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攻略手册》热岛野火

17、你想造反吗

　　黎离是来秦国的第二天，发现贺兰起那十六岁的太子贺兰舟就是慕舟。

　　他好像失忆了，兢兢业业地做着他的太子，规规矩矩地率百官前来迎接他的父王，眼见着父王带回来一个倾城之姿的美貌女子，他没有像其他人一样看直了眼，而是担忧地朝他的母后望去。

　　他的母后果然脸色不好看，笑容勉强，神情黯然，他的心沉了下去。

　　素有琉璃美人称号的寒苏公主，肌肤如雪，眼含媚刀，视线所及之处，无不让人低眉敛首，叹惊鸿一瞥的天人之姿。

　　就这一面，这些见过公主的人也便理解了秦王，理解了他后来的疯狂。

　　秦王和公主接受百官朝拜，轮到给王后行礼时，秦王特许她不用给王后行礼。

　　那女子有多受宠，他母后就有多神伤。

　　要知道，秦王和王后少年夫妻，感情向来很好，就算后宫佳丽三千，秦王也从没有让任何人越过王后。

　　但这次好像不一样，秦王回来，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他建金碧辉煌的辰襄宫，给他带来的女子无上宠爱，吃穿用度远超过宫中所有人不说，秦王还计划废了并无过错的王后，改立新后。

　　楚国公主三千宠爱在一身，惹了后宫怨言，都聚在一起求王后让秦王雨露均沾，王后秉着本分去劝诫，却被秦王训斥被禁足。

　　秦王还准备让人收了王后的凤印，被百官劝阻。

　　凤印没被收，但王后却成了一个笑话，她的夫君准备冒天下之大不韪，废了贤明在外的她，改立别的女人为后。

　　“娘娘，殿下过来了。”

　　“他又来干什么？本宫现在烦闷得很，不想见他。”

　　贺兰舟每日都去看望被禁足的王后，陪她说说话，陪她吃饭，王后把秦王看得极重，对儿子却没多少舔犊之情，她贤明在外母仪秦国，皆因这样才配得上秦王，也确保她在秦王心里的地位。

　　贺兰舟对她来说，只是巩固地位的工具。

　　所以在太子求情、对秦王和楚国公主破口大骂、甚至以死相逼也不能让秦王收回成命时，她深觉得这个儿子没用，连见都不想见了。

　　贺兰舟停在王后寝殿门口，清晰地听到王后的话，里面传来劈里啪啦的摔东西的声音，他站了很久。

　　他想告诉母亲，并不是他没用，百官罢朝都阻止不了秦王另立新后，他这个太子，能有多少分量？

　　但这些，统统都会被母亲说无能，没用，废物。

　　他终究还是没用进去，而是转身，朝楚国公主的辰襄宫走去。

　　黎离没想到这么快就见到慕舟了，她早上才给秦王说放了太子，这还没到午时呢，慕舟就过来了。

　　她躺在藤树下的秋千上，晃晃悠悠地听着一出痴男怨女的折子戏，慕舟从侧面的拱门里踏入，一袭红衣，倒是热烈张扬。

　　和黎离变成萧寒苏不同，他明显没用附身在任何人身上，依旧是那张漂亮得惊人的脸，多了几分以前没有的贵气和骄矜。

　　“殿下是来看我的吗？怎么不过来？”

　　贺兰舟沉默地走过去。

　　“多谢公主出言相帮。”

　　因为辱骂秦王和楚国公主他被禁足东宫，也因为这个公主三言两语他就被放出来。

　　“我对公主出言不逊，公主为何要帮我？”疑惑，便问了。

　　“因为我喜欢殿下。”

　　她连头都没抬，这句话随意极了，显得没有丝毫的可信度。

　　贺兰舟捏了捏手指，没说信，也没说不信。

　　“公主想做什么？”

　　楚国的目的又是什么？

　　自这位公主来了秦国，秦国便开始自上而下地乱了起来，人心浮动，为了另立新后，朝堂上也是腥风血雨，秦王每日都要砍几个说楚国妖女祸国的谏臣。

　　这次伐楚，秦国好像的胜了，却又不是那么回事。

　　秦王杀的人多了，朝堂上是没有反对的声音，但是民间传言越来越离谱了。

　　都说楚国妖女是楚王报复秦国的手段，让英明神武的秦王色令智昏，变得不可理喻的残暴，以此让秦国从内部溃烂，报秦国伐楚之仇。

　　传言并非没用道理。

　　而，破局的手段也很简单，就是…杀了眼前这个女人。

　　杀了她……

　　贺兰舟垂眸，盯着公主细嫩雪白的脖颈，总有些似曾相识之感。

　　“或许我，只是想让骂我的人来看看我，感谢我，或者，爱上我。”

