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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四人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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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海边的集训基地说起来一年才正儿八经用这么一次,何骅枼之前就没想过能来这集训,根本连打听都没打听过;
宛风多少听人提起过,也都是从前来过这的学长学姐,听来的说法也都一水地强调这楼是花了不少钱盖的一中自己的楼,所以来之前先入为主,以为只是一幢独栋的小楼。
独栋小楼也很了不起了,且不说整个市里本来就没有几所学校能拿到这么多的竞赛名额,就算有,一般集训也都只能从培训机构临时租借来几间教室,敷衍了事。
等一众人等从大巴车上下来,负责竞赛的教职工年年都来,自然是见怪不怪,只有每年都是新面孔的学生,但凡见了就要惊叹上一声。
与其叫“集训楼”,不如叫“集训园”。楼不多不少起了两栋,靠外的那幢矮一点,用来上课;靠里的那幢更安静,一层是教职工宿舍,往上走四层全提供给学生住宿用。
红墙黑瓦的楼依崖而间,一扇气派的黑色雕花大门更是把楼前的一整片海滩全都圈了进去。
尽管只有几十个人,日常生活需要的食堂超市,更是一样都不落下。
一中将自由的学风贯彻到底,每天的学习任务按时完成,就不会再对学生课余的时间设限。只要随身携带临时发放的集训学生证,就可以自由出入。
这样的条件对宛风这样的学生来说,无异就是变相享受了个悠哉的假期,有海有风有沙滩,简直乐不思蜀。
有人欢喜有人忧,宛风乐不可支,何骅枼心里却打起了鼓。
宛风越轻松,他就越不得空。本来就担心自己跟不上竞赛的进度,现在担忧更甚了。
集训的这一块地方恐怕是整座原生态小岛上最现代化的一处,一中本部都还没来得及换下去的粘贴告示栏,在这里已经被高清的LED屏幕所取代。
宿舍的分配结果此时已经公示在大屏上,等着刚抵达的学生去看。
宿舍四人一间,完全靠计算机后台的程序随机分配。能参加竞赛集训的学生基本都是一班二班的人,何骅枼说熟也熟,说不熟也不熟。叫得上名字,就是话没说过几句。
为数不多交情还算不错的,除了宛风,燕嘉泽算一个。强行再加的话,何骅枼不情不愿,心想至少在同一张桌上吃过饭的毕景黎也得勉强算一个。
五十个学生,刚好三十二个男生,平分八间宿舍。好巧不巧,宛风和何骅枼没分到一起,倒是燕嘉泽和毕景黎分到了同一间。
宛风的房间看示意图在顶楼的最角落。何骅枼在宛风隔壁的房号后面找到了自己的名字,脸上的表情看不出对这个结果满意还是不满意。
他没说话,弯了些腰,想要将行李拎上宿舍楼前的台阶。没成想一用力扯动了背后的伤口,他眉头微皱,动作顿在了原地。
宛风一把将他拉到身后去,左右开弓同时拎了两个人的箱子,要往台阶上去。
步子没来得及迈出,被燕嘉泽从身后一嗓子叫住:“哥几个,我看了一眼,咱几个房间要么挨着,要么就门儿对门儿。我们那间另外俩哥们,一个是咱班里那个老古董,另外一个是毕景黎他们班的老古董,一个赛过一个的轴。”
对上何骅枼一脸疑惑的表情,燕嘉泽又换了话头跟他解释:“咱班就每天自习不写作业在那研究马克思哲学思辨的那哥;隔壁班那个,什么活动都没见他参加过,就一心只读圣贤书,一年愣是给自己从五百度读成八百度的近视眼。这俩随便哪一个都够我喝一壶,还凑一起跟我塞一个宿舍,这还了得,非憋疯不可我。”
“我说,你们就行行好,来救救兄弟,”他左拉一个右扯一个,其他三个人被他三两句话间拢成个圈,后半句话却是对着宛风和何骅枼说的,“跟那俩哥说说,咱四个凑一间,成不?”
宛风挑挑眉,没拒绝。他一看到分配结果就动了换宿舍的心思,只是知道提了一定会被何骅枼否决,才暂时按下不表,没想到倒是燕嘉泽先开了口。
何骅枼语气平平:“你都说了那俩人轴了,还让人家坏着规矩换宿舍,你觉得这事有门吗?”
燕嘉泽似乎是觉得这话有点道理,暂时噤了声。
在一旁从未说过话的毕景黎此时突然开了口:“我们两个换到你们的房间也可以。”
何骅枼感觉自己多少有点条件反射,只要和宛风沾边的事情就下意识地过于敏感。他此时甚至觉得,毕景黎这话是冲着宛风说的,言外之意仿佛也是直奔着要和宛风同寝而去。
毕景黎话说完,顿了顿还是又补充了一句:“我也不太受得了那样的寝室氛围,得一起住一个月呢。”
“哎,都行都行,”燕嘉泽摆摆手,“咱四个换不到一起就你俩的房间各让我俩进去一个,也行。救救孩子,我真的受不了天天和马克思低头不加抬头见,不是自己选的学理科吗,不是来搞竞赛吗,天天研究马克思,为啥不去学文啊?”
