柔而一丝不苟,像是以此把对方牢牢地记在心里。

      小毛儿连连打着哭嗝,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的苦妞儿,也许是苦妞儿的温柔抚摸和目光让他出了神,他竟不合时宜地陶醉其中,喃喃地说:“苦妞儿,你……真好看。”

      苦妞有些意外,动作怔了怔,像是这才醒过神来,停止了神经质的动作,他抓紧时间言归正传,用有些焦急的语气问:“小毛儿,还记得你妈妈长什么样子吗?”

      小毛儿翻着眼睛想了想,清脆地回道:“记得!”

      “小毛儿,听我的话,再好好想想,把妈妈的脸再记清楚一点,以后不管到了哪儿,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就想一遍妈妈的样子,每天都要想!每天都要想十几二十遍!绝对不能忘了,知道吗?”

      小毛儿好久都没有说话,虽然还不太明白苦妞儿的用意,却难免的伤心难过起来,眼泪溢出眼眶的同时,他极其委屈地“嗯”了一声。

      周诺捧起他的小脸,把他向自己身边拉近了些。

      “你以后要乖一点,如果你去的那家人对你还不错,你就要听他们的话,但是过得再舒服也不能忘记妈妈的样子!你要平平安安地长大,长大以后,再按照你脑子里妈妈的样子去找她!”

      小毛儿听到这里,又扑进周诺怀里号啕大哭起来:“苦妞儿!我也会记住你的样子的,我一定好好长大,找到妈妈,找到你,你要、要给我当媳妇儿!”

      周诺像是听到了可笑的笑话,噗嗤一声笑出声来,他把目光投向石头,像是在说:多可笑啊!你也觉得可笑吧?

      石头心酸地看着他笑得像月牙一样的眼睛涌出泪水,吧嗒吧嗒地滴落到小毛儿的背上。

      他,还等得到小毛儿长大吗?

      这时,院外响起了汽车发动的声音,方哥又带着两个人进来了。小毛儿回头看了一眼,就像受惊的小动物一样往周诺怀里扎,周诺用控诉的眼神瞪着来人,目光却渐渐失去了光泽和力度。

      他的反抗和控诉是徒劳的。

      石头很识时务,索性省去了徒劳的反抗和控诉,他刚想张口劝小毛儿几句,这时小毛儿却突然离开周诺的怀抱,又一头扎进他的怀里,毛茸茸的小脑瓜蹭着他的下巴,石头连连做着干涩的吞咽,才没有失声哭出来。

      “石头哥,别和苦妞儿吵架,帮我照顾苦妞儿,等我长大了再来找你们。”

      石头怔了良久,才干巴巴地回应:“嗳。”

      小毛儿从石头的肩膀上方露出两只眼睛,看向他们身后的方哥,又留恋地在石头的怀里拱了几下,最终还是很勇敢地离开石头,向方哥他们缓缓地走去。

      他越靠近方哥,头就垂得越低,最后站在离他们几步远的地方,撅着嘴巴,绞着手指,很可怜地说:“叔叔,我、我听话,不跑,你们……别绑我,也别让我睡觉,好不好?”

      方哥叼着烟的嘴巴微微地张开了些,愣了一会儿后哈哈大笑起来,戏谑地说:“好小子,有前途,我老方就喜欢这样的。”

      方哥答应了小毛儿的要求,还好心地把小毛儿抱在怀中,向门外走去,小毛的眼睛始终看着石头和周诺,直到屋门关紧阻断视线。

      一直沉默地坐在地上的石头突然站起来奔向门口,抵在门框上大喊着:“小毛儿!好好活着!咱哥俩以后一定见得着!”

      “嗳——”孩子带着哭腔,拉着长音回应。

      “还有……还有……”石头有些迟疑,脸颊有些泛红,却执拗地认为事关重大必须交代清楚,最后一咬牙,脖子都爆起青筋:“你以后不许和我抢媳妇儿!”

      哇的一声,孩子哭了。

      大铁门大开,门扇子重重地撞在南墙上,那两只畜生叫得更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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