　　公主仰头对他笑，眼角弯弯，明媚得像是一朵牡丹花，她穿着淡紫色的宫装，层层叠叠如盛放的花瓣，国色天香的脸，真真正正的当起了那句诗。

　　云想衣裳花想容。

　　“那公主恐怕要失望了。”

　　贺兰舟敛了情绪，明明是个不大的少年，垂眸时却让人觉得他阴郁，不好相处，那张太过漂亮的脸因此也多了几分邪气。

　　他没把黎离的话放在心上，此时有宫人端着几个托盘路过，他随意瞥了一眼。

　　修长白皙的手指弹了弹藤树横在他面前的嫩叶，他叫住那些端东西的宫人。

　　“站住。”

　　他随口问道：“孤和公主在此，你们为何不过来行礼？”

　　宫人诚惶诚恐跪下，先是看了黎离一眼，而后才道：“回殿下，我们…奴……奴才等人是辰襄宫的宫女。”

　　“辰襄宫的人便可对孤无礼吗？”

　　“这是本宫的意思。”黎离从秋千上起身，走过来道：“这是司衣局的宫人，上元节快到了，司衣局为本宫新裁了宫服，本宫看书时不喜旁人打扰，特许她们送宫服过来时不必行礼，没想到冒犯到殿下了。”

　　这个解释挺意外的，一直以为，寒苏公主是个性情乖张的女子，眼高于顶，应该嚣张跋扈，不买任何人的账。

　　可她似乎对他颇有耐心。

　　“公主可是要出席上元节的宫宴？”

　　“嗯。”

　　早春的日头惨白，毫无温度，贺兰舟停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什么，园子里到处都是翠绿的藤蔓，他一袭红衣，着实打眼。

　　黎离有些困了。

　　“殿下…贺兰舟！”

　　贺兰舟回神，便看到黎离眨着一双水光潋滟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她叫他贺兰舟，不知为何，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又出现了。

　　“殿下，来找我，不会是真的感谢我帮你求情免了禁足吧？”

　　“是也不是。”他对上她的视线，抿唇笑了笑，“公主大恩，自然不能只是口头道谢，孤不日便备上厚礼，感谢公主。”

　　言罢，拱手告辞，平静地离去。

　　嗯，太平静了。

　　昨日言辞激烈地讨伐她这个楚国妖女，今日就心平气和地过来，不咸不淡地说几句无关紧要的话，然后离去。

　　宫人为黎离披上白色狐裘，她抬脚往殿内走去，忽然想到了什么。

　　上元节？厚礼？

　　哦，这样啊…

　　在秦国的日子过得无聊极了。

　　一个人一旦拥有了一切，就会变得厌倦，懈堕，再多的珍贵宝物送来，黎离都懒得看一眼。

　　不过近日，公主似乎是对太子殿下来了兴趣。

　　在她有心的打听下，太子从出生到现在的事情都被宫人倒豆子般说了出来。

　　“太子殿下太可怜了，他三年前才被陛下从燕国接回来，公主都不知道殿下在燕国为质的这十年，他是怎样过过来的……”

　　“王后娘娘未嫁给王上时，是燕国公主，彼时王上在燕国为质，与王后娘娘成了婚生下太子殿下，先王病逝，王上被接回国继承了秦国大统，王后娘娘也被接回来了，但剩下三岁的太子在燕国那吃人的皇宫，一呆就是十年……”

　　“为什么不把太子和王后一起接回来？”

　　“哪有那么容易？燕王为了控制咱们王上，直接就扣下了太子。”

　　“哦，继续说。”

　　“王后娘娘这个燕国公主与母家并不亲厚，与咱们王上成婚时更是断了关系，当时秦国被四国围攻，战败势弱，只能依附燕国，王上回国后励精图治，让秦国蒸蒸日上，甚至在短短几年就超越了燕国，燕国不允许秦国脱离控制，于是在燕国为质的殿下便不好过了…”

　　“听说殿下被幽禁在燕国冷宫里，吃不饱穿不暖，长年戴着镣铐，逢年过节，还被燕国王室拉出来训斥……像训狗一样，丢骨头出去，让他爬过去捡回来……”

　　说到动情处，宫人还抹了抹发红的眼角，哽咽了。

　　“王上从来没想过要接他回来，是殿下在燕国认识了一个小将军，那小将军教他武艺，视他为知己，三年前，王上宠爱李夫人，动了让李夫人的四殿下入主东宫的念头，差点都昭告天下了，燕国得到消息，觉得殿下没用了，一把火烧了殿下住着的冷宫，寻了个由头要处死殿下，是殿下和那位小将军互换了身份，才逃过一劫。”

　　“殿下带着小将军的部下，一路杀回秦国，王后娘娘派人去边关接应，殿下才安然无恙地回国，回国又撞上陛下想另立太子，是王后娘娘以死相逼，说她的太子已经回来了，王上没有废太子另立的理由，加上丞相力挺殿下，这才让王上暂时打消了念头。”