宛风一直沉默没说话,把所有人的发言都听过一遍后,终于开了口:“一起吧,大家都熟悉,好有个照应。”
何骅枼的倔劲此时来得又不明不白:“我不换,你们三个自己协调。”
说完从宛风手里接过行李要走。
宛风倒没拦,也没让何骅枼从手里拿走行李,往前走了两步把箱子送上了台阶:“你先上楼。”
何骅枼愣了一下,毕竟在他别扭时宛风如此干净利落的反应还是头一回。
他没再说什么,好在回宿舍楼全程一共只需要走这几节台阶,其他楼层都可以电梯直达。
他拉着箱子往电梯走去,说不上如果自己刚才的提议要是成了真,心里到底是甘心还是不甘心。
一中向来舍得在学生身上花钱,尤其是对成绩拔尖的学生,就更舍得花钱。早些年其他学校还是拥挤不堪的八人间时,一中本部的宿舍就调整成了四人间;别的学校又紧跟一中的脚步,把宿舍的承载人数减半,结果一中又大刀阔斧改成了上床下桌,床都比普通上下铺宽上几十公分。
更别说宿舍楼在去年整栋进行了翻修,放哪个高中身上都是头一遭。
何骅枼推门进去,其他三个室友还没有上来,房间空空如也。阳台门开着,风吹进屋里,卷起窗帘鼓成一团。
他走上阳台,扶在栏杆上向下望。宛风的身高在哪里都像鹤立鸡群,即便居高俯视,也能一眼找到他的身影。
宛风一向如此,不论什么时间、站在哪里、做什么事,都能轻易成为人群中吸睛的焦点。这样的宛风应该和与他相似的人并排而立、煜煜生辉,而绝非站在自己身边愈发黯淡。
至少不是现在。
他们三个依旧站在何骅枼上楼前的位置,不曾动过,此时好像正在商量着什么。
宛风好像有所感应,对另外两个人交代完一句话,向着何骅枼寝室的方向抬头望了一眼。
何骅枼微怔,闪身回到了室内。
学校只负责随机分配宿舍,至于四个室友之间的床位怎么分配,就是私底下自行协商的事情了。何骅枼不擅长和陌生人打什么商量,况且人又都还没来,自然默认了先到先得,认领了靠近阳台那一边右侧的床位,将行李摊开在书桌前,把衣服一件一件拿出来,挨个挂在衣柜里。
衣服挂了一半,门口响起窸窣的脚步声。有人掏出了门卡,“滴”一声后房门卸了锁。
想来是其他室友终于肯上了楼,何骅枼觉得出于礼貌,招呼怎么还是要打一个。
寝室门被缓缓推开,他循着声从行李箱中抬起头,刚要张口,却发现走进屋子里的不是宛风一行人,还会是谁。
他酝酿了好一会的问候哽在了喉咙,无需言语,一个质询的眼神就能将他所有的疑惑问出口。
宛风不作声,确定了何骅枼的床铺,自行选了和他首尾相接的那个位置,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何骅枼不知道他们几个在楼下商量了什么,他扭头看向毕景黎,发现对方的脸上也不全然是欣喜的神色。
只有燕嘉泽一个人是肉眼可见的开心:“真的,宛风这人不服都不行,三个人啊。”
他竖起了三根手指:“仨人,让他三两句话的功夫就给心甘情愿换出去了,也不知道哪俩倒霉蛋要去我和毕景黎那间寝室受罪。”
怪不得刚才宛风那么痛快地把他放上了楼。宛风知道他铁了心不会主动换到和自己一间寝室,所以干脆随了他去,而后选择用更费力气的方式来迁就他。
他偷偷抬眼看向宛风。
宛风将鞋子从行李箱里拎出来扔在衣柜边,顾不上抬头:“其实大家都不太熟,我观察了一路,顶多就是两两关系比较好,很少有像我们这样的,四个人直接抱团。”
宛风似乎是在想从这间寝室换走的那两个同学的名字,顿了会才继续说:“刘诺和樊一楠偏科有点严重,就是想走竞赛的路子将来保送,所以我猜他们大多数时间应该都会泡在教室,寝室对他们来说只是个休息睡觉的地方,怎么住、和谁住他们应该并不是很关心;至于剩下那个,我只是顺便问问试试,刚好撞上了。”
燕嘉泽是个直肠子,一旦心里把宛风和何骅枼当成了朋友,就毫不吝啬夸奖之词:“观察这么细致,怪不得老陈让你当班长,你就少谦虚了。”
说话间眼看着宛风和何骅枼选好了自己的床位,行李都收拾了一半,燕嘉泽扭头去问毕景黎:“就两张床了,你挑一个?”
毕景黎看看何骅枼,又看看宛风,最后伸手一指,选了和宛风隔了条过道的那个床铺:“这吧。”
“行,得嘞,”燕嘉泽答应得干脆,“刚还怕你也想靠窗,咱俩撞车呢,这下正好。”
三个人还忙着在床上整理被褥的时候,何骅枼早早收拾好了,坐在床下的凳子上,抬头看着宛风。
他从小就独来独往,什么事都自己对自己负责惯了,做决定全凭直觉以及对结果的预判。因为没有人来迁就他的决定,更不会有人因为他而改变自己的决策。
可宛风现在就是如此,仿佛铆足了力气就是要对他好,不求回报,也从不计较,一直在付出,无声地把他的脾气惯得古怪又蛮横。
何骅枼不喜欢欠人人情,欠得越多,往后和这些施与者之间就越就扯不清。他不想和谁产生点头之交之外的其他关系,所以一直都对人情往来算计得清楚。
但宛风让他实在纠结。他一边明知不该放任自己沉溺于宛风对他的好,一旦习惯便不会再有顺利脱身的一日,倘若有一天宛风抽身离去,吃亏的终是他自己;
另一边却又找各种借口麻痹自己:他承受宛风这么多的恩惠,是他欠宛风的。他欠宛风的越多,就能和宛风这样浑身都在发光的人多纠缠上一段日子。
可欠得太多,他又还不起。
他要适当地报答回去,就当他是欲擒故纵,又或者是提醒自己不要太心安理得的告诫。