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染川》Miss.狂想

1、楔子

　　那日，繁花似锦。

　　随着三月的风潜入楹檐，一股温润的气息已悄悄临近，轻盈地掠过青草地，掠过杨柳梢，掠过城边潺潺的小河，掠过路旁摇曳的花朵。

　　许多年以后，长安城的老百姓还记得那隆重得惊动全城的事。贺礼绵延不断地从四面八方运来，前不见首，后不见尾。街上的马车排成长龙，目的地却是惊人的相同。阳春一曲情千万，任凭满城飘飞的杏花雨漫天迷眼，也阻不住那般风光，引全城百姓镜像奔走围堵。才想起近日京中传言，恍然方知是何人有庆。那便是江湖上最负盛名的炎莲宫宫主次女的一周岁生辰。

　　炎莲宫地处长安城南面的玄灵山上，易守难攻。距离京城皇帝老子的宫阙不过半天不到的角程，把守着皇家命脉。诸位看官，不要以为这炎莲宫是什么名门正派、武术世家。其实，它是当初杀遍天下无敌手的莲轩一手创办的，属于真正的妖门邪派。炎莲宫正是占尽这天时地利，才一举成名，在江湖中名声大噪，就连缩居在皇宫中的九五之尊也对他们敬畏三分。而那莲轩，不知何时有了两个孩子，等消息真正传开时，那个较小的孩子竟已然九个月大了。

　　看看那操办喜事的高门大院，满眼的披红挂彩，连红彤彤的灯笼也不自觉地微醺。宫外的红地毯笔直延出两里，车马喧哗，不知迎来多少前来贺喜的豪门权贵。多情的春风吹起柔软的车帘，明媚的春光挥洒入，露出里面贺礼的精致边角。天真的稚子们梳着小髻，奔跑在门前大街上，嬉戏打闹，激起华盖树上的雀鸟们拍翅惊飞。

　　偌大的正厅中，人流攒动，个个璎珞高冠，锦衣华袍，谈笑风生。表面上不动声色，实际上已经暗流涌动。谁不想现在杀一个炎莲宫的人，趁此机会一举成名。他们自然不会拿鸡蛋碰石头，去刺杀炎莲宫的大宫主。于是，他们把仇恨的目光锁定在那个刚满一岁的女娃身上，伺机而动。这时，两位气宇轩昂的男子徐徐走到众人之前。

　　不远处，那一团团晶莹如玉，楚楚欲燃的樱花树下，伫立着一个身穿黑色华服的男子，如画的相貌，清秀的轮廓，明丽刚强的眸子带着如狂风席卷一切的傲气。他毫不掩饰自己的冷漠，周身都是让人不可鄙视的尊贵气质。殊不知，在这刻意展现的强势之下，却是如脆冰一般易折的脆弱。脚下，鹅黄鲜嫩的小草从地底探出头来，随着风儿微微颤动。

　　“莲宫主——”全厅顿时鸦雀无声，众人一一低头弯腰，向眼前那位花容天下的年轻男子致意。

　　那青丝如瀑，白衣胜雪的男子坐在厅前。任由青丝缠绵悱恻地从他的头顶逶迤而下，华婉地从肩上落下，沿着座椅的轮廓铺在上面。他的表情如月光流水般恬静，气度从容淡泊，瘦削的脸上带着不正常的苍白，却流露出清澈与纯净之气。淡漠如水晶一般的眸子，扫视台下的人们，宛若王者一般的气场向四周扩散。那就是炎莲宫的大宫主莲轩。

　　莲轩身边站着一个怀抱小孩的男子，身着黑紫色的锦袍，领口处用针线细细密密地绣了一朵金色的莲花。棱角分明的面孔如同夜晚的颜色，不带有分毫温度。长长的刘海几乎遮住眼睛，却无法掩藏他鸽灰色的瞳孔。一头如墨的黑发用银冠高高束起，在阳光下耀着珍珠般的光泽。他的剑眉轻挑，正逗弄着怀中穿着红色小喜袄的女娃。那女娃被一块粉色的纱巾蒙面，只见得一只肉嘟嘟的小手在空中乱抓。

