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远 ...
-
眼前是兰草灰的天花板，我揉了揉酸胀的眼皮，只感觉原本像被捶打过的脑袋忽然被人里里外外洗了一遍，脸颊上是一片清醒的凉意。
经历了半天的痛苦发烧期，令人喜闻乐见的事，我终于恢复了清醒。
然后我就逐步想到了自己之前所做的事…我是疯了吗？！
被晴乃拎走之后，我不得不深刻的发誓接下她后三天的班以作补偿--补偿她因为我而生气受损的精神和疲累的身体。
既感冒逐渐痊愈，于是接下来迎接我的生活是淡然若水的日常。
似乎有某位记不清名字的文学家说过， *日常生活比战争还要恐怖，一些千篇一律的事情依旧在步调缓缓的不断发生着。我似乎一直都把它视为人生圣经一样地推崇着。
天气渐渐变得闷热起来，时不时一阵小雨清洁在春天了一层浅薄灰尘的树叶。我也时不时有了一种“啊，果然夏天还是来了”，这样的实感。
如此的日常生活，悠悠然然的过去，我的认知经验，以及与周围人的关系，在不断的增加，然后逐渐到了一个小的瓶颈。
因为过于悠闲且怡然自乐，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颓懒淹过了我的鼻子以上，大脑像犯困似的，变得昏昏沉沉。
不知道什么时候，店里那个送过我金平糖的倒霉顾客嘟哝着，夏日祭就快到了呀。
于是，我想起与晴乃的约定，准备下班以后去问她需要准备些什么。人与人之间总隔着一层薄膜，我在以我的方式把它不断削减。
大致是因为夏天，连空气都躁动起来，总有像熔化巧克力一样粘在一起的客人，成群结队的出现，这兴许也能算上是一种自然奇观吧。
只是鼻子稍稍有些不灵便的我，总要就着脂粉味，打几个不识趣的喷嚏，客人也不恼，调笑似的侃了几句就付账去了。结好了钱又搂着怀中的“一日心上人”没头没脑的窜进下一个路口。
我只是边舔着红豆冰棒边候着前辈下班，她忙碌的影子，被昏黄的灯光打在地面。
人群还是太拥挤，以至于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刚听不见她的声音，只能依稀通过直觉估量她的方位，就这样像任何其他人一样，不间断的，在不知所措的等待中消磨着时间。
我放纵我的思绪像鱼一样在无尽的沙子里漫游。
“咚--咣当…”
我感觉脑袋一痛，眼前忽的一黑，不知怎么的撞向地板。
视野茫茫然变成天花板，灯，还有晴乃！
她柔软的红发有一种隐约的薰衣草香裹着晒足了太阳的洋甘菊，中调是浅淡的雪松林掺杂着一点不起眼的铁锈，后调是蒲公英根和干枯的三色堇。
因气恼而折扁的眉头下眯着多瑙河般的眼睛，眼底又一次气地红通通。
我比上次见面更察觉她的魅力之大，于是毫不犹豫地退后三步且旋了旋腿上的皮肉以维持清醒。
她的头上…为什么有包
思考中的我不禁把眼睛眯得像三文鱼。
“力的作用是相互的，西瓜脑袋”
声音从旁传来，只见戴着老学究眼镜的九号头一点一点，正焉焉欲睡。
这真的是九号吗？
我发出符合情理也切合实际的经验之谈，已经学会发出所谓“经验之谈”的我一定会惹她满眼艳羡吧。
“不过是一段时间没有荒废时间见你，你倒真成了西瓜脑袋吗？”
她顶着乌青的眼袋作出极挑衅的嘲笑，更是用专业并娴熟的手法敲打我的脑袋判断是否成熟。
甚至有闲工夫打出摩斯密码
（*2） ..-. ..- -.-. -.- -.-- --- ..-
这种活泼过头的反应，保准是她没错了。
我正准备揪着她的耳朵好好说道说道，但还没等我近身，她便滑溜溜鱼样地窜到店外，眨眼间不见踪影。
我只是张大下颚，做出一副茫然无措的惊讶表情。“（*3 ）あずきバー要融化了。”见到我一副傻样，晴“乃前辈还是好心的提醒了我。
我急忙用硬邦邦僵在一起的唇舌舔了舔，有时是像之前见过的小孩子那样，用牙齿去咬。
咔--
“唔…”我用手拼命捂着腮帮，只感觉牙齿要开裂，然而红豆冰棒依旧完好无损。
“唉...”晴乃低低地叹了声，便找出店内的柔软布团，浸了凉水敷上隐隐作痛之处，用纤细修长的手指轻轻地快速捻了几下，又和缓地呈一种严谨的工作态度按揉。
我的口腔逐渐恢复了完善的知觉--不由自主的变得更加疼痛。
于是我便顶着生理性的泪水向晴乃卖可怜，她向来顶不住这招，便理所当然的红着耳朵安慰我。
我盯着软fufu的晴乃，感觉大脑脱离自己的思维，独自去思考些什么……
基本就是，果然夏天到了呀，这种毫无意义的事吧。
我小口啃啮着口中的冰棒，思绪又慢慢飘远，是不是其他的我也在这样的生活中慢慢变得平静了呢。
在这样小心翼翼维持的平静之中，很快就到了夏日祭，上午的太阳携带着梅雨的水汽，让天气变得更加闷热了，而我来到晴乃的家中试和服。