　　“暂时？”

　　那宫人声泪俱下，竟然不管不顾道：“王上偏宠李夫人，加上四殿下从小养在身边，比殿下灵秀讨喜，王上一直有废太子的念头，在朝堂上对太子动辄贬斥打压……”

　　黎离不由地看了这个宫婢两眼，中人之姿，让人记不住脸，似乎她和别的宫女没什么两样，只不过，年纪大了点。

　　约莫三十来岁吧，算嬷嬷了。

　　但为了太子敢编排秦王，可真是大胆啊。

　　黎离闻到了瓜的味道。

　　看其他宫女怕得瑟瑟发抖，也没有一个人找出来反驳这个嬷嬷的话，黎离觉得这个嬷嬷应该是没有说谎的。

　　只是冒犯秦王，抬高太子似乎不太对。

　　黎离听到了自己想听的，也没管这些。

　　她只是在想，秦王偏宠李夫人，李夫人是何许人也？

　　那四殿下她好像有点印象，七八岁，白白净净的小少年，头上扎了很多细辫子，喜欢脸红，在秦王带着黎离回来时，当即就说黎离是他父王带来的仙女，逗得秦王哈哈大笑，把他抱起来逗弄。

　　原来，那个孩子竟然是慕舟的威胁啊……

　　……………………………

　　上元节很快便到了，黎离在秦王身边，在城楼上接受万民朝拜。

　　无数的烟花冲上夜空中爆开，形成绚烂的流星，城墙下工匠一遍遍地泼洒火树银花，那种热闹华丽的美景，晃得人眼晕。

　　“公主，好看吗？”

　　秦王今夜修了自己的胡子，又找了件显年轻的灰金色袍子穿在外面，魁梧奇伟，精神抖擞又不失帝王的威严。

　　城楼之上，秦国都城一览无余，万民朝拜后，黎离听见秦王的声音。

　　似乎是满腔深情，他说：“江山盛景，请卿共赏。”

　　黎离看了他一眼，道：“可是妾身以为，一国盛景也不过如此，在楚国早就见到了。”

　　她不想应付秦王，于是兴致不高道：“妾身有些乏了，怕是不能陪陛下左右了…”

　　恃宠而骄是美人的特权，她这样扫兴，秦王也有些不悦，但更多的是失落。

　　他提议送黎离回宫，被拒绝了。

　　于是分出了护卫王上一半禁军，让他们送黎离回去，黎离这次没拒绝。

　　……………………………

　　上元节祭祀的王族寺庙，香火鼎盛的大堂里，绝美的少年跪在佛像前，手中拿着一串琉璃佛珠。

　　“殿下，都安排好了。”

　　侍卫在他耳边耳语，不一会便出去，又有人进来，递给他一封信。

　　少年打开那封信，忽然变了脸色，琉璃佛珠被丢在地上，他匆匆起身离去。

　　坐在宫妃的轿中，黎离被颠簸得昏昏欲睡，忽然人群吵嚷起来，像是发生了什么。

　　她的轿子虽然有禁军护送，可是密密麻麻的流民推挤，竟然破了禁军的防线，把她暴露了出来。

　　刷！

　　轿帘被人暴力掀开，寒光一闪，一把长刀就刺了进来。

　　哦，刺杀。

　　这就是慕舟说的厚礼吗？

　　她的小狗…

　　果然不乖了。

　　刀尖刺来，迅猛急促，电光火石的时间，她微微向后一倒，刺客便刺空了，一击不成，刺客又发力劈了过来。

　　黎离眼中闪过一道不耐，在刺客劈过来时，拔下头上的簪子刺了出去。

　　刺客以为，这一刀是十拿九稳的，看到黎离的簪子，他甚至有些不屑，只是下一秒，他的刀横在黎离的脖颈处，还没有碰到黎离，刺客脸上的游刃有余就变成了痛苦。

　　那支细细的金簪，在这个极美的女人手里，从他胸口被缓缓拔了出来。

　　刺客睁着一双惊恐不甘的眼睛，似乎是不明白为什么他这个男人，在武艺精湛手有长刀的情况下，会被一个女人用一支短而细的簪子要了性命。

　　怦！

　　刺客到地的声音吸引了禁军的注意，护卫她的禁军从人流里，四面八方地破开人群，朝她围过来。

　　“保护公主！”

　　“都让开！”

　　“让开！”

　　“是刺客！保护公主！”

　　贺兰舟赶到时，场面一度混乱无比。

　　一顶华丽的轿子被停在路中央，抬轿子的人都死了，尸体横七竖八，尖叫乱串的民众，到处从人流里钻出来的禁军。

　　他心下一沉，施展轻功跳到轿子边，掀开了轿帘。

　　轿中美丽的女人对上少年漆黑寒凉的眼眸，扯了扯嘴角，不悦地烦躁地命令。

　　“过来，给我擦手。”