　　“诸位好汉赏脸，光临炎莲宫参加小女莲凰月一周岁生辰的抓周仪式。莲某实是受宠若惊。招待不周之处，还请多多包涵。”莲轩清脆的声音十分庄严，回响在大厅中。

　　侍女们端着盘子半跪着呈在厅前。与普通的抓周不同的是，这盘子里盛的是清一色的武器。那些堪称是炎莲宫最厉害的武器，精致的剑鞘，华丽的刀柄，就连法杖杖端的宝蓝色宝石，也流光溢彩。女孩的命运已经被限定，只能继承父业，将门派发扬光大。

　　人们纷纷议论，赞叹这场盛大的武器展，也十分好奇者妖派的继承人究竟会修炼何种武器。

　　女娃娃咿咿呀呀含糊不清地嚷着，似乎已经迫不及待了。男子抱着她走下台，来到侍女的面前。女娃娃好奇地把身子探出男子的怀抱，小手不安分地胡乱挥舞，十分兴奋的样子。

　　男子隔着粉纱，宠溺地揉着女娃娃的头，随手拭去她嘴角金灿灿的不明液体。他的眼眸中流动着温柔的光晕，仿佛只要嫣然一笑，便满室春光：“月儿乖。你选好武器，二爹爹就带你出去玩。”

　　“爹爹，那里。”女娃娃娇嫩嫩地声音从面纱下传来，丝毫没有小孩子那般矫揉造作，脆生生的如大珠小珠落玉盘。男子顺着她的手看过去，是盛着龙鳞鞭的盘子。那龙鳞鞭静静卧在盘中，身上发出暗雅的光芒，似惊天蛟龙正在沉睡，一旦苏醒，威力无穷。

　　台上的男子坐在椅上着实觉得无趣，先是在雕琢他那修长的指甲，后来，干脆直接闭目小憩。阳光洒在他恬静的面容上，似乎静止了一切，只剩他和缓起伏的呼吸声。

　　台下。

　　男子抱着凰月走向那龙鳞鞭。气氛忽然变得寂静压抑，让人喘不过气来。女娃娃拽着男子的衣料，蹩住了眉，泪眼汪汪。

　　“月儿，怎么了？”男子停住脚，疑惑地问。之前还好好的，现在怎么露出这么悲伤的神情。

　　“爹爹……”女娃娃指着阴影中窜出来的一个身影，抠紧了男子的手。“小心！”一声惊叫刺破寂静，贯穿全室。

　　全场顿时混乱，伴随着女人们的惊叫，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个黑衣人身上。没有人逃跑，就像事先约定好的一样，没有人上前阻止帮忙。人们冷眼看着事不关己的的好戏，因为那黑衣人的贸然行事的结局只有一个，就是必死无疑。炎莲宫的护法们被安排守在门外，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有四大长老紧张地奔向大宫主莲轩。

　　没有人能去行刺莲轩，在没有十足的把握之下，也没有人敢行刺莲轩。除了一种人，抱着必死决心，将一切置之度外的浑然不顾，才能怀着险恶的心理冲向莲轩。而正是这种人，才使长老们紧张起来。

　　抱着凰月的男子拿起手边的龙鳞鞭，“啪”的一声，宛若撕裂空气。足下一点，男子腾起身跃到半空中，又一挥鞭，抽打在黑衣人的身上，顿时，皮开肉绽，鲜血四溅。尽管黑衣人痛得低嚎，却从未停下脚上的步伐。抱着必死的决心，任何疼痛也会微不足道吧？

　　收鞭，男子已然来到黑衣人的身边，将鞭子死死勒住黑衣人的脖子。那人被勒得动弹不得。他满脸涨红，眼睛瞪得瞠圆，额上的青筋暴起，那仇恨的目光似火焰喷涌而出，恨不得用恶狠狠的目光杀死莲轩。

　　凰月被他的眼神震住了。她转头看向坐在椅上的莲轩。阳光在他长长的睫毛上打下圈圈阴影。这里笔直，那里弯曲，每一笔都收放自如地描刻出柔和的线条。他微微斜着头，刘海整齐地贴在额前，几缕长发垂在耳边。他的嘴唇微微翕动，如同婴儿入睡般祥和。阳光照射下，那洁白如玉的皮肤竟然显出淡淡的光晕。脸部完美的轮廓被阳光镶上金边，恍如脆弱得只要轻轻一碰，便会破碎，继而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样的人啊，每天却有无数的人为了取下他的向上人头，而想方设法、前赴后继。一个人倒下，却又有无数人站起来，踏着鲜血，唱着讨伐的歌。