她先给我试了件藤鼠（一种接近浅芋紫的日本传统色）的，我觉得已经很好，主要优势是样式简单，不过晴乃觉得颜色太素净了。
又试了件甚三红（一种接近桃粉的日本传统色）的，晴乃认为它衬我肤色白皙，但我却总觉得有几分春日里艳艳的香粉味，而且图案不好。
剩下几件山吹色（接近橘）的、蓝海松茶色（接近浓绿）的，也被一一挑出毛病。
最终选定的，是件泛青的桔梗色（有点蓝的浓紫）和服，款式可以说不是太繁复，但想如他人那般常规的套在身上也不简单。
换了和服之后又要穿木屐，木屐上的红绳粗糙磨脚，屐齿发出的声响也是刺耳，我坚持着不要她化妆，或许是因为时间紧张了，她没有坚持，便直截了断地拿着红绳帮我绾发了。
经过几番艰辛的努力，我变成了一只光彩亮丽的换装布偶，耗尽精力的我，把自己窝成一团扁扁的人饼，铺在晴乃腿上。
“晴乃晴乃～我已经完全没剩下哪怕一点力气，请背我去看烟火大会吧”
面对着母亲一样慈祥温和的晴乃，即便理性依旧完好，我也不由自主携带了一些童稚的口吻，试图糯糯地恳求她。
“……”
我没有听清她说的什么，也没有看见她嘴唇蠕动，只是她把自己原先整理山吹色和服领口的指尖挪到了胸口，似乎在无意识地摩擦着食指和中指，指甲锐利的部分将她原本薄粉的手指按得发白。
“晴--”我停顿了一下“晴乃？”
她灯光下微微发亮的圆眼睛，疑惑的看了我一下，就像宁静的贝加尔湖上闪烁的粼粼波光一样，自然又明净的神色。反倒是闪烁着烧红铜丝一般金属色泽的干枯发丝让她稍显诡异。
这大概率是我的错觉，我如此判断。
事实上，从客观角度上讲，她的面孔相当秀美我仔细审视着她白皙的面孔和温吞的唇角，没有任何的不协调和古怪之处。--果然是我多心了吧。
在我的强烈要求下，背不动我的娇小柔弱山名前辈扶着我参加夏日祭。
确实是繁盛的祭典，街上人头攒动，处处挂着千奇百怪的花灯，风铃，不知具体用途的装饰品和祈福的纸条。各式各样的摊位数不胜数。
当然，也有不少面熟的人
做出一份汤岛相公（*4）派头的特产正着一套鼠灰色和服聚精会神的举着捞金鱼纸网，希望他可以顺利达成目标。
往前见过的谷崎先生被一个据说是他的妹妹的女孩亲密的缠着套圈，两个人看起来关系真好
卖苹果糖的小车前站着之前在店中见到的蓝发和服女孩，侦探社的其他社员似乎叫她小镜花。在她身边，一同啃着苹果糖的是一位留着狗啃般刘海的白发小哥。
我握紧晴乃的手，却感觉手心微微发凉，于是偏过头去。
她出奇的保持安静，目光直直的注视着一张奇怪的面具。
它底色赤红，两颊各有一团带珠光紫青，中部一块纵向椭圆灰黑突起。
她戴起来一定像只蓝喉太阳鸟。
我趁晴乃愣神，绕到摊后，悄悄问老板价格，并不太贵，于是我便买下，以生平最快的速度偷袭面具并糊在她脸上。
毫不出人意料的，收到了羞恼的捶击x1。
边叼着苹果糖边顶着圆白色面具边拎着游来游去的两条金鱼，我的小指被晴乃紧紧攥在手心，以防两人被人群挤散而导致一方走失。
我们所处的地带，地势低洼，在放焰火的时候，会被人山人海挡住视野，所以我凭直觉领着晴乃远离喧嚷的人群，爬上一个草木稀拉的小山坡。
“闭上眼睛，跟着我默数…”
虽然并不清楚晴乃的目的，但是我依旧照做。
“十”
我的眼前漆黑一片，但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
“九”
依稀有嘈杂的人声混着狗吠远响。
“八”
竟有谁领着狗看焰火吗...”
“七”
我试着收拢过于繁乱的思绪。
“六”
这除了让我更加紧张外没有任何价值。
“五”
我放松精神沉浸在黑暗中。
“四”
四周越来越安静了...
“三”
我侧耳聆听
“二”
静默中有树叶摩擦的沙沙和细切的虫鸣...
“一”
晴乃的呼吸声变得急促
“现在睁开眼睛吧”
她的呼唤有如从水波中浮出，愈发明显
我也重新恢复了视野
“嘣--啪咔”
澄金的烟花在高空燃烧爆裂，碎成一片片如星的花火。而这个急不可耐的“小孩子”只是为后续的“大人物”们作个引子
接下来的出场者皆为成堆成堆的“绝代丽人”，三两个抖动着自己银绿的晴蓝的孔雀翎非要在夜幕上争个高下，又几个幽冷冷地透着白纱旁观，掂着花速速的走去他处，七八个娇小姐穿着缀薄粉纱巾又镶蓝翡翠的金红洋裙转个不停，还有不知几个半露焦糖色皮肤着象牙白罗裙的印尼舞娘轻盈跃过云头……
漫天华彩溢散，硕然绽放，颓然而陨，一派美不胜收的绮幻景象
焰火照亮了横滨一个普通小山头上的夜，而我将今夜铭记于心。
夜深得递进，晴乃打着手电领我回家蹭饭，我也困乏些许，睁眼十分费力。
进屋换了鞋后刚走到桌旁便浑身发软，眼前一黑就失去了知觉。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