　　贺兰舟皱了皱眉头，眼中似乎有失望一闪而过，他看着黎离手上的鲜血，竟然很平静，他道：“公主，受惊了。”

　　他向黎离伸出手，欲拉她出来，黎离刚把手递过去。

　　忽然又听到刀剑相拼的声音，轿子被一股气浪掀翻，黎离在轿子翻倒时抓住贺兰舟的手，及时从轿中出来。

　　周围一片混乱。

　　刺客混在人群中，和禁军交手，禁军不想误伤普通人，一边与刺客缠斗，一边疏散民众，还要分出人手保护黎离，以至于十分被动。

　　黎离拉住贺兰舟的手，把那支带血的簪子丢在地上，她看着贺兰舟一只手拉着她，一只手与冲过来的刺客交锋，身上被溅满了鲜血。

　　拉着黎离的那只手，也被鲜血侵染，黎离感受到他手心的温度，低头问：“贺兰舟，是你要杀我吗？”

　　贺兰舟不知道听没听见，没有回应她，只是沉默地挥剑，守护身后的人。

　　刺客太多了，他不得不且战且退，最后被逼到一个巷子里。

　　那巷子幽深，荒无人迹，也不知道怎么这么热闹的京都，怎么会有这样一个地方。

　　没有护卫跟上来，有的只是无穷无尽的刺客杀手，贺兰舟手上的长剑挥到麻木，也杀不尽这些刺客。

　　他受了很多的伤，黎离却毫发无损。

　　少年一袭红衣全部浸血，衣摆上滴答落血，有他自己的，更有那些杀手的。

　　他很沉默，昳丽漂亮的眉眼冰凉得没有一丝人气。

　　起势，挥剑，落在敌人身上，剑影飒飒，遗世独立。

　　黎离叹了口气，突然道：“就算是你要杀我，我也原谅你了。”

　　趁着刺客被他逼走了些，她突然把他拉到身后，抢走他的剑，迎上源源不断的杀手。

　　贺兰舟还来不及惊诧，便看到黎离挽着漂亮的剑花，如长风过境一般，一瞬间取了十几个刺客的性命。

　　好强，离谱的强，贺兰舟从没有见过有人能使剑使得这样漂亮，这样凶残。

　　如果说她的容颜使人惊异侧目迷恋，她的剑术就叫人惊惧颤抖。

　　都是超出世人理解的范畴。

　　很快，黎离就杀死了所有追他们的刺客。

　　她提着剑走向贺兰舟，步伐诡异轻盈，少年伤重，坐在墙角，沉默地抬眼。

　　黎离把沾满鲜血的长剑丢在他面前，低头对上那双依旧平静的眸子，道：“你要杀我，为什么刚刚又要拼死护我？”

　　咻！

　　夜的上空有烟花爆炸，一瞬间照亮了这个小巷子，他看着满地的尸体，道：“区区刺客，倒是献丑了，未能料到公主如此身手，实在遗憾。”

　　他承认了。

　　黎离毫不意外。

　　她又问了一句：“为什么突然反悔了？跑过来救我？”

　　少年背后和胸前都受了伤，伤口疼得让他忍不住皱眉，疼到极致，他却忍不住笑了笑，道：“这些刺客，分好几波人呢…想杀公主的不止是孤，孤的母后，还有那位神秘的李夫人，还有秦国的满朝文武，公主让英明神武的秦王变成了色令智昏的暴君，为了让公主封后，父王杀了太多人了……”

　　“那些人不乏秦国的望门世家之子，公主下月便封后了，在上元节这天动手最合适不过。”

　　“你还没有说，为什么要救我？”

　　“也许，孤只是没有那么希望公主殒命。”

　　他没有说实话。

　　在寺庙中受到的那封信是出自秦王之手，只是一封密旨。

　　上面只是一句话。

　　“寒苏公主有丝毫损伤，拿太子殉葬吧。”

　　贺兰舟想起这些时日秦王发疯，都是因为楚国公主，公主美貌或许可以左右他的心智，但是不至于让他昏聩，京都所有的动向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贺兰舟要杀公主，也未必是非杀不可。

　　他只是做出一个态度，一个足以拉拢那些被秦王寒了心的世家的态度。

　　也许是他的痕迹过于露骨，太过于表面和功利，让秦王心生不满，直接就下了这样一道密旨。

　　他不得不过来，保护这个公主。

　　可是她哪里需要保护？

　　“贺兰舟。”公主把他扶起来，用身体支撑他行动，“你以后，别想着杀我了。”

　　贺兰舟没有说话。

　　也许是不知道说什么，也许是身上的伤太疼了。

　　出了这座小巷子，黎离叹了口气，又问：“贺兰舟，想造反吗？我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