　　“不可以！”凰月眼角的余光看到那黑衣人还在做无谓的挣扎。他从怀中拿出一个漆黑的瓶子，准备向莲轩砸去。她不可以看到任何人伤害自己的至亲，任何人都不可以，他们没有那个资格！她弯腰费力地拔出男子腰间的剑，对着黑衣人的脖子刺去，血溅三尺，彻底染红了凰月的面纱。殷红的鲜血啊，宛如开得最艳的修罗彼岸花。黑衣人手上的动作停住了，他难以置信地一点一点转动着脑袋，就像散架了的木偶那般无力，涣散的目光费力地，想聚焦在凰月身上。怀抱凰月的男子的身体也僵住了，瞪大了那双丹凤，唤道：“月儿，你，做了什么？”

　　“啪嗒”。黑衣人手上的瓶子掉落在地，他的双手最终还是无力地垂下。

　　台下的人们也惊呆了。虽说，莲轩杀人无数，手法极其残忍，但却十分干净利落。能一剑了解的绝不会用第二剑。该杀的人，就一定不会活。可是，人们万万没有想到，他的女儿竟然和莲轩一样血腥残忍。甚至可以称作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莲轩八岁杀人，而这个小魔头竟然早了整整七年就一剑了结了别人的性命。不少人尖叫着抱头鼠窜。之前不切实际的幻想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人们的恐惧似不饱和溶液，终于在目睹一次又一次的惨绝人寰的血腥杀人中，渐渐冷却成饱和的畏惧，不寒而栗。

　　“扑通”一声，所有人不约而同地跪了下来。纷纷说着讨喜的话，什么“前途无量”
　　“倾国倾城”之类的话。坐在椅上的莲轩，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容。他微阖的眼帘再次掀开之时，温软的眸里却染上了清彻的纯净，脸色平静得比无云的天空还要静，微温和煦的笑容甚至比醉人的风都要暖。走下台，他从男子怀中接过黄月。掀去凰月沾满血污的面纱，他注视着女娃娃清秀的脸庞，粉扑扑的两颊，似二月桃花，美丽却不妖娆。

　　这天下所有人都想要他的头。虽然，他自己武功高强，不用整日担惊受怕。但是，这种提心吊胆却间接地转移到别人身上。先不说，别人忠心与否，光是这种无形的胆战心惊，就足以把人逼疯。所以，他可以容忍自己的亲人接二连三地离开自己，憎恨自己。然而，尽管已经独当一面，可是，内心深处依然渴望亲人对自己微不足道的理解、帮助、彼此的信任。现在，就在此时此刻，他这方满一岁的女儿，让他真正地感动了一番，让他死寂的心海，起了波澜。

　　“知道你自己刚才在做什么吗？”莲轩故作怒态，捏住她的小鼻子。

　　“他。”女娃娃颤颤的鼻音传来，似乎是从阳光尽处传出，穿过冗长的时光，翻越千山万水才抵达的一片光芒所散发的热量，但足以温暖人心，“不可以，山害我的爹爹。”

　　“是‘伤害’。”他开怀大笑，一双凤眸眯成了一条线，掩去他眸中脆弱的泪光。对幸福的渴望没有止境，似乎仍旧有些不满足，他任由女娃娃抓着自己的手指，又问道：“为什么不可以伤害我？全天下的人，都恨我入骨。”

　　女娃娃从莲轩的眼神中似乎感受到什么，将那根手指抓得更紧了。那白皙如玉的指头，渐渐泛出微红。半晌，女娃娃嘟着脸，喃喃道：“因为，你是我爹爹。”不是因为我是你女儿，只因为你是我独一无二、无可替代的爹爹。

　　“哈哈哈哈。”莲轩雄浑的笑声久久回荡在空气中。他举起凰月，朗声道：“今日，本宫主邀请各位前来观礼我女儿莲凰月的抓周仪式，就是想当众宣布一事。从今天起，凰月就是炎莲宫的少宫主。待我百年之后，她即可继承宫主之位。”

　　阳光从窗棂斜切着射入厅中，莲轩不怒自威的霸气和与身俱来的傲气由内而外地散发出来，宛若君临天下的神灵。与此同时，人们这才发现凰月那头与众不同的金发，似海藻般飘逸柔顺。就连阳光似乎也只照耀着她，在她身上泻下一层毛茸茸地轮廓，仿佛神灵在庇护着她。

　　许多年以后，他们在人们的脑海中依旧留下了不可磨灭的清晰印象，就像不可侵犯、流光溢彩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